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

　　几乎是一整晚，父母都没有再同她说过话。

　　唐繁锦心里直打鼓，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躺下又坐起，终究是拨通蒋玉涛的电话：“诶，我感觉好像做错了件大事。”

　　“什么事？”
　　蒋玉涛将手机放在桌面，拎起哑铃继续锻炼，汗珠顺脖颈的青筋滑落，“听章萌萌说，咱爹妈已经支持你的事业啦。”

　　“还咱爹妈呢！”
　　唐繁锦急得要吼出来，见门外亮起灯，忙重新压低声音，“章萌萌将我们的事情全都说啦，我爸妈吓了一跳，下午刚审问的我。”

　　“哈，问你什么？”
　　蒋玉涛笑，嗓音低沉而哑，轻微的喘息声冲击着话筒。

　　唐繁锦有些耳热，声音愈低：“当然是关于我的男朋友啊。”指节轻搓鼻尖，心里依旧发虚。

　　蒋玉涛笑得更开心了，语气比之前更加轻快：“请问，我的女朋友是怎么说的？”

　　唐繁锦想起父母比阴云还沉的脸色，认为这不是一种好的反馈，犹豫半晌，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门外又出响动，窸窣得，似乎是包装袋摩擦的声音。

　　唐繁锦忙握住话筒，悄悄将门开出条缝隙，用手指抵着，探头出去瞧。

　　父亲身旁有烟圈的影子，手中正提着章萌萌带来的奶粉和钙片，用力打开大门，将一众礼物都扔到门口：“有钱就了不起，垃圾，就会骗好人家的姑娘。”

　　‘砰’，大门被重重关上。

　　唐繁锦的心随及一颤，吞了吞吐沫，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

　　“还在吗？怎么不说话？”
　　蒋玉涛又开口，声线因手臂的用力而紧绷，“繁锦，唐繁锦，说话。”连声催促，像讨糖吃的小孩。

　　“在，我在。”
　　唐繁锦一手捂着话筒，一手掀开被褥，听见那头的喘息，皱了皱眉，“你在干嘛呢？”

　　“......锻炼。”
　　蒋玉涛的声音比方才崩得更紧，深呼一口气，再缓而吐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繁锦，快告诉我吧。”

　　他越央求，唐繁锦的心里越没底；“那我就说了啊。”

　　蒋玉涛点头，将哑铃放在旁边，拧开杯子喝水，闷声说：“我在听。”

　　唐繁锦足尖踢弄着小熊玩偶，犹豫地开口：“我说你之前在电视台工作，但现在已经辞职啦。年纪比我大两岁，有独栋小楼，靠收租生活。”老老实实地复述一遍，又小声问，“我应该没说错话吧，我爸妈听完脸色有些不太好。”

　　话落，那头是半晌的沉默。

　　蒋玉涛仍保持着举杯的动作，喉结缓慢滑动着，任由汗珠顺脖颈滴落。

　　没等到他说话，唐繁锦有些着急,换了个坐姿，皱眉问：“诶，我说的可是实话。”

　　“是实话。”
　　蒋玉涛苦笑着开口，叹道，“可我不仅在收租呀，播音也是我的工作。”

　　唐繁锦咬唇，不甘地争辩：“那没有包租公听起来霸气啊。我总得给你在父母眼前争些面子。”

　　听她这样说，蒋玉涛心里的无奈转为甜蜜，放下水杯，随手拎起毛巾擦汗：“可他们会以为我是老油条骗小姑娘。年纪大，有钱又没工作，出租房子还跟房客搞对象。若换做你当母亲，肯定也不会同意这样的女婿。”

　　唐繁锦想起父亲的话，认可地点头：“好像是这个意思。”说完，又后知后觉地解释，“但你得相信我，我确实想帮你讲话。”

　　只听她的语气，就已经能想象出她的一副认真模样。

　　蒋玉涛被她逗笑了，反倒没那么紧张：“没事。”哄着她，抬手轻拍胸口，“之后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门外，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来。

　　唐繁锦只顾着和蒋玉涛聊天，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背对向门，满脸担忧地问：“要不我和父母解释一下，否则太让你受委屈了。我当时就想帮你争面子，如果能多考虑些就好了。”声音越说越轻，听起来十分委屈，“你不会怪我吧。”

　　如果她此刻就站在面前，蒋玉涛一定会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亲吻，然后咬着她泛红的耳垂，轻声说：“你真可爱。”

　　想起这般景象，他就更感觉房间空落。

　　蒋玉涛背靠着沙发，有些落寞地说：“唐繁锦，我很想你。”

　　唐繁锦一怔，一时忘记回答。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又怎会因无聊的小事而怪你。”
　　蒋玉涛仰起头，声音愈显沙哑，“就让乱七八糟的事都见鬼去吧，我现在只想见你。”

