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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
沈静姝浑身颤抖着,尖锐的指甲不断地抓挠着皮肤,划破新痂后流出乌黑的毒血,染脏金碧辉煌的地砖。
她喉咙里发出呕哑嘲哳的低-喘,似是濒死的野兽挣扎着求生般凄惨沧桑。
二皇子望向沈静姝的眼神溢满冷峭,隐约闪现几抹胜券在握的得意。
散朝的时辰早就过了,朝堂内却无人敢告辞离去,纷纷等待着东宫弃奴的最终审判。
迎着群臣热切的目光,总管太监与禁军统领齐齐进殿。
他们双手恭恭敬敬地托举着,雕花玉盘里累着厚厚的信件,泛黄的边缘彰显着陈旧的岁月。
“启禀陛下,东宫地窖深处确有暗格。”
总管太监尖锐的嗓音回响在殿内:“臣等共计搜出藏掩书信二十七封,其中不仅详尽记载鼠疫经过,还涉及到勾结外戚等谋逆之举。”
群臣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声霎时此起彼伏,交头接耳地对着沈静姝指指点点。
而那托盘被呈递到皇帝面前,他缄默静止好半晌,才抬手将指腹按压在最顶端的一封信件上。
拆封,翻阅,熟悉的笔迹浮现眼前。
皇帝连续拆开翻阅过好几封,潦草的胡须微微颤抖,眼眸里愤怒的火焰将要喷涌而出。
“朕还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他暴怒地将信件撕碎,猛推托盘使其重重掉落在地砖上,如山的铁证们随意散落开来。
“妖妇沈氏知情不报,祸乱宫闱,拖出去杖毙于朝堂殿外,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至于东宫弃奴,禁军速速去将其逮捕到朕跟前来,朕要亲自听他解释!”
人高马大的两位侍卫架起沈静姝的胳膊,将这摊烂泥般的女人强行拖出殿外,地砖划出凄厉的血痕。
沈静姝死死凝视着陆鸿昭,直到眼底希望彻底消散,他都没有按照约定回头搭救。
她倏然间便看清楚了自己的命运,挺直脖颈,朝着陆鸿晏的方向啐了一口血沫。
“都怪沈令仪,都是那个贱-人害得我沦落至此!”
“陆鸿晏你不是很爱她吗?那我便以命诅咒你,生生世世都无法得到真正的爱……”
全力嘶吼的诅咒消失在殿堂内,陆鸿晏似笑非笑地轻瞥一眼,未将毒言放在心上。
感情之事,他从不信怪力乱神。
或有人沉迷巫蛊占卜,或有人观星象判性格,而他如今只愿相信,感情是真真实实的人定胜天。
雕梁画柱的朝堂之外,落满积雪的白玉阶被染脏。
沈静姝禁军猛踹着,身躯滚落白玉阶,摔得浑身散架般无法动弹。
禁卫们动作熟练地将其抬上长木板,她肮脏凌乱的发丝同雪泥交融,只能就此绝望地等待结局。
不远处廊下的阴影里,伫立着等候官员的心腹侍从们。
沈令仪身着低调的侍从服侍,伸手将帽檐压得极低,眼神却死死地黏在远处。
当年,她被罚跪在雪地里受辱,沈静姝欣然旁观。
今日,沈静姝被抬在雪地里杖责,她亦冷眼相待。
命运或许就是如此可笑,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就此循环往复。
作为警示的前两杖落下,凄厉的惨叫穿透层层宫墙,沈静姝剧烈的挣扎也只是徒劳。
“很快就会感到麻木的,大姐姐再也不会痛了……”
沈令仪微不可闻地喃喃道。
木板敲打在皮肉发出的闷响不断传来,惨叫声逐渐化作微弱的呻-吟,烂成布条的衣裳混着血肉黏着伤口。
沈静姝的眼神开始涣散,唇角朝外止不住地吐出血污。
浑浊的眼球盯着苍白色的天空,仿佛看见尘封已久的往事,嘴角竟扯出一抹诡异的笑。
她想起来,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候。
意气风发的太子策马奔腾,她就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外,满心满眼都是这位地位尊贵的青年才俊。
骏马不慎受惊,失去方向疾驰而去,铁蹄飞扬时差点将沈静姝踹伤,幸而太子拼尽全力握紧缰绳将其扯回。
他的手掌被麻绳勒出血迹,却关切地问候起她来,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被伤到?
