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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州贪腐案(四)
傅俊生说:“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圣上和相国,但如今清安的百姓已经濒临死境,还请相国开恩,救救清安。”
清安是临近江兴的县城,隶属于江兴统辖。
岳渊端了早膳来,正见傅俊生跪在李檀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
李檀挑枪伸至傅俊生腋下,将他从地上架起来。傅俊生心惊着起身,对上李檀深沉的眸子,又连忙低下了头。李檀问:“傅俊生,能不能救清安,全看你能不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再隐瞒着拖延下去,就别怪本相不客气。”
“臣知罪。”
李檀让傅俊生进到房中,请他坐下。傅俊生手握出汗来,有些局促不安,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四角亭。岳渊也随进来,给傅俊生倒了杯热茶。
李檀态度也缓和不少,声音谦和,说:“用茶。”
傅俊生捧了半晌的茶杯,将话斟酌理顺,这才娓娓道来:“臣傅俊生,字瘦鹃,是癸亥年一十八名进士,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后被调到鹿州清安做县令。多年来小有成绩,得朝廷器重,派臣接替江兴知府一职。可是在臣到江兴的途中,不慎遗失了任职公函,赶到江兴后却发现……那董汝腾成了新任知府。”
李檀略一皱眉,说:“你是说他移花接木,代替你成为江兴知府?”
傅俊生点点头,说:“我本来是想找他理论,可他仗恃知府身份,诬赖我勾结匪寇,将我下狱。……罪臣被关在大牢里两年,实在是受不了他们酷刑的折磨,才会认罪画押的。”
提及此事,傅俊生有些哽咽,饶是钢铁一样的人,怕也承受不住没日没夜的严刑逼供。
“董汝腾的叔父是鹿州郡守董自如,只要他拿了臣的罪状,倘若日后真得东窗事发,董自如也能以一纸罪状为董汝腾开脱。”
李檀问:“昨天本相问你的时候,你为甚么不说?”
傅俊生说:“并非臣不想说。一来,臣不知相国您……恕臣不敬,臣不知您可会偏帮着董汝腾,不敢轻易开口;二来,之前来过几任钦差大臣,臣都想方设法求助过,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全死了……臣不想害了相国。”
关于赴鹿州的钦差前后一共有三任,一个在鹿州食物不慎,癫痫病故;一个是驿站走水,被活活烧死;最后一个,更是离奇了,听闻是见了鬼,发癔症惊悸而死。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来巡察鹿州,宣德帝也一直为此头疼不已。
“可昨日听岳公子说那女子是董汝腾派来刺杀相国您的……臣一直惶惶不安,一是心中愧疚,二也是怕相国您出事,如今告知这些,也是想您一定小心提防。这人仗着有董自如做靠山,做起了江兴的土皇帝,甚么事他都敢做的。”
李檀听他这样嘱咐,明白他昨日一番话下的忌惮,又思及傅俊生在牢中受过两年的冤苦,意志坚强地撑到今日,不禁有些敬佩,态度也愈发谦恭:“傅先生不用忧心,董汝腾不是本相的对手。”
傅俊生也见识过他的本事了,现今听李檀言辞恳切谦逊,又想起自己昨日还拿已故的先人来讥讽他,一时羞愧得无地自容,连连给李檀请罪。
李檀自然不会再放在心上,岳渊见李檀眉梢带上温然颜色,也跟着开朗起来。顿了片刻,岳渊问:“方才傅先生说得清安是怎么回事?”
傅俊生一连三叹:“不知相国和岳公子可知,鹿州大旱大洪的事……”
李檀说:“有所耳闻。”
鹿州连年不利,去年大旱,秋天收成很少,但是鹿州强征了一大批赋税上去,隆冬时分,百姓的日子就很难捱了。春日播种之时,农户吊着命换来一批种子下地,却没想又逢春汛……鹿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就是江兴紧邻的新丹江一带。
清安、江兴都是顺着新丹江而建的城镇。
江兴是新丹江北岸的心脏枢纽,财力雄厚,遇上大旱年岁,虽然比往常日子要克勤克俭、缩衣节口,但总算安生。可是像清安这样的小地方却扛不住这样连番的天灾,大量的流民开始涌向江兴城。
傅俊生说:“董汝腾下令不许让流民进城,派官兵驱赶……可他们也是无路可去,日日在城外求董汝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董汝腾一直以皇上敕令未下为由推辞,实际上他根本就没将江兴的灾情上报朝廷!”
“可我们来时并没有看到流民啊?”岳渊问。
“后来他们当中有人染上了疫病……你都不知那姓董的干了甚么混账事!”傅俊生咬牙切齿,眼泪不断,恨得直拍大腿,“他派官兵将那些流民骗到清安,然后封锁整座城池,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就如闷上笼屉一样要将人活活蒸死在里头!”
