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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长跪
“臣有罪!”
一个高昂的声音在朝堂响起,发声的正是那吏改之事的主谋,十八王爷段暄。
不好!
段暄这是要打算引火烧身啊!
胡言吾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双手本能的就支撑了起来,打算站起来。
可又是一双手将他的胳膊按了下去!
拉住他的是唐百虎。
唐百虎跪在他旁边,低头对着冰冷的地面,白花花的头发下是一张无比肃穆的脸。
朝堂之事,每一步都非同小可。
胡言吾也冷静了下来,伏着身子,目视着青石地板,脑袋外面挂满了汗珠,脑袋里面在疯狂的运转。
赋税司这伙子人搞这吏改之法,皇帝是知道的,皇帝此前也找了他与段暄二人,与李玄甫一起讨论了这吏改之法,当日在上书房,胡言吾慷慨陈词,皇帝是被打动了的。
但吏改之法凶险,无论如何也不能轻举妄动,须得从长计议。
谁料,这吏改之法竟被捅出去了!
更要命的是!老段竟然当着百官的面将这事认领了!
吏改之法反对的是整个朝廷体制,这一捅,便是直接叫嚣与所有人为敌,原先因为王位不定,有不少大臣暗地里都悄悄站了十八爷的队,就算他搞赋税之法,得罪了一批人,但还是有一些人愿意跟随。
可现在,几乎没人再愿意拥立这个,还没有坐上龙椅就抽刀开始杀人的疯子王爷。
他现在直接成了众矢之的,朝堂内外,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了段暄,站在了以他为首的赋税司的对立面。
以腹黑阴沉著称的十八王爷,竟然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额头上的一滴汗珠在青石地板上砸开来。
胡言吾绞尽脑汁,想着这些事里的深层逻辑,忽然听得耳边又是一句雷鸣:
“吏改之法不过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你何罪之有?”
“吏改,”段暄抬起头来,对上中运帝因暴怒而充血的眼睛,“确有其事。”
“臣主管赋税司,赋税司本是为了解决朝廷财政问题而设,吏改,本属吏部之事,臣本不该过问。”
无缘无故被提到,那趴着的吏部尚书心一惊,竟然晕倒在了地上。
“啊!冯大人……”
“这……”
“快传太医!”
很快,就有几个宫人进了殿,将吓得昏厥的吏部尚书给抬了下去。
按理说,这早朝上到这里,怎么着都得到此为止了。
正当一等宫人冯保儿准备一撩拂尘,道声“退朝”时。
又听那十八王爷继续道:
“可国库空虚,朝廷冗官现象严重,户部连年亏空,国家积弊已久。此前皇上力排众议,允许臣等人实行赋税新法,此法卓有成效,国库渐丰,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没有相对应制度改革,这赋税之法终究将变成水中月、镜中花,无法长久。”
段暄面无惧色,依旧平静的道出这些。
“放肆!”中运帝怒道,“大晟百年,吏治如斯!未见什么水中月镜中花!”
“大晟百年,承平日久,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段暄厉声道, “所有人只道这是个盛世,可事实确实如此吗?一条船的船底破了个小洞,若是等到水漫到甲板才开始修复,那恐怕就晚了!”
底下一帮子跪着的大臣是暗压压的一片,各个儿内心盘算着小九九,集体缄了声。
“你——逆子!”
皇帝颤颤悠悠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走下金殿来,可谁知刚站了起来,就听见“噗”的一声!
众大臣听闻连忙抬头,“皇上!”
中运帝一口鲜血喷在了这大殿之上,随即昏倒在了地上。
“啊!皇上!”
“快!传太医!“
……
整个泰和殿是乱作一团。
那天的早朝,胡言吾已经是忘了是怎么结束的,但他永远都记得,下朝离宫时,唐百虎那重重的一声叹。
早朝的发生的这些事传到六部衙门时,各个衙门都是胆颤心惊。
各尚书、侍郎从宫里下朝出来后,皆命衙门里众人与赋税司保持距离,以免引火烧身。
赋税司里的众人,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并为惊讶,更多的是愤懑。
李玄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杨庭侦见状,“李大人,这是打算辞官不做了么?”
李玄甫摇摇头,“我要去一趟江南。”
杨庭侦懂了,早朝之上,礼部侍郎所言非虚,赋税司等人将那信寄去广府时,料到信的内容会流传出去,但没想到,读书人的反应竟然这么大,若吏改之法真激得天下士子们罢考,那便是一桩罪过。
“你什么时候走?”徐行问道。
“现在,”李玄甫收拾完毕,对杨、徐二人一抱拳,“读书人的事,还需要读书人去解决,往后日子里,赋税司,还有朝里得仰仗杨大人了。”
杨庭侦与徐行皆是抱拳行礼,目送这位革命同僚离开六部衙门,直奔江南。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徐行问。
早朝之后,无论被皇帝骂成什么样,各部官员都应当回各自衙门办差。
十八王爷虽然顶撞了皇帝,但皇帝下命之前,无人能动他,他也还是要回赋税司。
杨庭侦一脸凝重,“这段日子,恐怕我们是见不到他了……”
“杨大人此话怎讲?”
