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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除了她呢?”
“就她呀。”
“她一人?”
“嗯。”
或许世上所有的人都害怕魔神重回人世间,但净欢不怕。他不仅期盼着杜汝舟回家,也期盼能看到公殳和她一起回家。所以,红楼的人在此等候的从来不是魔神一人,还有他们家那个“倒插门”抢来的“压寨夫君”。
净欢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小景,可是当他问小景是否只看到杜汝舟一人时,小景不假思索地表示“当然”只有杜汝舟一人时,净欢慌了。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杜汝舟呢?
所以净欢捏诀“洗髓术”,想要一探究竟。可是他背对着小景,却迟迟不敢回头。因为对方若真的是杜汝舟,那么以她现在的表现,是不是说明这世事又一次被杜汝舟遗忘了?
净欢不敢回头,他大骂道:“你个骗子,杜汝舟,你个大骗子!”
然而,令净欢的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对方有些苦恼地回答说:“我,哪里露馅了?”
闻言,净欢只觉晴天霹雳。他知道杜汝舟是真的忘了。
净欢忍着颤抖嗓音说:“小景是你当年在巴城救下的井妖!他,见过你,所以根本不需要通过红楼里供奉的画像认出你。”
杜汝舟笑说:“原来如此。”
净欢咬紧牙关,问:“你为何装作小景?”
杜汝舟坦然道:“想跑来着……一出门,别人就对我喊打喊杀,我能不跑么。”
净欢收了“洗髓术”缓缓回过身来:“你想跑去哪里?”
杜汝舟眨巴眨巴眼:“没想好。”
净欢刚想说点什么,就听杜汝舟肚子里一片哀嚎:“饿了?”
杜汝舟蹙眉,好似对自己这副会叫唤的躯壳很是不解:“不知道。”
净欢叹了口气,从灵袋里拿出一张芝麻饼丢过去。杜汝舟也很自然地接过了,然后抱着脸大的芝麻饼一阵嗅。
“狗么?”净欢侧耳听着,猜到杜汝舟在做什么,于是被杜汝舟的行为逗笑。
杜汝舟咬了一口芝麻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不比贪嗔痴好吃多了?”
“好吃就行。”净欢听她这个语气,肩头一下子耷拉下去。而后,净欢将自己的灵袋取下来,丢给了杜汝舟:“这里面有一张人皮,你戴上它别人就认不出你了。出门在外也别显出原形,显出原形说不定哪天就被屠户拿去涮肉了。”
说完,净欢转头就要离开。
“等等。”杜汝舟叫住净欢,“净老板,不是来抓我的么?”
“我……”净欢说,“还是叫我阿欢吧!”
“阿欢。”杜汝舟唤了一声,觉得这一声很是熟悉,于是又唤了一声,“阿欢。”
熟悉的声音在净欢身后响起,可净欢明白,他认识的那个杜汝舟没能回来。
净欢抿了抿双唇,忍住哭腔说:“你不是要逃跑么?”
杜汝舟点点头:“那你……”
净欢背对着杜汝舟摆摆手说:“欢迎回家!”
听到这话,杜汝舟怔在原地。
对她来说,家,是个陌生的词。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净欢带着小景已经离开了。
·
在净欢离开秘境外不久,杜汝舟可谓“连滚带爬”连夜往外逃。净欢表面上离开了杜汝舟的视野,其实背地里也探查着杜汝舟的消息。
净欢实在不明白这“只手遮天”的魔神为什么跟过街老鼠似的,走到哪里躲到哪里,遇到危险也是所有人中跑得最快的。直到有一日杜汝舟因误入山贼窝点,“不小心”动武杀了当时的山大王,杜汝舟似乎才反应过来,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与此同时,净欢以“有人假扮魔神出世,意图引起天下骚乱”为由,让当先阁和世人的目光从之前的事件中移开了视线。
杜汝舟当了几年山大王后,过上了清闲富足的生活。闲来无事对自己的身世过往也愈发有兴趣,带领整个山头头开始研究“玄学”历史。在这个过程中,杜汝舟意识到自己丢了一个“压寨夫君”,于是开启了暗地里找“压寨夫君”的征程。
净欢作壁观上,放任杜汝舟在外胡闹几十年,直到长留杀回来。
那日是除夕,小寨上下跟着杜汝舟一起过年,好不热闹。净欢找了个僻静的地儿,一个人,一壶酒,听着寨中传来的欢笑声也笑了起来。
突然一只黑手从后脑勺处抓住了净欢的眼衣,勒得净欢一个踉跄。
“小花妖,你在干嘛?”长留一把红刃抵在净欢咽喉处。
“放,放手。”净欢觉得自己的脑袋要被眼衣勒成两半儿了,“放手!”
