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抵达一号巢城的时间已偏晚，日暮低进远方的山峦之后，夜紫之中城市光辉灿烂，围绕着巢城的墙壁都因它中央高耸闪耀的建筑而显得低矮。

　　殷怜寿为了尽可能地将景色收进眼底，颇不文雅地趴在桌子上，扭头向外仰望，“……每次看到巢城里的这种高楼，我都忍不住怀疑那围墙的作用。”

　　“都说了真正有用的是那上面一圈高压电，多亏污染物不会飞。”辛芒眯着眼睛和她一起瞧，不大一会儿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你和去301之前比，也没什么变化。”

　　“嗨，别提，当时还不如留在57号。”殷怜寿摆手，眼神延着城墙左右游荡，没看到边界，惊叹道，“这是个子镇？”

　　“比整个57号都还要大。”辛芒道，“虽说居民平均抗性最高，也有些太夸张了。”

　　“和一号比，所有的巢城都只能算是「小地方」嘛。”乔宛接话道。

　　她们暂时停驻在一号巢城东北子镇后方的高岭上，一号巢城管辖下的卫星发射中心派来的车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还没有抵达。
　　巢城议会的人倒是早已等候在此，正与陈曜、陶梦琪二人核对需要携带到239号的纸质文书。

　　“既然巢城网络彼此联通，纸质文件的意义是什么？”殷怜寿问。

　　“说到底，一号巢城对其他巢城并不存在管辖权，顶多是出事时帮忙善后。”辛芒答道，“239是当地人完成了基础群落建设之后，才在巢城网络完成登记的「建后巢城」，与我们平常知晓的、建成后方进行大规模人员迁徙的巢城十分不同——直白一点说，那里的居民可能比较守旧。”

　　“北极圈附近，本来是没有巢城建设的计划的。”乔宛补充道，“……那里，有些危险。”

　　殷怜寿侧目，但乔宛犹疑片刻，只道，“我们靠近那里时再说吧。”

　　越是语焉不详越是让人好奇，但殷怜寿已经学会了不追问的美德，重新倚到窗前，隔着道路后的原野遥望那座大到看不见边界的巢城，映在眼瞳里的繁华与仍在奔波路上的她们毫无关系。

　　“像是游戏……”
　　迷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殷怜寿回头，陈曜代表学会出面时倒很会拾掇自己，没了她那乱蓬蓬的发型和自由的穿搭，很有些材高知深的样子。

　　“巢城议会的人走了？”

　　“嗯。”陈曜挤着她坐下，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像是晚高峰的地铁——虽说这世界已经没有地铁了。

　　“游戏里经常出现这种建模。”陈曜继续道，“远处看恢弘漂亮的城市，其实只是贴图而已，操控着人物走到地图边缘，看上去仍然远在云端。”

　　“一号巢城又不是假的。”辛芒莫名其妙，“你可以直接进去逛个七天七夜。”

　　“只是一个比喻，比喻！”陈曜摆手，“巢城内部的事宜通常都不由我们负责，偶尔的机会也只是在处理污染区的残局，不是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刘思杰推推眼镜，“我们没有假期。”

　　殷怜寿好奇，“你想到巢城里做什么？”
　　就她所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在巢城里留下过一些不大美好的回忆。

　　陈曜突地扭捏起来，晃到房车门口的陶梦琪代为答道：“一号巢城里常年有大型的旧纪年商品交易展，凡是旧纪年的东西，什么都卖——比如，小说漫画什么的。”

　　“不止啦。”陈曜嘿嘿一笑，殷怜寿莫名觉得她笑得有些勉强，“旧纪年很多东西被储存得很好，至今仍能使用。以前我们家里除了旧纪年的书籍，还有餐盘、文具、衣服之类的事物，都很漂亮。”

　　「家」在什么时候会变成敏感话题？殷怜寿自问，她听到这个字眼时莫名刺痛，以至于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
　　她看向陈曜，后者的黑眼圈上托着莫名晶亮的眼睛，仍看不出哀伤的样子。

　　“我记得你家……是在巢城里做旧纪年商品买卖的？”乔宛问。

　　“对。”陈曜点头，“可惜污染来临后，那座巢城就一直封锁了。”
　　陶梦琪倚在车门上，垂下了眼帘，半晌，突然忍受不了似的，转身离开。

　　“小陶、常安，你们三个是一起来到学会的。”乔宛低声道。

　　陈曜看着陶梦琪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回过头答，“是……但她比我们都小，逃离的时候还不记事，我还以为……”

　　“毕竟她的亲人都找不见了。”乔宛叹气，“看着你们，可能更好奇自己来自哪里。”

　　“不记得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好事。”常安突然插话，她方才下车补充了一次燃油，而后便一直安静地坐在驾驶位上，“或者说，无论怎样经历那次污染，都注定会感到遗憾。”