那一整座城池就是牢笼,清安的百姓都在等死,自生自灭。
李檀眉头深皱,沉思片刻,手指一叩桌子,立刻敲定主意:“现在从董汝腾手中夺回江兴是当务之急。”
“可是……”傅俊生说,“臣遗失了任职公函,也找不到人来证明臣的身份。若董汝腾一口咬定是他是真正的江兴知府,我们也束手无策。”
李檀说:“不必执着于此,本相手上已经掌握了可以摘掉他乌纱帽的证据。”
傅俊生惊喜道:“真的?”
李檀朝岳渊抬了抬下巴,问:“岳大人,这件事交给你去做,可好?”
岳渊疑道:“我?”
“身为钦差大臣,怎可尸位素餐?”廉洁奉公的为官品性,要从小培养。虽然岳渊也不小了,只不过初入官场,还是个不知事的毛头小子。
按说这么一个重担下来,换了哪个人都会有些胆怯,可岳渊却显得十分沉着,甚至有些莫名的期待和兴奋。
他坚定地点头回道:“好。”
傅俊生这才从讶异中缓过神来,惊着问:“钦差大臣?……岳公子?”
“如假包换。”
不一会儿,岳渊换上官袍进来,傅俊生不禁为之一震,惊艳不已。
岳渊身披深紫色的官袍,头束贤冠,腰间佩锦绶、玉剑鼻,剑鼻子上挂一口盘龙弄凤的长剑,手搭住剑柄走来,英姿勃发、器宇轩昂。要说是“芝兰玉树”,不免损了三分硬气;要说“意气轩然”,不免损了七分俊朗。
傅俊生一时之间竟不知用甚么言辞来形容好,反正他是从未见过这样出众的少年,比之与李檀四角亭的初见,都有过之而不及。
李檀摸出一块的令牌予他:“去罢,现在所有的人都会听你调遣。让燕行天跟着,他会保护你。”
岳渊摩挲着令牌上的刻痕,笑道:“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你呢?今日要做甚么去?”
李檀站起来伸着懒腰往屏风内走去,说:“今天本相尸位素餐,躺着顽儿。随意留几个人伺候我就行了。”
傅俊生也不免笑了一声。
燕行天正从义庄重理了卷宗回来,得见岳渊官袍在身,正下了楼,有些惊疑地迎上去。
岳渊简单同他说了李檀的安排,燕行天听后就将董汝腾涉嫌私养军队、严刑逼供一事讲予他听,并道:“不过现在只是怀疑,没有直接的证据。”
岳渊说:“现先把董汝腾控制起来,可以慢慢审。”
飘浮着的云雾将整个江兴都团团拢住,待见一队人马踏踏奔腾,马蹄声如雷如电,轰隆作响,穿行在雾中,大有拨云见日之势。
董府。
董汝腾焦急地在房中踱来踱去,派去溪义传信的信鹰子最快来回也要三日之久,可他已经明显感觉到李檀来势汹汹,不是个善茬儿。
李檀手中拿捏着傅俊生,就如同拿捏住他的命脉。董汝腾曾三番四次派人去驿站请示,想要将傅俊生收押大牢,可那边咬定了不肯松口。
董汝腾怕傅俊生早已将他的那些阴私事抖露出来,只得先下手为强,除掉李檀。可谁能想神威侯名不虚传,当真如传说中那般深不可测,他养了多年的刺客从未失过手,可在李檀面前竟毫无抵抗之力。
董汝腾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次可能真要出事了。
董汝腾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卷着凉气的清晨都没能压住他身上的冷汗。他再踱了两圈,六神无主,终是拿定主意,唤了人来:“去将人调来,让他们都在后巷等我。”说着,他将一块将令递给下人。
下人惊异着问:“老爷是要去哪儿?”
“去找溪义找叔父。这神威侯来头不小,我怕是招架不住了。”
下人也不敢再怠慢,赶紧拿令牌调了兵来。
董汝腾差人备好马车,心中又恐此去溪义一时难回,急忙跑到他储宝的金银楼中去装了一大/麻袋的金银珠宝,可仍觉得自己像是甚么都没有的人,跑到后院里哄了近来正得宠的美妾,以游玩为名与他同去溪义。
一切整装待发。董汝腾就趁着这迷蒙的雾天,装好珠宝美人,率领士兵往南城门驶去。
可还不等他们出南城门,身后就传来沉雷般的马蹄声。董汝腾心陡急促起来,回转马头正要看来者是谁,雾虽不如清晨时大浓,可也似在眼前拢了层薄纱,远远地望去,他只看见一个绛红色的身影骑在白马上,正向这方奔来。
董汝腾眼熟这是官袍的颜色,一下全慌了,大声喊道:“开城门!快走——!”
两扇紧闭城门之间的缝隙越拉越大,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但开了一条缝隙,董汝腾纵马就飞跃出去,继而是带弓挂刀的士兵如同洪水般涌出城门。
载着珠宝美人的马车反倒遗在最后。
岳渊听见董汝腾的喝令,就知他要逃跑,眉心一沉,即刻扬起马缰,飞驰间夺过前头士兵手中轻弩,紧追其上。
李檀手下的士兵骑得都是上品良马,在速度和耐力上都不是普通马种能够匹及的。虽是随后而出,却也渐渐缩短了距离。
岳渊看着马车越来越近,里头女子尖呼声不断,他手持轻弩,三箭连发,精准对向车厢。
坐在里头的娇妾早已被这疯了一般飞驰的速度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她慌乱抓着甚么,忽听一声裂响携着烈风,势如破竹,“哒哒哒”地三箭齐齐射入她面前的车厢门上,险些再将这面门穿透。
“再不停,就再放箭了!”
