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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者
烈日,沙漠。
卡莉斯塔躲在岩架下,嘴里咬着面纱,手里攥着弯刀。
脚上被虫蚁咬噬过的地方都流脓了,她的两条腿肿得和紫萝卜一样。星塔的视线紧追不放,天空上每天还有不属于沙漠的鸟儿飞来飞去……这是某个【身份者】的能力,某个【身份者】加入了这场狩猎,也许在追她。
“没有人可以抓到我……”她眼中浮现出一丝狠色。
手起刀落,她将发紫的烂肉剃了足足一圈。
烂肉落在沙子上,她哆哆嗦嗦,跺着鲜血淋漓的脚,将它们和着污血全埋在沙子下。
眼前一片发黑,她忍着剧痛,撕下裙摆,开始包扎。那对母女走到自己二十步远的位置,她才有所察觉。
艾赫代尔河的两岸不像古时那样有各种种族居住,辉煌热闹,但大河下游的绿洲还保留了一些农田。
穆塔人的农田。
那对母女就是典型的穆塔人的打扮:头上戴着靛蓝色的头巾,身披亚麻长袍,腰上系着由彩线和金属片的宽大腰带,腰带上绣着花纹。她们的头发编成好几股辫子,梳向脑后,藏在头巾里,又从腰间垂下,露出晃动不已的发尾。
母女俩牵着手,母亲头顶水壶,女儿则牵着一头小骆驼。
“母亲,这个人……受伤了。”小女孩说的是部族里的土话。
卡莉斯塔瞪着她们。
母亲用一只手和女儿比划了些什么,小女孩听后,从母亲的大口袋里翻找几下,掏出几片草叶。那是他们部族治疗外伤用的草药,茹勒叶。
小女孩捏着草叶,有点害怕地走了过来。
她将草叶放在离卡莉斯塔约五步远的位置,飞速后退。
卡莉斯塔打量着母女二人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动屁股,伸长手臂将草叶捞了过来。她记得这种草叶的气味。她将茹勒叶塞进嘴里,咀嚼碎了,吐出来,敷在自己的脚腕上。
母亲扯扯女儿的袖子,又比划了两下。
女儿从骆驼身上的口袋里找出一个木头做的杯子,母亲俯身,将水壶里的水倒在杯中一些。
女儿攥着装满清水的杯子,小心翼翼靠近这个受了伤的外邦的女人。
没想到,女人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可爱得像孩子一样的笑容。
“谢谢。”她轻声说道。
小女孩也怯怯地,对她笑了一下。
“纳伊莱,”母亲用东地语喊她,声音热情有力,“这是‘谢谢’。你应该跟她说,‘不客气’。来,跟我说,‘不客气’。”
“不,不客气。”小女孩磕磕绊绊地学道。
卡莉斯塔有些惊喜,以至于昂起了头,她看着母女俩,“啊,所以……你会说话。”
安德留斯赶到的时候,只见两具尸体躺在地上,一大一小,看起来像是两母女。她们的喉咙都被割破了,做得很干净,血只染红了附近的一小块沙子。
附近连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拉撒乌城,城门。
“我们不接受!”士兵义正词严,“你的身上留着背叛者的血!”
他们指着安德留斯说话。
芙洛丝挡在安德留斯面前,脸阴沉下来,“他不是背叛者。他的先祖来自充满阳光的海边小镇,出于对我的先祖的敬爱,才抛下宁静的生活,一路南征北战,驱逐魔物。安德留斯一族自古以来就忠诚地守护着费尔奇尔德一氏,他身上流淌着守护者的血。”
“他背叛了他的第一个主人,”士兵寸步不让,“总有一天,他也会背叛他的第二个主人!”
第二个主人?他什么时候有过第一个主人?
芙洛丝正惊疑不定,安德留斯吻了一下她手上的戒指,“我愿意抛弃我的名、我的姓,追随您。”
“什么抛弃!”芙洛丝甩开手,“你应该告诉他们,你不是背叛者!”
老头从小就给她讲费尔奇尔德先祖的故事,无论是哪一种,安德留斯一族都是王室之友,忠诚的守护者,甚至,他们还放弃了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孤守雪山,守卫王国边境,阻止恶魔归来……
然而,安德留斯没有辩解。他沉默地垂着头,任由两个士兵鄙视他、斥责他。
“让我进去。”安德留斯的心声忽然响起。
为了去拉撒乌一探究竟,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可以舍弃。
芙洛丝看着他,叹了口气。
“你愿意抛弃你的名、你的姓,抛弃你古已有之的血脉,抛弃你从你的先祖那里继承的一切财富、荣耀,抛弃你宝贵的自由之身,成为我的仆从,我的附属?”
