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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巨大谎言
“你在工作室吗?我来送纪录片的光盘。”
上次何裕参加纪录片首映礼走得急,没拿纪念光盘,一直在李昔鱼那保管着。
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何裕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响起,“不用这么麻烦,你告诉我一声我去取就行了的。”
李昔鱼说不麻烦,“我刚好路过工作室。”
“啊,我现在刚好不在工作室,要不你过来这里一趟?”何裕的声音又加大了些。
“好,你在哪?”
“我发地址给你。”何裕便先挂掉了电话。
过了一会,何裕便发来地址,李昔鱼思考了好几秒才认出这是哪里。
江一树的家并不在市区的新别墅区,而是在郊区,离工作室距离不算远。
车子平稳地驶过海湾大桥,李昔鱼降下了点车窗,今天天气很好,海风很轻地拍打在脸上,阳光也像是带着海盐的味道。
即便当时弄装修设计图的时候,在网上看过一些资料,但亲眼看到,李昔鱼还是被眼前这种海边别墅的美景深深吸引住。
长长的坡道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在海面折射出粼粼波光。
别墅区依山傍海而建,白墙红瓦的别墅错落有致,植被茂密,环境优美,里面都是独栋别墅。
并不算特别大,因此他还算比较顺利地顺着指示牌找到了具体的位置,棕榈岛三街二十号。
别墅的大门敞开着,门口停着一辆大卡车,几个工人进进出出,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而里头则稍微有些喧闹,李昔鱼站在大门门口,往里面探头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到何裕。
再次确认门牌号没错后,李昔鱼便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过几棵长势颇好的松林,在即将走到门口时,就看到何裕正和一个工人边讨论边走出来。
何裕抬头看到李昔鱼,向李昔鱼招了招手,“昔鱼,你来啦。”
“你先进去坐会,我还有点事情要忙。”
说着,门口来了一位邮递员,朝里头大声喊着,何裕又忙跑了过去。
李昔鱼应下,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但几乎是刚踏进去的瞬间,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这种熟悉感不是来源于别处,而正是别墅的装修设计。
半透明细骨瓷复刻的鱼群雕塑吊灯,高悬在穹顶,客厅一侧的壁炉正烧着火,上方挂有装饰画。
巨型拱形落地窗宛如天然画框,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泻下来,整个空间通透明亮,窗外一片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
仅是在这个视角看到的一切,不就是那段时间,在商讨别墅装修时,两人的想法的可视化呈现吗?
这绝不是错觉。
李昔鱼定在门口愣了很久,不知是不是要再走进去,还是要就此离开。
这时何裕拍了拍李昔鱼的后背,“怎么不进去?来参观参观。”
何裕将刚拿回的邮递袋子随意放在桌子上,又去吧台倒了杯水,才想起来问李昔鱼要不要喝。
李昔鱼回过神来,“谢谢,不用了。”
他的腿好像此刻才会动,缓慢地走进去。
何裕猛猛灌下一大杯水,才总算恢复过来,“终于大功告成了,可把我累坏了。”
话音刚落,外头卡车发动引擎声传来,李昔鱼才问:“这是怎么了,刚刚那群人是来干什么的?”
“别说了,都怪江一树,完全把我当免费劳动力使啊。上次订的那个沙发好好的他又说不要了,这不又重新让人来换了个。”
“你们去瑶里后,都是我在监工别墅的装修,你说我这经纪人当的,是不是太命苦了。”
“你最近应该挺忙的吧。”
“还好。”李昔鱼没忘记正事,他把纪念光盘拿出来,“这个给你。”
“都放桌子上就好了,一树到时候回来会看到的。”
“你要不要逛逛,这房子装修还是不错的。”
李昔鱼把光盘放在桌子上,又往楼上看了一眼,“不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
电话铃声打断了李昔鱼的话,何裕:“等会,我接个电话。”
李昔鱼又一个人站在大厅里,他的视线聚焦在地板的某一点,瓷砖亮得反光,也清楚地反映出周遭的一切。
只一会,何裕便挂掉电话,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我得先走了。”
李昔鱼讶异:“怎么了。”
何裕急忙穿好外套,“我爸下楼时扭到脚了,现在在医院,我得赶紧过去。”
李昔鱼一听,也紧张起来,“严不严重?”
“还不知道,我现在得赶紧去医院了。”何裕刚走出一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看向李昔鱼,“你待会有事吗?可以帮我在这等一下马泰奥吗?”