这一声清朗的声音却如魔音贯耳,美娇妾吓得慌乱尖叫着,推开车厢门,央求着马车夫赶紧停下来。三箭入门时,车夫就背后一凉,听到来者如此要挟,只怕下一刻万箭齐发,就把他射成筛子了。
天不大地不大,保命最大,他哪里还敢不停?
马车被渐渐拉停下来,可围追上来的人却没有在车厢旁停留片刻,大队人马踩着风尘而去,只在队伍最后跟着的几个人扯着骏马留下,将这车厢四方围住。
美娇妾攥着麻袋口,哆嗦着推开车厢门。
她眼见前头已有四个雄壮的士兵堵住前路,一阵头晕目眩,玉手一松,满满的袋口如开闸的堤坝,金灿灿明晃晃的金银前呼后拥地奔出来,挟珠翠琳琅,铺落了一地。
岳渊策马,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眼见着大队士兵和董汝腾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前方,暗自咬牙,对随行而至的燕行天说:“左右分两路包抄,我去擒了董汝腾来!”
燕行天横眉:“得令!”
说着,所有人狠狠抽起马缰,速度如同飞腾,如同脱了弦的箭围追上去。
董汝腾耳听着这行人越追越急,全然慌了,彷徨无计间胡乱道:“你们给我拖住……拖住他们!”
董汝腾的士兵收到命令,缓放慢速度,可还不等他们调整阵型抗敌,遭逢左右两路猛烈夹击,两侧分阵,也将他们的队形牵扯开来,逢击之间打得慌乱溃败,各自为营,只求保命。
岳渊孤箭一样从战团中间穿过,提剑劈涛斩浪似的打开前路,直取董汝腾而来。
身后腾腾杀气逼近,董汝腾冷汗直流,只疯狂抽着马缰,好跑得更快些、更快些!
“董汝腾——!”
董汝腾颤着抖了一下,眼中陡生狠色。他擒上一弯轻弩,对着身后红袍浴火的人发出一箭!
岳渊眼前利箭冲来,本就是极快的速度,他侧身一躲仍避不及,弩/箭穿烂他的袖口,擦过皮肉,伤口处陡然倒出一口血。
岳渊顾不得疼,心知董汝腾此刻已是亡命之徒,甚么狠事都做得出来。他不再留情,反手迅速将马缰缠在手心,受伤的右臂已经难能承住轻弩的重量,只得再用左手托住手肘。
猎风鼓动袍衣,翩飞如飘忽不定的云、又如巍峨不动的山。弦月射流星,刺破穹庐,疾驰而至!
弩/箭一下穿透马腿骨,但听马长声嘶嚎,一下跪在地上。董汝腾被狠狠地甩了出去,身子脱飞砸在地上,脸上瞬间鲜血横流。
董汝腾坠马,低唔痛吟着从地上爬起来,摔断了一条腿,他还强忍着痛一瘸一拐往前路跑。
岳渊策马追进了,从马上跃下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董汝腾回眸看着这一少年君子,心惊胆战,跑得愈发急,可也急不到哪里去。岳渊沉着眼睛,手持轻弩,漫无目的地一发、一发射在董汝腾的身侧,每一发只要偏一点儿就能射中他。
董汝腾一开始还惊叫着躲箭,最后渐渐经受不住这样连番的恐吓,认命地扶住一棵树,大口喘着粗气,再也不跑了。
燕行天从战团中脱身出来,率领一小队精兵前来襄助岳渊捉拿董汝腾。追来时,只见董汝腾瑟缩在树下,惊恐地看着岳渊。
燕行天一眼看见他凝着血的右臂,惊喊道:“公子,你受伤了?!”
岳渊笑吟吟地道了声无碍,挑起眉看向董汝腾,轻蔑甚至带些狂妄:“董大人,怎么不跑了?”
董汝腾咽了口唾沫,喉咙也是疼得如同刀割。他负隅顽抗,扬声说:“你凭什么抓本府!”
“本官现在怀疑你私自篡改公文、冒名顶替江兴知府;豢养私兵、严刑逼供,还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参与狩猎囚犯,罪行累累,擢发难数!现按大祈律法,将你逮捕收押。”
“你……你是甚么野官?!也配来审判本府!”
燕行天喝道:“不认得这身官袍了么?董大人!”
董汝腾摔得头昏眼花,鲜血蔽目,哪里真认得清切?只待他定睛一看,见岳渊胸前金鹤翔飞,缠云夺日,图案呼之欲出。
“钦差……?”董汝腾膝盖一下软了,跪在地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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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行天:公子渊越来越像大君了。欣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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