两个士兵虎视眈眈地看着安德留斯,满脸凝重。
安德留斯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姿态更虔诚,更卑微,“我愿意。”
芙洛丝不悦地将手按到他的额头上,“圣罗伦斯的后人,凯厄斯的女儿,芙洛丝·费尔奇尔德回应你的愿望,从此以后,费尔奇尔德就是你唯一的姓氏了。”
安德留斯以古语回答:“感恩我主,感恩我王。”
芙洛丝看向两个士兵,“怎么样,这该够了吧?”
左边的士兵还在犹豫,像看豺狼一样看着安德留斯,“你可想清楚了,你是你这一支最后的血脉……”
右边的士兵却笑了,这一笑,使得原本紧张的气氛和缓起来。
“他已经立下了誓言,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誓言都可以随意违背,最黑暗的日子也就到来了。跟我们走吧。”
他们将矛与剑立于地面,原本干燥的土壤变得湿润,居然冒出了雪白的水沫。噗噜噜,噗噜噜——
无尽的流水从地底喷涌而出,矛变粗、变钝了,顶部却变扁,变成了改锥的样子;剑则变得圆滑、沉重,顶部突然长出个大方脑袋,变成了一把大锤头!
咚!士兵们用改锥和大锤敲击地面,边敲边念祷词,三遍之后,泉水已经流溢得到处都是,并且沸腾起来!
咚!改锥和大锤最后一次落在地面上,泉水翻覆。
整个地底世界反转过来——
芙洛丝只感觉到失重,泉水漫过全身,再去感受,自己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光明之下!
碧空万里,阳光高照。
无数精美的建筑林立眼前,尖塔型的、十字架型的、圆穹顶型的……还有的干脆就像棱堡。它们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每一栋都有着独特且丰富的色彩:让人想起密林的深绿,让人想起大海的碧蓝,让人想起沙漠的金黄……这么多跳跃的、格格不入的色彩组合在一起,却无比协调,只是鲜艳,生机勃勃,没有丝毫花哨艳俗之感,就像海底的珊瑚丛,天然的水晶洞。
它们共同组成了一片美丽且规整的城邦,而芙洛丝和安德留斯,就站在通向这座城堡的卵石路上!
他们的脚,还浸在清凉的水体中,低头一看,原来他们站在一座湖泊的边缘。整座城堡像半月牙型一样包围着这湖泊。
“这是眼湖,”士兵指了指他们铠甲上的图案,“这只眼就是眼湖的象征。”
芙洛丝望着四周,眼睛闪闪发亮,她牵了牵身旁人的袖子,“安——”
不对。不能再叫他安德留斯了。
两个士兵没有理会这种称呼上的失误,他们眺望着拉撒乌城,满眼深情,“欢迎来到我们的城邦,拉撒乌城。”
他们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
咚。他们向眼湖中心走去,同时用改锥和锤敲击地面,三声过后,这两样东西又恢复了矛和剑的模样。
“请尽情游览吧,王弓的后人。你不属于这里,但你有很多的时间爱上这里。再会!”
他们去了眼湖的另一边,两界泉。
“安德留斯,”芙洛丝终于有机会叫出他原本的名字了,“你——”
没想到安德留斯竟然甩开她的手,走了。
芙洛丝愣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安德留斯?”安德留斯没有回头,不管芙洛丝本来兴致勃勃地要分享什么,现在都化作了一盆雪水兜头浇下。
她的脸冷了下来,“给我回头。”
安德留斯略显僵硬地转过头来,他的双眼深处还燃烧着某种渴望的火焰,但不是对她。喉结滚动,他缓缓地问,“嗯?怎么了?”
怎么了?芙洛丝心里暗暗吃惊。
安德留斯有些发怔,但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完美得挑不出来错的笑脸,“原谅我,我等这一刻实在是太久了,我——”
他张开双臂,想过来抱芙洛丝,却被芙洛丝下了命令:“别动。”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芙洛丝在安德留斯的黑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真奇怪,这双眼睛还是装着自己,却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感觉了。
安德留斯也在斟酌什么。他皱起眉,好像一个人突然忘记马上要去做的一件事,这会儿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一样。他的脸上现出茫然又苦恼的表情。
“你之前说,要我给你赐名。”芙洛丝道。
“啊,”安德留斯的注意力被拉到这边,他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你想好了吗?”
“索莱斯。”芙洛丝冷冷地道。
Soleis,独自一人,独行者。她要求自己记住这个名字,也要求安德留斯记住这个名字。
因为她忽然明白,抵达拉撒乌城后,安德留斯的态度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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