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戟

　　医院。

　　贺恂抱着头坐在医院走廊外的塑料椅子上，手背关节上布满了鲜红的擦伤，他伤的不重，可以说是因为祁霏白，他才没怎么受伤。

　　忽然从他身后的病房里传出数道脚步，几名会诊的医生走了出来，贺恂空洞的双眸这才有了抹神采，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医生，他怎么样？”

　　几名医生对视一眼点点头，最后只留下一名莫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医生做解释工作。

　　“患者暂时没有大碍。那颗子只是擦伤了他的左臂，血流量看着吓人但只是皮外伤。”中年医师顿了顿：“不过他从高空坠落头部受到撞击，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估计还要一会才能醒过来。”

　　闻言贺恂重重松了口气，露出抹感激的笑容对面前的医生道：“谢谢。”

　　中年医生看得出他脸上明显的关心，回应的笑笑，说：“幸好你们掉下来的楼层不高，还有一辆车做缓冲，他除了软组织受损之外没别的问题，贺队您就放心吧！”

　　“谢谢，我知道了。”

　　“这几天让他好好休息，你们保家卫国也要珍惜身体……”

　　……

　　贺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听见祁霏白没事之后跟医生又说了什么，他此刻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病房里，飞到了躺在病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如果有问题就按铃，会有专门负责的医生过来。”

　　“好。”

　　“手上的伤去上个药，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医生安慰似的拍了拍贺恂的肩膀，心想这不过也只是个年轻人却要担起这世间最危险的责，轻轻叹了口气从他身侧径直走过朝来时的路走去。

　　医生一走贺恂哪还按捺得住，迫不及待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而入眼的就是一张苍白的正在熟睡的脸。

　　这是祁霏白第二次救了他。

　　第一次是三个月前，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公路，自己中枪那一次。

　　手轻轻关上门，贺恂走到病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了下来。

　　盯着病床的祁霏白看了好一会，贺恂抬起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护士准备好的清水和棉棒，轻轻沾湿了他脸上干涸的血迹，然后一点一点帮他擦掉，直到皮肤再一次变得干净无瑕。

　　贺恂很想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暂时抛之脑后，但杰森说的那些话怎么都不能让他不去想不去在意。

　　很明显祁霏白身上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那些毒贩也绝不是想他死这么简单。

　　至少从今天杰森的举动来看，他的目的就不是要他们的命。

　　笔记本。黎警官。杰森又为什么对祁霏白有那种谓称？

　　——我真为你可悲。

　　——你在他身边扮演什么角色？他有告诉过你他是谁吗？

　　杰森的这些嘲讽和问话无疑不在向贺恂透漏着一个讯息，那就是祁霏白的身份绝没有他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快要触碰到那本笔记本时，祁霏白眼里装满的恐惧和痛苦。

　　他在痛苦什么？又在恐惧什么？

　　当初他们跟杰森发生火拼，对方端起步/枪对他们进行扫射，在不知道哪一颗子弹下一秒就会打穿他们脑袋的时候，他都不曾在祁霏白眼里看到过一丝恐惧。

　　一本笔记本，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秘密能让祁霏白摆出那样的表情？

　　这个问题的答案贺恂不知道，因为那本笔记本他已经看过了。

　　是空的。

　　那本笔记本里面什么都没有写，只不过外表被人做旧，里面却是崭新的一页页的空白纸。而且在平台上最后对峙的那一下来看，祁霏白对枪械绝不陌生。

　　贺恂眉头深锁，目光牢牢固定在病床上那张俊秀的脸上，眼底不时闪过挣扎的神色。

　　你到底是谁？

　　·

　　叮——

　　市局东六楼，一个穿着便装的背影快速迈出电梯，熟稔的跟三两走动的民警打着了声招呼，然后径直走向左侧走廊最靠里的副局长办公室。

　　青年刚走到门边抬起手要敲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

　　“简直是扯淡！你就是这样给我干事儿的？！”

　　青年刚要扣门的手猛地一止，脸上露出一种不想进去的神色。

　　“琚教授，来找闵局啊。”路过的后勤警花抱着一摞文件朝站在副局长办公室门口的青年摇了摇手。

　　琚宁扶了下眼镜，迅速转换了脸上的表情，温和的点点头：“嗯。”

　　警花突然左右看了一眼，朝琚宁发出真挚的邀请，只不过这邀请的声音非常小。

　　“闵局从早上开始就沉着脸，刚刚接了个电话一直吼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您要是不急去我那坐会，等闵局打完电话再来呗？”

　　琚宁笑了笑，心里虽然很想答应这个不知道是哪个科室的警花，但是他来确实是有急事，而且就是跟闵局这通电话里的内容有关。

　　于是琚宁只能委婉的拒绝了警花的邀请，并说明了有点急事的情况，而警花也明显露出一种祝你好运的可惜表情，说了句‘那下次再聊’就抱着文件朝走廊的另一头走了。

　　“……人现在在医院躺着还没醒！你说怎么办吧？！……什么……要去看他？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听着门内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琚宁正了正领带，深呼出一口气，露出一种要上战场的表情，缓缓抬起手……