　　唐繁锦笑，眼睛里流露出幸福的色彩，想了想，忍不住问：“你这次是在录制外文书吧，怎么说话都带着翻译腔？”

　　一句打岔的话，让两者都笑出声。

　　蒋玉涛附和着点头：“嗯，确实是外文书。”稍许倾身，从口袋里掏出糖，边剥糖纸边想再说些什么。

　　可尚未启唇，就听见唐繁锦急切的声音：“嘘，等会再说。”

　　房间的门被打开，父亲高大的身影正逆光站在门口。

　　唐繁锦下意识将手机藏在背后，勉强急促笑，眼睛里却有紧张：“爸，这么晚还没睡呢。”

　　蒋玉涛隐约听见这句话，咽了咽吐沫，心跳在等待中加快。

　　终于，沉稳的男声响起，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唐繁锦悄然松一口气，顺势从床上坐起，将手机塞入软枕下，掂量着小心说：“那快去休息吧，妈妈说过，早睡早起身体好。”

　　蒋玉涛想笑，忙用拳头遮住嘴唇，浓眉依旧弯如月牙。

　　父亲似乎亦有同感，轻咳两声，再开口时，语气有所缓和；“在和谁打电话？”

　　话落，两颗心同时一震。

　　蒋玉涛攥紧手机，本欲扬高的唇角僵在原处，眉头皱起，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

　　唐繁锦悄悄从枕头下抽回手，挤出个不算完美的笑；“我，我没在打电话啊。”说完，又心虚地用身体挡住软枕。

　　父亲哼了声，嗓音低沉：“明天，叫他过来一趟。”说完就走，丝毫没给女儿反应的时间。

　　唐繁锦呆在原地，思索半晌才想起要拿出手机，眼睛仍盯着房间的门：“你还在吗？”轻声说，“我爸刚才好像说，让你明天就过来。诶对，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吗？”

　　她实在紧张，早就忘记下午发生的事，临了又满心担忧地补充：“我爸脾气不太好又赶在气头上，要不明天就算了，就说你有事，要为播音工作收尾。”

　　“这次可以逃过，那下次呢？”
　　蒋玉涛单手拿着手机，起身去柜子里挑衣服，语气依旧泰然，手指翻找的动作却愈来愈快，“我必然要与爸妈见面的，早晚更不是问题。章萌萌说过你家的房号，我也知晓你住在几号楼，找错路的概率嘛，应该非常低。”语速加快，却忽而停住动作，“对了，你们大概几点起床？”

　　唐繁锦多少跟不上他的思路，怔怔地说：“十点后应该差不多。”

　　“那就没其他问题了。”
　　蒋玉涛深呼吸，手掌猛地拍上柜门，“晚安，明天见。”仓促地说完，又仓促地挂断电话。

　　“喂—”
　　唐繁锦这才缓过神，却只能对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喊，“我还有话没说呢。”

　　今夜，注定难眠。

　　早晨七点刚过，唐繁锦就坐在方桌旁等父母起床。她提前做好早饭，又切了盘苹果放在旁边，希望能借此让父母宽心。

　　帘纱拂动，窗外吹进属于初冬的风。

　　唐繁锦不由得打个寒颤，扯过外套披在肩头，缓步到阳台关窗，手指刚捏住帘纱，眸子就恍然一怔。

　　楼下，正停着蒋玉涛的车。不知道他到底等待多久，甚至连车顶都结上薄薄的冰层。

　　唐繁锦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掐了一把，泛起酥酥麻麻的疼：“看吧。”对自己说，唇角扬起笑，“他没有抛下你，你再也不会是独身一人了。”

　　终于熬到将近十点，父母皆打扮完毕，准备各自做各自的事。

　　唐繁锦寻着机会，忙说：“爸，他来了。”指尖相互磨搓，还是将话说出口，“他在楼下等好久了，外面冷，窗台都结冰霜了。”

　　母亲讶然：“这么早就来了？”见女儿点头，忙劝丈夫，“那就喊小孩上来坐会，大清早就等着，也能看出对繁锦的真心。”

　　父亲哼了声：“你就惯着她吧！”

　　母亲不满地瞪着父亲，侧身小声说：“诶，我就乐意宠着，惯着。你能怎么样？”

　　父亲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反驳的话，转身看向自家女儿：“打电话去吧。”

　　唐繁锦飞快地答一声好，忙闪身钻入房间，撩开窗帘，望着停在楼下的车：“你吃早饭没有？”轻声说，语气难掩心疼。

　　蒋玉涛笑：“没呢，我怕跑远赶不回来。”咳嗽着，嗓音喑哑，“咱爸喊我了？”

　　“嗯。”
　　唐繁锦点头，“上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话落，奔驰的车门被打开。蒋玉涛站在车旁，抬头找寻她的方向，目光兜转几回，终于落到她的眉眼。

　　蒋玉涛顿时笑了，扬臂冲她招手：“好，我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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