长留瞥了眼净欢那一如初见时华丽的裘衣,手上发了狠地拽了净欢一下才松开眼衣,让净欢一个趔趄,然后“心满意足”似的,嘀咕了一声:“新年好啊!”
净欢拍了拍身侧的土:“总算舍得出关了?”
长留不说话,坐在净欢身侧,拿起那壶酒一饮而尽。
净欢也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替她续起那壶酒。
“下雪了,下雪了!”
“诶,真的下雪了,老大你快看,下雪了!”
小寨里传来人们的欢呼声,杜汝舟一袭烟色的衣裳跨过火盆,从屋子里走出来,欣喜地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
没过多久,寨子中的人围着篝火,一边高歌一边跳舞。杜汝舟混在其中,顶着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同大家一起跳舞。
长留说:“小魔神真开心。”
净欢小酌了一口酒说:“可惜我看不见。”
长留顿了顿:“你为何不将她接回红楼呢?”
净欢叹了口气:“公殳大人还没回来。”
长留问:“他回不来了。”
净欢说:“杜汝舟都能回来,公殳大人也能回来。”
长留懒得和净欢争辩这个问题,于是问:“那这与你带小魔神回红楼有什么关系。就她现在没心没肺的样子,哪天被有心人发现身份加以利用,还不知道出什么乱子!”
净欢摇了摇头:“公殳大人没回来,她又何必回那伤心地?你看见了,她现在多开心。”
长留说:“她都不记得了,何来伤心?”
净欢拍了拍胸脯:“脑子不记得了,但心还记得。”
长留“切”了一声:“你以为小魔神是你么?”
净欢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我眼瞎,但是我心不瞎。”
说完,他拿着自己的酒杯和长留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几十年来,她走南闯北一直试图拼凑她的记忆。她一定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不然怎么会年复一年地找寻答案。”
长留白了一眼:“你又知道了?”
净欢呼出一口白气:“我还知道,这些年你拿闭关当幌子,是因为你不敢去找杜汝舟。”
长留把手里刚被净欢碰过杯的酒倒了出去:“不敢?你喝酒喝进脑子里了?说什么浑话?”
净欢被长留的语气逗笑:“现在杜汝舟回来了,言中再忙也会抽空来看看她,你却不来了。也不知当年是谁,刚从信里出来的那几年,天天跑到封神台秘境外找杜汝舟。”
长留被“揭短”,气得一巴掌招呼到净欢头上:“你跟踪我!”
净欢被打了也不生气,反而是向长留道歉说:“抱歉啊!那时候公殳大人和杜汝舟都走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等他们出来我不好交代啊!”
听到这话,长留面上的气消了些。
净欢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在杜汝舟留下的信里看到了什么,但我想咱们现在希望她好好的那份心思一定是一样的。”
长留揶揄道:“谁和你一样了。”
净欢说:“你知道,我这种妖精活得再长也活不过你们有神格的。所以……”
长留忽然打断净欢,红刃一挥,直至净欢的鼻尖,道:“憋回去!”
净欢倒吸了口气:“憋,憋回去了。”
长留收回刀刃,望着对面欢乐的小寨,将自己手边的酒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来。
净欢抬头朝长留的方向望去:“你做什么?”
长留道:“你别管!”
这时,净欢也站起来,挡住了长留的去路。
长留质问说:“你做什么?”
净欢从灵袋里拿出一把伞来:“雪大了。”
说着,净欢将伞塞到了长留说中,便自顾自往前走。
身后传来长留的声音:“你不问我去做什么吗?”
净欢背对着长留,摆摆手,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
很长时间,净欢也想撂挑子走人,不做这红楼的二老板了。毕竟五千年过去,当年朱绣想用来禁锢杜汝舟的人和事变换不少。如今,若真论起情分来,红楼和五千年前的舟老板已经生分,更别说如今那个失忆的杜汝舟了。
所以,当杜汝舟出现红楼大门前时,净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阿欢!”杜汝舟站在门口向净欢招手。
杜汝舟出现的时候,没有热烈的欢呼。楼里其他人愣在原地,全部都在等净欢的反应。净欢朝杜汝舟的方向看了看,说了句“回来了”,然后又低头和身旁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这才走到了杜汝舟的跟前。
楼里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楼下。
杜汝舟看出猫腻,低声问净欢:“不欢迎我?”