　　咚咚——

　　一身常服的闵局衣扣全开，领带被扯下来仍在了偌大的办公桌上，此刻正撑着窗沿满脸严肃的对另一头的人问责，听见敲门声先是一愣，然后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立马猜到了来人。

　　“进来！”

　　站在门外的琚宁听见这一声厉吼，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闵局。”

　　闵局狠狠白了他一眼，继续朝手机说到：“你给我老实在你的位子上待着哪都不许去！听见了没有！哼！”

　　“等等，闵——”

　　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闵局直接挂断了电话。

　　琚宁：“闵局，我——”

　　然而琚宁话没说完就被闵局一个制止的动作打断。

　　“我不要听解释，我今天一天听得够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了这种情况你们都不知道？！”闵局敲着窗沿，头也不回的问到。

　　“……小白他，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

　　听到手机二字，闵局刚压下去的火蹭的一下又冒了上来。

　　“又是手机！你怎么就跟黎剑的理由一样？啊？没了定位你们就能把人丢了？你们要是这么依赖定位怎么当初不在他身上装一个？”闵局回过头，满面怒容：“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要是——”

　　说到最后闵局也说不出来了，千万种最坏的结局都汇聚成一口气，狠狠从他嘴里叹了出来。

　　“唉！要不是我现在穿着这身衣服，我都恨不得自己上！好在那一枪没打中要害，不然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琚宁低着头，心知这一次的意外完全跑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

　　杰森现在已经完全跟毒枭扯破脸，祁霏白的身份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牵制，杀不杀他，纯粹看杰森的心情。

　　贺支队长和祁霏白早上的经历，是真的很凶险。

　　琚宁：“抱歉闵局，是我们的失误。”

　　“道歉有个屁用！那个人已经知道杰森的意图，可以说杰森这个人现在比他还要危险！”闵局狠瞪了他一眼，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根烟放进嘴里，沉声道：“你们要尽快找到杰森，不能让他再接近祁霏白！”

　　“是，闵局。”琚宁满眼正色，微微颔首道：“贺支队那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小白的身份，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被祁霏白的事气昏头的闵局一顿，这才想到早上的意外还有一个主角，刑侦支队长贺恂。

　　闵局猛吸了口烟，半晌道：“不用。”

　　琚宁似乎有些不赞同，脸上闪过一抹疑惑的表情，接连道：“恕我直言，闵局。贺支队长虽然是刑院毕业，也在刑警这一行从事多年，经验能力不用多说。但是我觉得贺队并不是这次行动的最佳人选，他行事风格太过正直，眼里非黑即白，可能不能圆滑的应对后期复杂的情况。”

　　闵局闻言静静抽着烟，并未回应，似乎是在思考琚宁的这番话。

　　琚宁抿了抿唇，继续道：“特勤工作的危险程度，不是那些顺利科班毕业的毛头小子能想象的到的。贺队已经在明面上生活了这么久，随便上网一搜都能出来正脸照片。以迪卡的人脉，就算有我们打掩护，贺队这样的身份背景也根本经不住深挖。”

　　闵局听着，一根香烟早就到底，只剩一截黄色的烟蒂。

　　气氛变得安静，琚宁似乎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片刻后闵局开口了。

　　“那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琚宁脸色一喜，马上接到：“云明省厅这次从当地警校选拔出了两个适合人选，如果您同意我可以现在就回去要人。这是两省联合的行动，我相信赵厅不会拒绝的。”

　　赵杰，云明省公安厅厅长。

　　“我当然知道赵厅不会拒绝，但是你也知道霏白的情况很特殊。再就是经过十三年前那件事，迪卡很难会相信他身边突然冒出来的人。”

　　闵局叹了口气，思绪飘回到了十三年前在萨尔温江上的那一晚，他站在甲板上看着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在面对几十杆长/枪时不畏不惧的坦然。

　　那个独自一人与毒枭抗争到他们出现的少年，在大仇得报之际，却毫不犹豫放弃自己所求，选择了保下了一名公安卧底的性命并甘愿不做任何解释被拷上手铐。

　　闵局至今都忘不了，在狙/击/枪响起的那一刻，少年的脸上浮现的解脱，是那样的轻松。

　　“琚宁。”

　　琚宁微微一愣，答到：“我在，闵局。”

　　闵局以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说到：“贺恂的情况的确如你所说，他的品行我比你更加清楚，你说的只少不多。但眼下和我们并肩战斗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人。贺恂他或许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和当年的巴泰不同。贺恂完全是站在光里的人，也只有他，才能把霏白从那光与暗的夹缝中拉出来。”

　　“我们的战士，我要他们每个人最后都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之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