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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局
马车在积雪的街道上吱呀前行着,张砚坐在晃动的车厢里,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他猛地掀开车窗帘向后望去,纷扬的雪幕中只有空寂的街巷屹立在眼前,路上零星有行人路过也都是奔跑着的,都想着快些回家过节。
“张思,”
他放下车帘沉默了片刻又说道,“那件东西。。。安置妥当了?”
车辕上的张思听到后立即压低了声音回应:“少爷请放心,我将他藏在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除非绝地三尺,否则,连地底下的耗子都找不着。”
张砚‘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张思的话。
但紧接着他便不再言语,直到马车驶入王府的角门之时,他都始终沉默地望着窗外不发一言。
宁安公主早就已经在福王府的暖阁里等候了许久。
只是此刻只有她一人在,而其他人都因为工作的原因并未归来,唯有她这样一个东躲西藏惟恐父皇将自己强行带回去当作物品摆件联姻的人才有空闲早早的无事可做。
她想起去岁之时,她承欢在皇祖母和父皇的膝下,就连长久不见,久居深宫青灯古佛的母亲也难得换下了素袍,罕见的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坐在了席间。
那时她是真的开心,虽然她明知父皇畏惧皇祖母,而她的母亲又与世无争,几人之间的情感淡薄,但宁安公主觉得那一天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而今年的冬至她流落在外,没有了往年的气氛和规矩,也不知道今日的冬至宴会是什么样的,皇祖母的病好点了没有,母后有没有参加这次的宴会。
“啪嗒”
一滴水珠砸在了玉案几上。宁安公主猛然被这小小的声音惊醒,匆忙拿着手里的手帕去擦。
“殿下万安。”
房门被突然推开,郭幼帧携着一身风雪寒气踏入到了室内,而林晚跟在她身后收着油纸伞。
看到有人进来,宁安公主条件反射般挺直了一下腰背,她下颌微扬,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骄矜不可一世的天家贵女。
“郭大人好大的架子。”
“让本宫等这许久,莫不是要讨罚?”。
手中的五辛酒随着她话音落下,而猛然被一干而净,辛辣的气息在空中蔓延之时,恰好掩住了她刚才有些泛红的眼角。
张砚裹着一身寒气踏入暖阁之时,那铜锅里煮好的高汤此刻正在翻滚着雪白的浪花。
三个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已经闲聊了多时,她们手中的五辛酒也喝了一轮又一轮,眼角都已经喝的通红,但丝毫不见张砚回来。
此刻见着他进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向着他望了过去,张砚这才看到雾中蒸腾的热气后面,六道带着幽怨的目光正在直直的望向自己。
他知道自己回来的有些晚了,因此一边解着大氅一边连连道歉:
“抱歉抱歉,刚才要回来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两个贩卖假药的贩子,这才耽搁了一会。”
说着,他便将刚才那两个假药贩子去如何贩卖假药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跟她们说了一遍。
只是此刻的三个人都已经到了饿头上,脑子里根本就跟不上张砚的言语,他的话刚说到与那瘦猴约定长久之际之时,就见郭幼帧的手腕一翻,一整盘的羊肉片‘哗啦’一声就被她滑进了锅里,而溅起的汤水正好截住了他的话头。
肉片在进入滚汤里的一瞬间便立刻卷边变色,散发出一阵诱人的肉香。
张砚摸了摸鼻子,宠溺的看了一眼郭幼帧说道:
“是我糊涂了,这大过节的不应该谈这些公事的。”
话音未落,三双筷子已经齐齐伸向了锅中。
宁安公主说道:
“张大人再啰嗦,这第一勺羊尾油可就没你的份了。”
说完,她的筷尖轻巧地夹起片颤巍巍的肥肉,直接就放进了自己碗里。
张砚看到他们如此的场景,再也不敢犹豫,立刻便也跟着她们一起加入到了这涮锅子的行动中来。
铜锅里的高汤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氤氲的白雾中,宁安公主难得卸下了平日的矜贵,正往锅里下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羊肉,而郭幼帧则挽起了袖子,将那特制的五辛酱料分到了各人的碗中,林晚则捧着一壶温好的冬酒,要给众人斟满。
但她刚要行动,却看见张砚用手势阻拦了她,紧接着他从袖中像是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个青瓷瓶,对着众人说道:
“新酿的梅子酒,虽比不得那些陈年佳酿,但配这涮锅子却最是相宜。”
说着他便拔开木塞,挨个给众人的酒盅斟满琥珀色的酒液,酒水倒出的瞬间,清甜的梅香混着酒气瞬间便飘散开来。
酒盅举起的刹那,铜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羊肉片在滚汤里舒展成云朵状。窗外风雪呼啸,但屋里却暖意融融。
“愿今岁冬至”
郭幼帧的声音柔软但又坚定,
“诸位所念皆有所成,所行皆化坦途。”
酒盅在铜锅上方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冬至的积雪越积越厚之时,街头巷尾间已经开始隐约浮动起年节将至的喧嚣。
就在这岁末人人忙碌的尘埃中,郭幼帧等人针对假药案又布下了新的一局。
“那处大院必定是重要的窝点。”
张砚指着城西的地图说道,
“不管是暗卫们回来通报,还是瘦猴说的存货多到看不出多少,都绝不可能是我们见到的那几袋。”
宁安公主看了看张砚指着的地方蹙了蹙眉:
“可就算如你们所说那是他们的重要窝点,但如果强行闯入的话必定会打草惊蛇,这些小鱼小虾上不了台面,那他们背后的那些人恐怕早就会听了风声快快逃离了。”