净欢不答反问:“为何回来?”
杜汝舟说:“我都想起来了。”
净欢琢磨了一下,想起了那天除夕:“是长留么?”
杜汝舟点点头:“我走前,让她保管我的记忆。”
净欢反应过来。
如果说长留一开始就手握杜汝舟的记忆,那么她不肯见杜汝舟的理由不言而喻。净欢摇摇头笑说:“现在她舍得让你想起来了?”
杜汝舟咧嘴笑说:“不仅进入秘境前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就连秘境内的事情我也想起来了。“
净欢没法从杜汝舟的语气中听出情绪,也不敢直接问公殳的去处,怕杜汝舟伤心,所以只是淡淡道:“恭喜!”
沉默周璇在二人之间,让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
谁曾想,杜汝舟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了,什么都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突如其来的安慰让净欢心脏漏了两拍,他愣了半晌憋出一个笑容来:“没担心。”
杜汝舟摆着手让净欢带路,但其实自己半步走在前面:“我这不还有你么。”
净欢故作一副“无奈”的模样,说:“五千年了,还是一样缺心眼儿!”
后来,净欢从杜汝舟那里得知了封神台秘境里发生的一切,也知道公殳为了分散开无间地狱的法器,只身一人进入了无间地狱。
净欢问:“你要去公殳大人么?”
杜汝舟说:“自然。”
这答案在净欢的意料之内:“嗯。”
杜汝舟又说:“但找公殳并不耽误我回来。”
净欢心思飘在外面,没有细思杜汝舟的话:“嗯,欢迎回家。”
杜汝舟突然说:“谢谢了。”
净欢愣了愣。
杜汝舟正色道:“谢谢你,守在这里。”
净欢拿起酒杯喝了口说:“谢什么,这里是我家!我不在这里,难道出去睡大街!”
杜汝舟拿起酒壶给净欢斟酒:“是是是,咱们欢哥肯定不能出去睡大街啊!”
后来,杜汝舟重掌红楼的确掀起了轩然大波,但结局远比净欢想的更平和。
杜汝舟花了六十七年时间,游走人世,替当年“伐魔之争”的冤魂重走了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她又花了两百年时间,让净欢当年招安的隐山神教旧部彻底融入红楼。又花了一千年,杜汝舟让红楼成为了世上除当先阁外的第二大秘境。
看着每天忙里忙外的杜汝舟,长留总抱怨说:“早知道,当年就不应该把记忆还给你。”
而言中则说:“忙啊,忙点好!忙一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所有人都知道,杜汝舟陷入了一场没有答案的等待。没人知道公殳的生死,也没谁知道杜汝舟能否等到公殳归期。
因此,有人认为杜汝舟这么做是给自己积德,好求老天爷将公殳还给她。也有人认为,杜汝舟这般忙碌是不想让她自己有余力去思考公殳的生死。
毕竟,想要在无间地狱里找一个魂飞魄散的人,无异于水中捞月。
在净欢八千岁生日后,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高举隐山神教大旗的组织,他们想要学几千年前隐山神教那样封印杜汝舟。
一开始,净欢觉得那个组织一窝豆腐脑,后来净欢才明白,那组织是怕净欢死了。
净欢八千多岁了。
也是活到这个年岁,他才真正体会到朱绣将红楼交给杜汝舟的心情。他可以永远和别人说,杜汝舟是多么善良的神明,但他不可能永远陪在杜汝舟身边,也无法保证杜汝舟永远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所以,净欢也开始担忧,若公殳不能从无间地狱里回来,那么这世上还有谁镇得住杜汝舟。如今,这世上早已没有能打开无间地狱的法器,唯有像杜汝舟这样神力强大的人才能够进入无间地狱。
然而,每次看见杜汝舟遍体鳞伤地从无间地狱中出来,净欢的心就冷一次。
那日,红楼一如既往的热闹。
楼外大雪,刮得一片肃杀。
净欢坐在顶楼的屋内,烤着暖炉,喝着热茶。而杜汝舟翻出窗外,爬上圆攒,目光坠入深夜,听着楼下的吵闹,逐渐失神。
忽然,杜汝舟从窗外翻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说:“阿欢,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净欢倒好茶水,示意杜汝舟入座。
杜汝舟坐在对面,良久没有动作,直到外面打更的声音传来:“阿欢,我找齐了打开无间地狱的法器。”
净欢眼下明白,为何杜汝舟每次下无间地狱都一身伤了。
杜汝舟说:“有了这些法器,红楼便有权打开无间地狱。”
净欢心里一惊:“你……”
杜汝舟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心,我拿回法器不为求死。”
净欢悬着的心一刻也不敢放下:“那你将它们捡回来做甚?”
