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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
吃完饭,铃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走这边?我可不认路,别把我拐走了啊。”
“你明天几点回去?”
“天亮之前就得到西山。算起来,可能得坐今晚的末班车。”
“我也想去。”
“你去那儿干嘛?”
“我爸妈一直不让我去。之前看过2021的西山,我想看看2646的西山是什么样子。”
“只是一个基地而已——不过,你想去的话,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只不过到时可能会太晚了,要回来的话,得等到中午那班车。”
“我们可以现在坐车过去。晚上我自己回来。”
“先不说在那边待半天有多无聊——现在往车站去,估计也得一个小时。早过了正午,除非列车延误,否则已经坐不上了。”
她嘟起嘴。
“行了。到时我送你回家,再自己过去。”
“不行!我得目送你……”
“你就在家门口目送我吧。刚答应你爸妈,要照顾好你的安全。可不能一下子就食言。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跑这么远,大晚上很危险的——”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虽然你有剑,但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奥卡姆剃刀告诉我们,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你可能没学过——”
“书上有!别把我当小学生……”她气鼓鼓地说。
“好了好了,亲爱的大人,刚刚还说要带我去哪儿呢。”
“快到了、快到了。”
我们已经走出去很远,踏着栈道越过了几座小丘,站在山顶,往前看,城墙就高高地耸立在不远处,回头看,渚江的大厦已经变成模糊的海市蜃楼。
“火箭基地?”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这火箭基地就坐落在眼前的谷间——当然,现在大抵成了简陋的主题公园。
“遗迹而已。黄昏战争之后发射过一次——但也就一次,而且说是因为撞到山上还是差不多的理由,飞到半空就解体了。还好没有人。算起来已经超过四百年了。”
“四百年……真废弃的话,早就连钢筋都腐蚀掉了吧。”
“渚江联合下令保留。所以这里驻扎的剑客也负担清理任务。”
“为什么要建在山谷呢?”我忽然想到。
“说起来也是没办法,据我所知,这地方建成时还是平原,打完仗就变丘陵了。当时很多人有这个考量,都反对发射,但是全渚州——甚至,全世界,就剩下这个火箭基地了。此处的留存,有一多半因素是群山的庇护。真是相反相成的事情。”
我慨叹道:“战争连地貌都改变了。真是难以想象——但这发射台都塌了,就没试过修一下吗?”
“没有人会修理。据说本来战后重建时,这发射台甚至整个基地,就是靠一些遗存的图纸和几个专家的记忆,重新勉强堆砌起来的。火箭也是原先就保存在地堡中的,搬出来修理一下就放上发射台。发射的时候,全渚江只剩下十来个航天科研员了,恐怕他们也预感不会顺利,就所有人躲在地堡,靠着遥控下达了指令。失败时连带基地一起炸毁了,可能是缺少了资源,也可能是单纯缺少技术,总之再也没有人能把火箭造出来。当时公司还发下誓言,说五年内重建航天基地,最终科研员相继去世,也没人再管这些了。”
我说道:“说不准以后恢复使带来的技术,会对重建有所帮助。”
她摇摇头,“不行的。恐怕你比我更清楚,从重建航天基地到重造火箭,不仅需要物理知识,还要大量的化学和数学知识,更重要的,还是一批能熟练运用这种知识的人,以及资源随处可见的环境——可是我们连石油都耗尽了。而且,”她再次望向浓云漫漫的天,“一年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都是阴天,又有谁在意航天怎么样呢?有理想的人,不是没有,而是太少太少了。”
“我能理解。这种工作要几代理想主义者的推进。”
“对。可是理想主义者大多倒在了黄昏战争。”
我想起了爱丽丝和她的《Peace Negai》。“祈求和平”吗?可是目下这种和平,究竟合乎多少人的心意呢?先前在贫民窟之所见,时不时仍会刺痛我。
“你去过贫民窟吗?”我问她。
“只去过一次。后来就不敢去了。”
“昨天晓云姐带我去了。”
“什么感觉?”