“我们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郭幼帧忽然轻笑,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铜钱,将铜钱放在指间来回翻动,那铜钱就像是一枚灵活的长蛇一般在她的手中快速涌动。
“听的阿砚所说,那瘦猴定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只是他们之上应该还有一位话事人,所以他才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卖那些假药。”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那枚铜钱放在了桌上滴溜溜的转了起来,一瞬间暗黄色的铜钱变成了一道看不清的残影。
“而只要是有破绽的人,就像这转动的铜钱,看似圆满无缺,但只要找准时机轻轻一按”
她突然将铜钱轻轻往桌上一扣,那枚闪亮的铜钱在转动着的过程中缓缓矫正身躯,在桌面上来回晃动了几下才停住,
“就能让它彻底失去平衡。”
张砚同意地点头:
“这瘦猴就是这枚快要倒下的铜钱。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
“推他最后一把。”林晚接话道。
宁安公主轻抚掌中的暖炉:“好一个‘铜钱局’!”
她的嘴角微翘,满意的看了看周围的几人,才又继续说道:
“本宫倒要看看,诸位设定的这铜钱局能用几时捉得着这假药案的幕后黑手,本宫已经拭目以待了。”
瘦猴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碎石子,嘴里叼着根枯草茎。缩着脖子走在城南的巷子里,他的脚上穿着一双已经有些破旧露绵的棉鞋,此刻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
这一路上大大小小吃食的香气早就飘到了他的鼻子里,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糖炒栗子,以及油锅里那被炸的滋滋作响的金黄油炸糕,让他不停的咽着口水,但他只是在面前的这些摊位上停留了片刻之后,就把他那破棉袄的领子又攥紧了一些向着另一个摊位走去。
冬至那天卖假药换来的银子,早就被他吃吃喝喝进到了肚子里。
此刻的他眼巴巴的盯着那锅炉里刚刚赶上面皮塞进馅子的芝麻烧饼,而另一旁已经出锅了的金黄烧饼被放在了竹篓中,灵动鲜活的样子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晃得他眼睛发酸。
瘦猴捏着怀里仅剩的五个铜板,心里纠结的不行,因为这是他接下来三天的饭钱,而这顶多也就够他买几个黑面馍馍就咸菜来吃,而之后吃完了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呢。
可眼前这刚出炉的芝麻烧饼实在太香了,焦黄的表皮撒着密麻麻的芝麻,热烘烘的油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娘的,就吃一个!”
他紧咬着牙从怀中摸出了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铜板砸在了案几上,抢过摊主给他包好的烧饼就啃了起来。
烫嘴的麦香混着猪油渣在他的嘴里炸开的瞬间,香得他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而就在他正眯着眼陶醉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滚落的一个烂果子落在了他的脚下,他一个没防备,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面朝下便摔进了雪堆之中。
那个只啃了一口的烧饼滴溜溜就顺着冰面滚了出去,而更不凑巧的是,正好滑到了一只野狗的面前,那只野狗只是对着那烧饼嗅了一下,便一声不吭地瞬间将它叼走了。
“真他娘的晦气。”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雪,不顾身上的疼就开始在四周翻找起他刚才掉落的那个烧饼,那可是他硬生生从后面几天的口粮里抠出来的,现在就吃了一口就不见,这样他怎么能不难受。
可找了大半天,手和脚都已经被冷气冻的发僵了,他都没有找到那烧饼的存在,最后他只能摇了摇头,算是认命了。
他朝冻红的手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手,瞅了瞅这四周的吃食,心里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冻得他直缩脖子。
他越想越憋闷,大院里那三个闷葫芦整天屁都不放一个,大胡子就像是猪一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一天也不见醒着几个点,他身边的那个小弟偏偏还只是个只听他话的人,他说往东这人便不敢往西。
而刀疤脸就更是让他烦心了,他嘴里只知道念叨着“大哥会知道、大哥会知道,”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瘟鸡一般,盘桓在自己的头顶不时地提醒着自己。
要不是真的怕上头知道了责罚,他早就...
“呸!”他往雪地里啐了一口,心里盘算着,与其跟那几个木头人干瞪眼,不如自己出来转转,说不定能撞上什么好营生。
正想着,拐角处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吆喝声,天桥底下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喝彩声此起彼伏。
瘦猴眼睛一亮,心里想着这穷酸的日子里,也就剩看热闹这点乐子了,于是他三两步的便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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