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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
明思阁内,百盏烛火长明,莹莹火光被风吹的扑朔,每当即将陨灭,便会不自觉的重新燃起。
万籁俱寂中,萧白衣理理衣裙,拢紧大氅,下身不动,只向前微微探身,似乎要将对面孙长老的神采拓在心中。
自出事起,已经一千年了。
孙长老如今如何了?有生之年,她是否还能亲眼见到这张熟悉的脸?
或许……很难了。萧白衣垂头,匆匆把脸别开转而望向主位的玄潇——她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独断,专横,自以为是。
总想用自己的方式、手段去保护别人,却从未问过对方如何感想,是否愿意……念此,萧白衣愣住:
她现在,不也是吗?
因害怕暴露会波及身边人,所以隐瞒;因恐惧无力解释一切,而缄口不言。
因为保护,所以尹扶月至今不知她到底是谁,也只堪堪窥得阴谋的一角。
心中燃起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浇灭。萧白衣突然意识到,她方才那么想有些失了公允。
玄潇和阿竹同属修真,而她和尹扶月却不是。
她根本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清。
或者,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千年了,修真界恐怕早已物是人非,又能猜出个什么来?
但一直瞒着似乎也不是个办法。可怎么证明所述真实是个大问题,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萧白衣脑中萌生了这个念头后没多久,就听玄潇重重叹息一声,孙长老似乎想要在说什么,却也突然缄默。
萧白衣再次看向两人。
二人静默良久,玄潇道:“公孙长老近期如何,物资一筹备,百姓难免张皇失措,我只希望他不要着急……监督期间,他有没有给你回信?”
提起公孙长老,孙长老抿唇,脸上多了一丝轻松,随手朝空中虚点一瞬。空中登时诈现一个米白信封,孙长老拿着信封朝向玄潇,身形未动:“回了。宗主请过目。”
玄潇一言未发,就见孙长老手上的信封骤然消失,再出现时,便已是在玄潇身前的桌面上。褪去信封,她细细读罢,松了口气,笑望向孙长老:“目前一切都好,此去诸多不易,单单安抚百姓就是一大难事。虽说修真平均年龄千岁,可对于灵元极为薄弱、难以修炼的百姓来说,百岁已是极为长寿了。”
孙长老顺着她说话:“不错。‘排山倒海’周期不定,百姓可能一辈子都遇不见一回,惊恐正常……安抚确实困难。”
“待公孙长老回来,替我谢谢他。”玄潇道:“出发前,我会命人给他备好奖赏,只待他回来领取。”
“多谢宗主。”孙长老欣喜不已。
望着桌案上的香炉升起一缕渺茫的烟,玄潇扬手将信还给孙长老,而后伸手拨拢白烟。
烟雾缠绕指尖,玄潇突然道:“近来总是休息不好,想来是有点焦虑。毕竟我经验也不多,自设下结界后也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几十年前,那是我加固,并设下新结界后的头次‘排山倒海’,我费了好些功夫,想在想想仍旧心有余悸。”
心脏骤然一抽,萧白衣屏息凝神,又朝孙长老看去:玄潇说罢,孙长老满脸惆怅,深深盯着主位上的少女好久。待到玄潇问她为何看着自己,她才如梦初醒般的堪堪回神:
“没什么,我只觉得有些心疼你罢了。背负责任的人总会格外辛苦,可身边的人又不够资格共同分担……”一顿,她又道:“此行风险,我竟有些舍不得宗主你。”
孙长老轻扶发髻。她头上一根醒目的簪子都没有,只有与头发融为一体的木簪。
“无妨,总要有人牺牲的更多。”玄潇闻言,面色逐渐缓和:“不是我就是别人,如果这么想,那还是我来吧。”
“还有三天才走,宗主好好休息。宗主既然喜欢这香,等会我让下人再送来些,另外……”孙长老宽慰,三分担忧浮现脸上:“我希望,您出发前还是跟阿竹沟通一下比较好。”
“嗯,我知道。”玄潇点头,旋即眼底闪过一抹坚决:“是通知而非商量。我允许它去,但这次不行!修养期的仙兽本就分外脆弱,别的门派此前也不缺乏仙兽修养期身死的先例。此行紧急,路上舟车劳顿且不会休息,根本没有能让它修养的间隙。”
“若确实是结界异常,从而触发了‘排山倒海’,你我都知道那灾害的威力。以阿竹的性格,它非跟去不可。到时,我若负伤,它就是耗尽自己也会救我。阿竹本就虚弱,若因救我,而真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一旁,萧白衣呼吸一滞,攥拳的手缩到袖子下。
真是一语成谶。
“您不怕它埋怨您?”孙长老无奈。
“埋怨?活着才能埋怨。”玄潇起身,见孙长老仍旧坐着:“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孙长老立即开口:“您交给凛州宁家家主宁如风的任务有消息了吗?大概怎么样了?”