“大概和你一个感觉吧,”我无奈地看向她,“这就是我们的文明。”
她笑了,“所以说不必再派恢复使过来了。抢救失去双翼的飞鸟,原是没必要的事情。何必这么执着呢?”
失去双翼的飞鸟……失去双翼啊。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她:“你知不知道大过滤器理论?”
“当然。《世界科学》上说,‘大过滤器理论是……’”
“打住——我也知道,别背了,我只是突然想到些什么。”
“什么?”
“准确地说——是我以前听人提过,后来抛在脑后了,现在突然又想起来。就是说,所谓的‘大过滤器’,或许是因为文明步入现代后,很快就会因为各种纷争而灭亡。而这不到一千年的短暂的时间,在宇宙尺度上小得可怜——所以可能很多外星文明曾经有璀璨发达的城市,但都在几百年内被摧毁了。他们彼此间有交流的概率,就无限接近于零。”
“科技文明会让我们迅速灭亡——”她愣住了。
“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一直是前现代的封建蒙昧,那文明可能得以延续上万年。但是一旦进入现代,风险和危机便成倍数地增加,但无论是人还是别的智能生命,短时间内智能是难以进化太多的,因此仍保留前现代甚至原始时代的许多作风,例如自私、贪婪等——这些在未开化时对于生存有大用处,但进入科技文明之后则会引起无休止的倾轧和资源浪费。因此迅速灭亡也是意料之中。”
“如果文明有思维,大概不想这么早接触现代吧?”
“也不排除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气概。工业革命到互联网,我们也只是在‘闻道’而已——只是这‘闻道’的终局如何,也许你比我体验得更深刻……”
“就我这自私的个人来说,”她正色道,“我宁愿做‘朝闻道’的,也不愿在蒙蔽中苟且偷生,像一只蚂蚁一样卑微地死去。”
“所以你遇见了我。”我笑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假设也太可悲了吧……”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我起初也不太相信,但当我知道六百年后是这样,”我看向那已成废墟的发射台,“我就发自内心地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真可怕啊。”她仰望天空,这时送来了黄昏的轻风。
“是的。真可怕啊。”我颔首,
“所以我们还用得上恢复使吗?”
“谁知道……”
兴许我对他们的敬意,正是因为隐约中意识到,这不过是精卫填海而已。
虽然近了夏季,入夜却出奇地快。黄昏慢慢褪去颜色,无边的天幕渐转姿颜。
“难得来了。带个纪念品吧?”她问我。
“也捎不回去……”
“挑个轻的,只要足够小,藏起来,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我想起来时那人叼着烟的模样,毕竟这边管得不如那边严,大概——确实没有关系吧,我也想留个纪念。
“戒指?!”
“对。一对儿的,是不是很配,你看——而且这也不贵……”
“上面是什么?”
“圆圆的,像是哪个星星,这是——”
我害怕她再用奇怪的读法,便抢在她前面,读出了那行英文字母,“M-E-R-C-U-R-Y,水星嘛。”反正原材料也不可能是汞。
“是水星——而且好像有夜光功能。”
“夜光?”我心生好奇,便用手掩着那戒指,那戒指却如我手中的空间一般,黯淡下去,“这哪儿有夜光——”我笑道。
“不是不是,”她摇头道,“这还不够暗,只要暗到一定程度,会发光的。”
“希望是能发光吧。”
我看向那戒指上的雕刻。小小的行星,流光晶莹,宛如正在转动一般。
“说好了,一人一个,给——”
我接过她手中的戒指,正打算自己戴上。
“等等——”
“怎么了?”
“左手。”她举起她手中的戒指。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伸出手去。
“尺寸——没问题!”她将戒指戴进了我的中指。
我再看看自己拿着的戒指,果然小了一圈。这时她已伸出了手,我便照样替她戴上。
时间好像停止了似的。
“真好啊,这纪念品!”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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