“马泰奥?”
何裕急忙解释道,“对,是江一树的在意大利认识的朋友,他一会要带东西过来,你帮我接待一下就好了,他会说一点中文,不用担心交流。”
“这是工作室的钥匙,那只鹦鹉就是他的,他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接回鹦鹉,到时候麻烦你带他过去。”
何裕拿出钥匙,一把塞进李昔鱼手中,“麻烦你了。”
事情紧急,李昔鱼也来不及再细问,“行,你快去医院。”
何裕离开后,李昔鱼一个人在客厅来回踱步,看着周遭的一切,心情越发奇怪起来,他坐到沙发上。
视线忽然瞥到何裕刚刚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是用透明塑封装着的明信片,明信片的图案露出来一点,李昔鱼大概辨认出来都是一些意大利的景点,和一些名家画作。
李昔鱼原本还只是用眼神不断在扫过,最后鬼使神差地将其拿起。
任谁来看,这只是一些普通的明信片,而李昔鱼轻轻地将其翻转,却看到背面留言区,江一树的字迹实在太过好认。
[还没有一起看过雪,可惜佛罗伦萨也不下雪。]
[托斯卡纳的酒很好喝,虽然他酒量不好,但是我想带他尝一下。]
[他那么喜欢看电影,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如果可以一起看一场极光。]
............
上面的文字记录都很短,李昔鱼一张张地翻阅着,很快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江一树在留学期间收集的,如今漂洋过海的明信片。
其中有一张明信片,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有一个落款日期和地址,但李昔鱼认出来,这和艺术展上那幅画是同一个地方,多洛米蒂。
那位叫马泰奥的意大利人,在半个小时后匆匆赶来。
蓝绿色的眼睛,微卷的头发,鼻梁高挺,是典型的外国人长相。
李昔鱼不知道该如何招待这位客人,毕竟他不是这家屋子的主人,还没想好该说“你好”还是“Hello”。
结果这位外国友人一看到李昔鱼,就露出了一个热情的微笑,像是很熟稔一般,率先用中文和李昔鱼打了招呼。
“你好。”
“我是Jonew的朋友,叫马泰奥。”
这句“你好”说得格外顺畅流利,李昔鱼也朝他笑笑,“你好,我叫李昔鱼......”
还没等李昔鱼说完,马泰奥很是自然地说:“我知道你,你是Jonew的爱人。”
“啊?”
“抱歉,我不是。”李昔鱼下意识否认,又疑惑马泰奥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记错了?”
“奇怪,明明和照片的一样。”他这句话说得很快,李昔鱼没太听清楚。
这么让人杵在门口也不是待客之道,李昔鱼赶紧让他进来,“快进来坐吧,想喝点什么?”
马泰奥很礼貌地回答他:“开水就好,谢谢。”
还好刚刚大概了解了一下房屋的布局,他很顺利地走到吧台,找到被子,倒了杯温水给马泰奥。
马泰奥环顾了一下房子,嘴里喃喃道,“这房子装修真不错啊。”
他将手上的箱子打开,拿出来了一个盒子,“这是Jonew托我带来的东西,我刚结束一段旅行,恰好来到中国,可惜不巧,他现在还在意大利,我们错过了。”
“这是什么?”
“香水,可贵了呢。”
想必是江一树经常喷的鸢尾香水,李昔鱼接过,说:“好。”
在李昔鱼以为这段对话将要结束时,正准备提出带马泰奥去工作室时,他看到了马泰奥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他的病好点了吗?”马泰奥小心地询问。
“什么?”
“焦虑症,好点了吗?”
李昔鱼人傻了,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刚刚说什么......焦虑症?”
“你是不是搞错了,江一树怎么可能会有焦虑症?”
李昔鱼忽然觉得他的中文也不是这么好了。
“中文不是这样说的吗?”马泰奥想了一下,又说:“Anxiety disorder。”
马泰奥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不像是开玩笑,“不会有错的,全系和一起上过课的同学都知道,我当时和他住一个宿舍。”
“最严重的时候手抖得连画笔都拿不稳,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休学一年的,当时我们都觉得很可惜,希望他早点治好病回来。”
“可他回来后虽说好了点,但也很难完全恢复到以前。所以即便还在油画专业,但他课余时间都专攻陶艺了,毕竟绘画对手部要求还是要精准许多。”
“他说这个香水很有用,能让他平静下来,我近些年都会给他寄一些。”
马泰奥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可这些话落到李昔鱼耳朵里却成了恶魔的低语,他怀疑马泰奥在说谎,可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李昔鱼完全愣住,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看到李昔鱼这样的神情,马泰奥表情也有些吃惊,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马泰奥后知后觉,问:“你是......都不知道吗?”