萧白衣在一旁微微蹙眉。
“恐怕不行,时间太赶了,那东西又新颖,真要投入使用恐怕要下次了。”玄潇摇头,声音淡淡,语调微扬:“若真投入使用,大概能完全取代归元境。那时候,也不必积攒小异常到极致,再集中修复了。等我此行回来,再同宁如风沟通吧……”
“那便好,宗主注意休息,切莫忘了与阿竹商量。”孙长老面朝主位行礼。玄潇走下主位,礼貌颔首以示回礼,待孙长老走后,她又在原地站了好久。
眼前这人器宇轩昂,傲气横生于眉眼间。萧白衣记着,当时她已经连续处理事务好几天了,眸子中虽有疲劳,却无一丝一毫的麻木。
玄潇长身玉立,手摸向“蜉蝣”的剑柄,迈步向大门。
萧白衣的目光跟随她——明思阁的大门开着,外头强烈的白光闪烁的好不真切,玄潇似是浑然不觉,匆匆离去。
她迈出门的一刹那,四周烛火瞬间熄灭,白烟盘旋上升。萧白衣攥紧袖口,环视后没再停留,奔向那片模糊的白光。
*
夜幕笼罩,屋檐下的灯笼黄橙橙,四下无人。
尹扶月已从屋顶跃下好久了。
枣红身、米白口的酒坛被她端端正正的摆在亭中的石桌上。彼时,尹扶月卸剑,将其摆在脚边,趁着酒醉,脑中浮现和萧白衣初见的情景。
裹挟馨香的白纱轻抚眉眼,“抢夺”女孩的白色身影在她眼中越发清晰。情到深处,尹扶月学着萧白衣的身形在原地转了个圈,咂嘴嘀咕:
“当初就是这样啊,这是个什么功法?”
发扣发带敲在脸上生疼。她转了好几圈,期间慢慢酒醒。尹扶月晃晃悠悠,扶柱身站稳后,摊手:“这明明使不上劲。”
萧白衣是怎么做到的?这么想着,她挠挠逐渐恢复肤色的脸颊,手忙脚乱的拾起佩剑系回腰间。
“走了走了……”
她正欲走,才发觉双手空空。尹扶月盯着手心好一会儿,才返回亭中拎起酒坛,躲着观中下人和弟子离去。
盏盏灯笼排列开来,坠在半空,随风摇晃。光影扑朔,尹扶月悄悄将酒坛放在泔水箱内,她此前已经将酒钱付给管家,因此未在厨房外停留,顺着木板路径直走上游廊。
部分仆从已经返家,观中分外冷清。尹扶月匆匆肩,忽感一阵恶寒,似是有东西扎进胸腔,五脏六腑都跟着寒凉起来。
萧白衣呢,应该回去了吧?她默默想着,沿着游廊漫步。
“她这个人吧,身世不明,不过有师姐和余婆婆的诊断,也无伤大雅,归根结底是个好人就行……”尹扶月说着说着,声音竟难以抑制的愉悦。她微微仰头,背着手蹦蹦跳跳,剑身撞击腿部,“啪啪”作响。
少女摇头晃脑,哼着现编的小曲,雀跃着穿过一栋栋房屋。
游廊横跨多个庭院花园。尹扶月跑着跳着,却被庭院内一盏放在地上的灯笼劫去了目光。
小小的脚印分散花园中,她跟着新鲜的小脚印,最终在一处屋檐下的木台阶上,望到了三个身影。
两个小身影围绕着中间那人。小身影似乎发现了异常,当即转身。不料一转身,却让尹扶月真真切切看到了中间那人的脸——
不知是谁的反应更胜一筹,尹扶月从游廊上跃下。她功夫好,这一下非但没伤着,反倒让她借了一大股力气,拨开小孩,奔赴那人身前。
她手臂不受控制的发软,试了好几回才将那人牢牢抱在怀中。
临走前,尹扶月呆呆地吩咐俩女孩:“找……找找找大夫。”
旋即,跑的没了影。
*
天枢仙郡。
出了明思阁后。
白茫茫中,只有空洞的建筑。寂静中,萧白衣身上骤然一紧,似是被什么有力之物禁锢住了。她抿唇,顿觉胳膊连着肩膀都是热乎乎一片。
耳边风声呼啸,还夹杂着点模糊的女声。
哀婉的女声充斥耳边,频率越发快。萧白衣蹙眉,下意识缩缩脖子。这一下非但没好,反倒让她觉得胳膊紧的发疼。
一层大氅,一身裙装,她险些被箍的喘不过气来。
萧白衣扯扯唇角。
这又是怎么了?!
