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除了楼光，此次外出太常卿也带上了伯禽，三人经过坞壁时，楼光听到有人说起龙宿薄回邪域养胎之事。
　　他惊呆了，头一个想法是——这怎么可能？！
　　无论是莲星痕，还是他上回……都不至于——
　　太常卿不以为然地说，“别听这些流言蜚语，公主身体抱恙，玄帝让她回来。”
　　“是什么病？”他更奇怪了，这样的话，不是更应该让他知道吗。
　　“女人家的病，不碍事，慢慢调养即可。”太常卿特意加了一句，“你也别去问了，既然玄帝没有告诉你，一定有他的用意。”
　　伯禽正在五行殿处签字画押，写明玄命司一行三人外出行医。
　　听了太常卿的话，楼光一路都没说话。
　　他想龙藏玄说龙宿薄并不知道他受伤了，也许因此，他不让龙宿薄来看他吧。
　　而龙宿薄，大概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尽管如此安慰自己，心头仍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感。
　　太常卿没有隐姓埋名，打的就是阎浮邪域玄命司的招幌。在他的带领下，伯禽、楼光两位少年郎中背着药囊，打着串铃慢慢巡街，让百姓知道玄命司又出来行医了。
　　有病看病，无病勿扰。
　　楼光望着招幌上自己的名字，以及旁边的诊费：一钱，感觉好像自己被挑着卖。
　　豪门显贵自然有坐堂大夫服务，会来找邪道郎中看病的，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穷苦百姓。
　　当日三人刚宿下，有人急急地来请。
　　且指名楼光。
　　楼光立刻精神振奋，和伯禽及太常卿赶去病患之处。
　　太常卿全程冷漠旁观，让楼光施救，伯禽当助手，至四更，那名女子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做相公的千恩万谢，因为是偷偷纳的小妾，不敢让家中夫人知道，只能来请邪道医治。
　　而且楼光诊费便宜。
　　玄命司在邪域给人看病治疗是不收钱的，这也是幽帝时期很多人归附邪域的原因之一。
　　拿到出诊费，楼光感觉很新奇，有生以来第一次靠医术赚到钱，虽然少，还是欢天喜地地把那枚五铢钱收进荷包，“我要把荷包装满了再回去！”
　　伯禽说，“那得有足够多的病人肯让你看才行。”
　　“我的医术这么高明，怎么会没有病人。”
　　伯禽是跟着太常卿外出行过医的，知道行情，不想和他争论。当年被玄命司买下的三个孩子里，管伯禽的性子最沉稳。
　　隔日，睡至日过三杆，伯禽把楼光叫醒了，“起来啦，出去赚钱。”
　　三人用过饭，楼光问起住宿的费用，才知道自己出诊一次的钱根本住不起客栈，于是有些消沉。
　　伯禽安慰他，“我们住店不用钱。”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邪道。”
　　楼光很震惊，想现在邪道的名声在荆州已经这么好了吗？住店不用钱？不对，说不定是反过来，因为名声太差，所以店家不敢要钱……
　　伯禽低声说，“店是邪域开的。”
　　楼光从伯禽那里了解到，这回攻打扶风尖，邪域收缴了血宗门所有的黄金珠宝等财物。
　　大盈司掌司郭百通行动起来，安排于各州买下数十处产业，一面伪造身份雇人经营，一面用作邪道往来情报流通之处。
　　“你知道就好，别告诉别人。”伯禽也是下任玄命司掌司候选，所知甚多，和他比起来，楼光确实是“住在深宫内院，消息不太灵通”。
　　太常卿带他们在临近城镇中徘徊，有人招呼他们看诊，但不多。每至一处药馆，楼光都会跑进去询问王宠方子里所欠缺的那两味药。
　　碰上邪域自家开的药店与医馆，伯禽会偷偷地提醒他。
　　那两味药产自关外，且不常用，楼光问遍了临近的镇子，也没有找到。
　　他忽然在想，等龙藏玄病好了，他就可以出关采药了。
　　返回邪域的前一天夜里，太常卿问他，这回外出行医，学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我随身带的药太少了，总是碰上要再出去买的情况。”
　　太常卿摇头，“外出行医，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随手拿到你想要的药，你平素看病，想要什么列个方子，玄命司自然会提供给你，因此你的学识广而不深，现在出来了，要学会逼一下自己，如何在有限的资源下，将药用到极致，医术行到极致。”
　　楼光羞赧地说，“我懂了。”