“难道,你真的不是他爱人?可我在照片上见过你的,你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胎记还是很明显。”
马泰奥虽然是华裔,但总归见过的中国人不多,特征如此明显,相貌出众的也是在少数,他自然没那么容易忘记。
且由于见到过那张合照太多次,即便过去多年,马泰奥还是记忆尤新,准确无误地描述出来,“就是一张合照,你们穿着校服,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拿着奖状的合影。”
“他养的鱼死后,就经常看合照发呆。”
原本以为到这,应该会勾起面前这位男生的一些回忆,但不料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李昔鱼脑袋却涨的厉害,太多的猜测和想法在脑海里盘旋,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马泰奥虽然是随意惯了,有点自来熟,但也不是真的不会看眼色,过了一会,他像是才记起此行的目的一般,适宜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要去拿回我的鸟......鹦鹉。”
去工作室的路上,李昔鱼情绪低落,他知道现在不应该表现出来,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马泰奥向来是很多话说的一类人,不想让车内的气氛尴尬,于是一直在喋喋不休,自话自说,谈论关于再次来中国的所闻所感。
“早茶,我明天要去吃......”
李昔鱼听着,不时地回应,给马泰奥一些建议。可人却是飘飘然的,他迷迷糊糊地和马泰奥来到工作室,又不知所云地详细问起焦虑症的事情。
“他回国后我就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了,每次问他他都说没事了,可是香水却没断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吃药。”
李昔鱼猛地想起在医院重逢的那次,还有每次喝酒时江一树都拒绝,所以都是因为这个吗?
“小可爱,好久不见,你在这过得还好吗?”马泰奥把鹦鹉连带着笼子拿起来,逗了一会鹦鹉,他看了看时间,“那我先走了,再见。”
李昔鱼费力扯出来一个微笑,“再见。”
送走了马泰奥,李昔鱼还在工作室内,没有离开。他站在原地,望着那一面红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蹲下身来。
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时候,李昔鱼就注意到了这两个杯子。后面突发奇想,想再拿来看的时候,发现杯子已经不见了。
当时他疑惑这里为什么空了,还特意去问了何裕。
“噢,那个应该是江一树把东西又移回去了那个珍藏柜吧,他就是这样的,一会放出来,一会又收回去,全凭心情好坏,我有时候都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这些杯子经常在珍藏柜和底部来回移动,是为了什么?
李昔鱼颤颤巍巍地拿起其中一个杯子,底下赫然刻着自己的名字缩写。
李昔鱼全都想起来了。
这是大学时,他和江一树在陶瓷店一起做的陶瓷杯。
因为李昔鱼自认拉的那个实在是惨不忍睹,拿到杯子后并没有使用过多少次,一直摆放在当时家里展示柜的最里边。
后来搬走后也没想起来带走,他以为江一树已经扔了,可现在还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片段闪回。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泪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可这还远远不够,李昔鱼再次想到什么,缓慢地走上楼,像是向更大的恐惧走去。
工作室二楼到处可见当时分手后,那个房子没有丢弃的物品,鸢尾花香已经淡到若有若无。
三楼则摆满了油画作品,几乎每一幅画,画的都是李昔鱼,侧脸、背影、全身像......
李昔鱼大脑一片空白。
江一树是因为焦虑症才休学,才转向陶艺的?
他为什么会经历这些,他本来可以成为前途无量的油画家,他本来离自己的梦想无比近的,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是因为李昔鱼吗?
一切的一切如同海浪般向他袭来,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分手的海边夜晚,他以为自己逃离了,江一树也会去往更好的生活,没想到才是陷入一个更深的漩涡。
原来,他一直过得不好,李昔鱼不是一早就该明白的吗?
江一树是什么人,李昔鱼不是再清楚不过的吗?这样的病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当时应该毫无保留说出,就算要结束,也不是用那样的方式。
李昔鱼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是地把江一树划入了幸福的人生中去,自以为是地编织谎言,其实只是在磨一把更锋利的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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