杜汝舟却说:“绣娘说,她只想接我走下神明的高台,成为芸芸众生,想我把根扎在红楼,想我不论身在何处都有故里……她做到了。”
净欢不知道杜汝舟在铺垫什么,心里惹火得狠。
杜汝舟继续说:“绣娘也说,世事可以没有神明,但一直有人需要护佑。她需要我护佑红楼,我也做到了。”
净欢悬着一口气,根本不想听她说下去。
杜汝舟道:“阿欢,红楼有了这些法器,天下不敢轻看红楼。可红楼有了我,天下不会轻易放过红楼。”
净欢愤怒拍桌:“有话直说,别给我整这么多铺垫。”
杜汝舟被净欢的模样逗笑,然后从灵袋里取出一个木盒:“阿欢,我想留下你。”
净欢这下明白杜汝舟的意思了,于是揶揄道:“想我成为你那样的老不死?”
杜汝舟笑说:“别说的这么难听,那叫长生不老!”
净欢“啧”道:“那叫无脑!”
杜汝舟用烟杆敲了敲木盒:“说正经呢!”
净欢已经猜到木盒中是什么,却明知故问说:“这是什么?”
杜汝舟说:“这是神格。”
净欢双臂环抱:“你想成为第二个探雪?”
杜汝舟“嗯”了一声:“这点儿任性的资格还是有的。”
净欢将木盒子推了回去:“但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探雪,她活得太累了。汝舟啊,我这辈子活够了,也活得很好。”
杜汝舟听他难得地唤自己“汝舟”,也知道他后面会说什么,于是苦笑着劝解说:“那不妨再活一活。”
净欢摆摆手:“汝舟啊,这是我的结局,也是我想要的结局。当然,在走前能看见你和公殳大人重逢就更好了。”
杜汝舟了然,将手中的苦茶一饮而尽,翻窗而出。
她这一走,又是几百年。
其间,尘世间的战火蔓延到了红楼。其中一方首领希望净欢能倾红楼之力,祝他夺得天下,净欢自然不应。没曾想,这竟成为了对方讨伐红楼的由头。
可如今的红楼早已不是当年被灭门的红楼。
在净欢的指挥下,红楼屡屡大捷,净欢也就放松了警惕。那日,净欢一心扑在阵法上,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近侍突然举刀。
眼下,净欢不能停止向阵法输送灵力,这样挡在前线的兵将可能因阵法失效而产生伤亡。面对突袭,净欢躲闪不及,只能徒手接住了刀刃。可刀尖从上而下,刺破了皮肉,从肩胛骨寸寸往下,灼烧感和濒死感让净欢有些脱力。
也不知是不是走马灯,净欢突然想起当年在俗山替他挡刀的杜汝舟,想起杜汝舟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样子,想起公殳忽悠杜汝舟回凤鸣山,净欢不自觉哑笑。
就在净欢完全脱力时,刀尖冰得彻骨。与此同时,什么东西闪着清冷的光从刀尖飞出。
水碟?!
是水碟——
“阿欢!”
净欢能够感觉到水碟拥向自己,耳畔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迎接他的是一片昏暗。
但好在,他守住了他想要的结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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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从阿欢的视角开始,所以也将从阿欢的视角结束。
好似这样,这个故事才算完整。
而一开始,这个故事并不是一个HE
但在写故事的过程中,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杜汝舟和公殳能够活下来。不仅是他们想要与命运殊死一搏,也是我对原本结局的抗争。我更希望,每一个读完这个故事的人,都不要放弃抗争。
抗争成功,是一种意义。
抗争本身,也是一种意义。
愿我们把抗争刻进骨血,永远与命运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