杨庭侦:“你去光华门,一看便知。”
这时,有外出的司员正进门来,见状,便将光华门的情况低声与徐大人说了。
下朝后,十八王爷段暄便直接跪了光华门。
光华门,是皇宫的最外面的一道门,连接着皇宫与大晟百姓。
光华门的下一个门,是武德门,武德门的下一个,是静广门……这条路直达的终点,是皇帝居所——晟宁宫。
晟宁宫内,皇帝持续低迷,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过来了,太医们进进出出,但皇帝丝毫不见起色。
“轰隆——”
已经过了夏,这初秋竟然打了雷。
“山雨欲来风满楼,”徐行站在衙门底下,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
杨庭侦看了一眼他,但没有多言,相比徐行的焦虑,杨庭侦的内心更多的是惋惜。
从虎贲仓打人,到承认吏改之法,十八王爷不仅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还得罪了众大臣,这帝位,是彻底无缘了。
杨庭侦看得出,中运帝有意将皇位传给十八王爷淳于翾,吏改之法皇帝是同意了的,但一直拖着不办,目的就是激十八继位,但十八这套组合拳下去,直接把自己给锤死了。
杨庭侦一拳砸在了乌木桌上,惊的赋税司里的司员们一个个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素日里温文尔雅的杨总司。
总归是可惜了!
光华门外,十八王爷跪着的身影像是一尊铜像。
他跪着的,是大晟皇宫,他背对着的,是黎明百姓。
见一大官儿在这里长跪,路过的百姓纷纷猜测,这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被罚跪了这里丢人现眼。
一般罚,关起门来打十几个二十几个板子就得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跪在大马路上,人来人往的都看着,着实丢人啊。
“听说,这就是前几日在虎贲仓打了人的十八王爷。”
“哟,那这处罚不错!让他跪!”
“活该么不是!”
“小声点儿!在这儿也敢瞎嚼这些!”
……
天上渐渐飘起了雨星儿,百姓们见状纷纷快步走开,很快,大雨瓢泼而至,冲刷着晟国的每一处土地。
这雨一下,便是下了整整一个白天,暴雨夹杂着怒吼的狂风,似乎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湮没。
未时一过,暮鼓声从五凤城楼传来,官员们纷纷从衙门里出来,坐上轿子或马车,趁着天还没黑回家去。
胡言吾撑着伞从御史台衙门走了出来,伞的外面,是帘般的雨。
看了看天上密布的乌云,胡言吾想了想,然后一步一脚水,朝着宫门走去。
光华门。
雨水里,十八王爷依旧在光华门门口跪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阿暄。”
跪着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胡言吾撑着伞,替他挡了一片那乱砸的雨点子,又道:“阿暄。”
跪着的人还是不理他。
胡言吾见状将伞收了,大雨顷刻而下,胡言吾的大红官服都没换,很快,这大红袍就成了深红,他将膝盖一弯,在段暄旁边跪下。
“虎贲仓打人那事儿,我也有份儿,你既然跪了,那我要是不跪,岂不是毫无担当?咱们这对儿鸳鸯,不,是落汤鸡!有事共搞,有难同当。”
虽然是跪的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但段暄眉头皱了起来。
大雨将他整个人从头浇了尾,雨滴顺着他那高高的眉骨一直滑落到鼻侧,然后流到下巴,然后落到地上。
“我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胡言吾道,“我也不阻难你,但,你是小爷的人,小爷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这么在雨里泡着,这样陪着你,小爷心里好受些。”
“轰隆——”
天上又是劈过一道惊雷。
胡言吾笑笑,眼眶红红的, “这可是小爷的真心话。”
未时已过,从六部衙门出来的马车经过这光华门,见了十八王爷与御史中丞二人在这大雨里跪着,无人敢停留。
马车‘隆隆’地向外城走去。
御史大夫的马车也路过这光华门,唐百虎掀起马车帘子的一角,大雨中远远的只能看到这二人的背影。
背影很模糊,一高一矮,在这模糊了天地的雨幕里成了两个不起眼的点儿。
车夫赶着马儿‘踢踢踏踏’渐行渐远。
很快,那两个不起眼的点儿就看不见了。
唐百虎放下马车帘子,暴雨噼里啪啦砸着车顶,湮没了天地间的一切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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