她没再管,只沉思片刻骤然调转方向。
如果没记错,姻缘石就在后山山洞中。
她要做一件大事!一件只敢偷偷做的事。
虽然现在只是回忆衍生出来的幻境,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后山。
空中只有潺潺水声,“叮叮咚咚”流淌耳边。空气湿漉漉,萧白衣轻咳一声,青石板面上覆满苔藓,石板小道边的树干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光滑树皮。
手臂上明明什么都没有,束缚感却异常强烈,爬到山口时,她蹙着眉,已是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站了好一会儿,贴在手臂外的温度才缓缓散去,萧白衣不明所以,却还是松了口气,扭头往山洞内走。
洞内一丝火苗都没有,却不比外头暗多少。一摊池水映入眼帘,池子宽大且圆,块块碎石连接着中间一处可容纳数十人的岛屿。岛屿上伫立一块白色的玉石。
玉石上布满刻痕,萧白衣扬唇,小心翼翼踩着石块,行至姻缘石前——前世她从未来过此处,只道听途说过某位长老曾常年蹲守在此,专门抓那些过分年轻的“小鸳鸯”。
虽未来过,她却也知晓规则:萧白衣随手拾起地上石渣子,用力窝在手中。
“我……”她手止不住的抖,唇也跟着颤栗。萧白衣口开开合合,艰涩道:“我爱尹扶月,我想一直看着她……”
言毕,姻缘石上出现两个并肩的人名。攥住姻缘石的一部分,就是为了验证真心,有心之人其过程极快,恰如现在。
好不容易张开了口,哪能那么容易收住?
“我想一直一直看着她,我不想伤她的心……”萧白衣浅笑一声,缓步走近姻缘石,指尖描摹上“尹”字。
啧?萧白衣不明所以:
这玉怎么摸起来手感不一样?
难道是……暖玉吗?
她腹诽几句,口中又止不住的说着:“可是我每次都好拙劣啊……我甚至有种‘我才是小孩’的错觉。”姻缘石上的字数越来越多,浮现的字也越来越小。萧白衣置若罔闻,丝毫不觉倦怠,口中字字句句清晰可辨。
直至最后,姻缘石上再也容纳不下半个笔画,她才笑吟吟的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碎石,最后摸了把石头,离开岛屿,走出山洞。
萧白衣回到了天枢仙郡的广场。
阳光越发耀眼,她漫无目的的四下观望,不知是第多少次抬眸,她终于在远处瞧见了一个在心底念叨过千万次的身影。
那人一身藏蓝色常服,微微侧头,样貌看的并不真切。但萧白衣却是如同认定了般,提这口气飞奔过去。
裘氅束缚着腿脚,她二话没说,三下五除二解开胸口系绳。厚重的坠落声中,萧白衣没有回头,只伸手去够那人飘摇的荡领不规则披肩。
“等等!”
萧白衣骤然睁眼,几乎同时坐起,伸手向前一捞。
手中摸了个滑溜溜的东西,她乍以为是一段极窄的黑色绸缎,可细细一捻,却根根分明,上面还卡着个藏蓝色的小珠子。
萧白衣呼吸一滞,竟也没松手,默默抬头,毫不例外的对上了一双大且泛着血丝的眸子。
这双眼眸湿漉漉的,并未和萧白衣四目相视太久,就好似羞涩般的匆匆错开视线。
她扭头,瞧见屋中只有二人,方才幻境中的身影,此时正安安稳稳坐在床边。
“你……”尹扶月攥紧被单,微咬下唇:“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嘛……”
“啊?”萧白衣刚醒,又瞧她一副“暗自期待”的模样,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今,尹扶月难得也没绕弯,指肚摩挲着绣花被单:“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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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读者追更——

【迄今为止,修真界的时间线可以看以下总结】
54章:收到结界附近门派的来信(驻扎门派怀疑结界可能出问题),决定前去检查结界,玄潇有公务缠身,决定让公孙长老先带物资到场,安抚群众。
84章:(公孙长老在前线期间)出发前三日,玄潇做最终内部决策,决定不带阿竹。
83章尾部独白:出发前半天,因消息升级,玄潇亲赴前线,公孙长老返回。
楔子:“排山倒海”爆发,惨胜,两位长老牺牲,阿竹身殒,玄潇重伤归来,最终身死。

大概就是这样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