　　回到房间，伯禽已经就寝了，他开始数荷包里的收入，约莫数到五十五铢，忽然有人叩门，“请问这里是住着大夫吗？”

　　两个时辰之前。江安城外野林。
　　风骨停下步子，面前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少年。看打扮，像京城显贵。
　　“我的身份戒指是不是在你身上？”少年冷着脸问。
　　他移开目光，准备从他身旁走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一展折扇，刀尖在空中划出一条银线——
　　他快速闪开。
　　少年冷笑，“玉少师骗了我的戒指，现在他死了，东西都被你们分了吧？我追查了他好几个下人，打听到戒指是在你身上。”
　　“原来是明世子。”
　　“认得就好，还不快物归原主。”
　　“明世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追查是什么意思，玉少师也许是拿了你的东西，但和我无关。宅子烧得干干净净，我们做下人的能逃出一条命已经不错了，哪儿还有胆儿去拿主人的东西。”
　　“少装傻，那你为何直奔荆州而来。”
　　“玉少师既然不幸罹难，我当然要找别的容身之处，我有亲戚在乐乡当护院，想去投奔，不行吗？”
　　“我听你在放屁！”明无邪大怒出招，风骨打他不过，瞬间被他制住。
　　“不想死就把东西交出来！”
　　他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堂堂鲜卑王子，落魄到要抢劫一个从事，你说这事是不是很好笑，小人怕了，我行囊里还有十来钱，求求你放过小人的性命吧。”
　　明无邪的表情暗了一下，而后冷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拿出一丸药，硬逼风骨吃下——
　　忽然有人在身后远远地喊，“前面是在做什么？我要报官了。”
　　明无邪笑，“我在城中景光楼，你拿东西来换解药，我只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不来，就去见玉少师吧。”
　　他一把将风骨推给那个多管闲事的人，轻轻地跳回林子，不见了。
　　风骨只看了一眼那个救下他的人，就失去了知觉。
　　待醒来，在一间客栈，身旁是那位救了他的眉目温婉的士人公子。

　　“你醒了？我正准备去找大夫。”
　　风骨立刻喷出一口黑血。
　　士人公子脸色发白，“这位朋友，你中毒了？我去找大夫。”
　　风骨想拉住他，没拉住。
　　一个时辰后，士人公子回来了，脸色更加苍白，“这城里是怎么回事，所有的大夫都出诊了。”
　　风骨已经毒入骨髓，他气若游丝地说，“谢谢你，为了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士人公子急得都要哭了，“要是逍遥还在，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你——”
　　风骨一震，“……逍遥？”
　　“是我的一个朋友，本来在太子殿下那里做事，前不久听说他……”士人公子落下一滴泪来，“唉，天下皆是不幸的人，哀哉逍遥只是一人，救不得天下所有……”
　　风骨忽然从榻上滚下来，虚弱地问，“……敢问公子名讳？是如何认得我家主人……”
　　“你是？！”
　　“我是玉少师的从事风骨……”
　　士人公子十分震惊，赶紧将他扶上塌，“在下郗嘉，字王孙，数月前，机缘巧合与玉少师相识，倾慕他的理想，只可惜，”他的叹息令人心碎，“我听到京中传来噩耗，本打算上京哀悼，因家中有事耽搁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得以出行，竟碰上了你——”
　　风骨笑了。
　　郗王孙大惊，“这毒定是影响到神智了，否则怎么会发笑。”
　　“我笑天不绝人……竟然让我遇见玉少师的友人……”风骨紧紧地抓着郗王孙，“郗公子，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牢牢地记住——”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郗王孙脸色铁青，风骨立刻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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