　　“污染没给我们不留遗憾的机会。”陈曜低头，把两只脚抵在一处，“厄难本身就是种遗憾。”

　　“……你想到巢城里，买些旧纪年的东西送到疗养院那边，是吗？”

　　“不是——”陈曜开口时果决，句尾却越拖越长，变成一句疑问，而后她改口，“可能是的。”
　　“在学会里我也攒了不少旧纪年的东西。”她抬手，很烦恼地抓了下额头，“都想寄过去来着。”

　　“与其说，是想帮他们回想；不如说，是不希望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陈曜趴在桌子上，嘟囔道。

　　“他们还好么？”乔宛小心地问道，她抬起眼眸，常安一言未发。

　　“我妈还算稳定，我爸……”陈曜说着沉重的话题，嘴角却始终挂着古怪的微笑。没有人质疑她的表情，在这里倾听的人都能理解那僵硬笑意。人类试图装作若无其事时的笑容，在第三者视角看来，总是显得非常可怜。

　　陈曜吐出口气，“疗养院那边说，裂隙检测的结果越来越糟糕了，他的情况转为高危级别，可能，需要安乐死。”

　　“什么时候的消息？或许——我们能路过那所疗养院吗？”乔宛喃喃问道。

　　“不。”常安答，“方向不同。”
　　了解她的人会明白她语气里的僵硬源于不知所措，陈曜走到她旁边，同时回答乔宛，“刚在智能组上确认的消息——其实已经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辛芒让开了位置，看着两人隔着车座艰难牵手，像两棵根系牵连的树。
　　“常安在疗养院的亲人……？”辛芒觉得自己也该关心一下，但并不确定该不该问。

　　“我姑姑的状况还算稳定。”常安答道，“我的其他家人都留在了那座巢城里。”

　　一号巢城闪耀的灯火都变得冷冽起来，殷怜寿坐在车窗下的角落里，挪开眼将视线投向车外，巢城卫星发射中心的那辆车招摇地出现在视野中——她认得出来，是因为那辆货车身上印刷着半人高的大字，荧光绿色的。

　　车里的气氛让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啊”了一声。而另一边的陈曜已经随手抹了把脸，眸光熠熠地跳下车，不忘跟乔宛招呼，“试试敲他们一笔。”

　　卫星残骸的主体封存后被存在车尾底部的储放仓里，殷怜寿第一次发现那个能停两台车的空间时，一度体会到了学会改装这辆车时，对起居空间毫不留情的压缩。
　　残片则被乔宛和刘思杰一一记录后贮藏。此刻提交残骸，流程便格外简便。

　　“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陈曜对着来人抱怨，“提供即时地图对你们而言，已经是技术难题了？”

　　对方带来的专业机械正稳定地转移卫星残骸，来人盯着作业完成，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可与算法部喻智那张脸一拼的面容——陈曜的黑眼圈跟他对比起来都显得有些白净了。

　　陈曜也才看清他模样，口中话语都暂停了一下，“……老天，怎么回事，刚才巢城议会那家伙也你这个德行。”

　　“自从301事件之后，乱七八糟的异常就没停过。”那人扶了下帽子，微垂首时帽子短檐投下的影子刚好把他苍白里透着黑意的脸色遮住，“……这次带回它，我们总算能知道头顶上发生什么了。”

　　“小心点，别猝死啊。”陈曜关怀道。
　　“你也是。”那人很感动，回以关怀。
　　在相互辉映的黑眼圈之下，这份关怀显得分外诚挚。

　　“所以——为什么不能提供即时地图给我们？”陈曜压下对方运送残片的手，追问道。

　　“太靠近极地了。”那人皱眉，“那边的数据没有价值，等你们到了那，连通讯都会不稳定的。”

　　“我们的目的地在北极圈外。”

　　“——数据的异常范围在扩大，说真的，我对考古学会采取的途径始终感到疑虑——我指你们身上的文物。那东西在未知之地会带来什么变化，恐怕你们自己都不能笃定吧。”
　　那人发力拿走卫星残片，看清塑封外的标签后柔和了神色，“你们的电子存档不要忘了发给我们。”
　　“记得，小心你们的目的地。”他似乎感到了不好意思，于是提醒道，“我不仅指教会「修士」和极地那片海的关联——那里还可能有其他的变化。”

　　“什么？”

　　“有人在移动冰山上目睹过「石碑」残骸，你们感兴趣的那玩意。”他压低声音答，“不要问为什么没有收容到你们那儿，最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口中的「石碑」，不会是……？”
　　一直在旁沉默观察着转移过程的乔宛忍不住问道。

　　“对。”那人又压了下帽子，连带嗓音一起压低，“是「庭院」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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