沈静姝在背后悄悄用碎石划破衣袖,双眸含泪地将手臂抬起来给他瞧,连连叹着,好痛好痛。
是她处心积虑,是她蓄谋已久。
而她所求之物,不过是新婚夜太子醉醺醺地挑起红盖头,宠溺地赞叹她一句,姝儿真的好美。
美梦定格,沈静姝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沈令仪闭眸将翻涌的泪珠收回,肩膀微微颤抖着。
那些纠缠半生的恩怨情仇,就随着生命的逝去走向终结。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终有一日,冬雪会化掉,泥泞会消失,被寒冬禁锢在地面的鸿鹄,也终将会展翅高飞。
朝堂内传来行刑完毕的回禀,皇帝望着散落在地的信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本欲喝茶平复,茶杯却被他失手打翻,皇帝倏忽间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向后倒去。
废太子尚未面圣,变故就突如其来的产生。
“父皇!”陆鸿晏即刻惊慌失措地喊道,“快传御医!”
散朝是必然,废太子的性命暂且得以保留。
二皇子目送着禁卫军将皇帝送去内殿医治,神情毫无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缓缓凑至陆鸿晏身旁:“废太子彻底倒台前,我们不妨联起手来,合作一时。”
“正有此意。”
陆鸿晏挑眉,眸色之意晦涩复杂。
二皇子却读懂他神情表露出的野心,一拍即合般嘴唇翕动,吐露出两个字来。
两人心领神会般对视而笑,旋即各自带上担忧的神色,焦躁地开始问候着皇帝的病情。
御医回禀,乃是气急攻心导致的短暂晕厥。
弃奴命运的拖延,既是麻烦,也是契机。
皇帝生病昏迷的一天一夜内,宸王府和陆鸿昭联手将京都设置天罗地网,只待请君入彀。
月上柳梢头,养心殿内只留着宜贵妃与两名贴身宫女照料着,其余人等皆把守在殿外驻守。
她靠在龙榻边,手里的银匙不断搅拌着苦黑的药汁。
宜贵妃将药汁一点点吹凉,动作轻柔而又珍视。
银匙在喂到皇帝唇边的瞬间,他紧闭着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宜贵妃立刻放下药碗,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掌心的温度让皇帝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
“陛下您醒了?”
她熟悉的腔调响在皇帝耳畔,一如当年初识般温柔:“陛下不必忧心,御医说只是暂时的气急攻心,调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皇帝睁开眼时,模糊的神志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的眼神落在宜贵妃鬓边的碎发,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染上白丝:“怎么会是你来照顾朕?”
“臣妾作为贵妃,于情于理都该来照顾陛下。”
宜贵妃将汤药放好在床头柜上:“臣妾这就去唤御医来替陛下看看情况。”
她起身欲离,手臂却忽而被用力拽住。
“阿星别走……”
皇帝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最后也尽数吞咽回去,复杂的眼神对视着她。
阿星,阿星,原本最为亲昵的闺名,他有多久未曾再开口称呼了?
皇帝自诩最爱的不过是多年来好好保护着的静贵嫔,同宜贵妃不过是抢占其母家势力,逢场作戏。
可时隔多日再度喊出一声“阿星”,他却觉着心肝颤抖着痛,怅然若失,不可复得。
宜贵妃轻轻地将手臂抽离开来,温柔地福了福身:“陛下还有何事需要嘱咐臣妾的?”
“替朕倒杯水来……”皇帝含糊地别开眼去。
茶杯倒好温热的清水递到唇边,宜贵妃的动作自然,没有丝毫谄媚或畏惧。
从前夫妻间相处时,她或朝他羞怯的娇嗔,或朝他不满地轻捶,如今想来已经通通化作旧时的遗珠。
皇帝再度被清水所呛到,连连咳嗽起来。
他试图用手帕掩盖撕心裂肺的响动,挪开时却见手帕正中被咳血染红。
“陛下!”宜贵妃神情终于浮现起恐惧,将那手帕里的污血瞧得真切,“臣妾这就赶快去传御医来看。”
喉头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涩,皇帝轻轻点头,只将这抹酸涩权当做咳嗽的淤血。
窗外的簌簌飞雪停歇,阳光透过轻薄的窗纸照亮寝殿,皇帝望着宜贵妃的背影,发梢泛出柔和的金光。
阿星,如今后悔,可还来得及?
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总管太监急促的脚步声比御医来得更快:“启禀陛下,启禀陛下!”
“陛下您可算醒来了!”
总管太监皱着眉头,气喘吁吁地说道:“废太子弃奴在东宫起兵,挟持住京都其他王府的势力,已经将皇宫团团包围起来了!”
“他怎么敢?”
皇帝猛然坐起身来,紧紧地抓住床沿,指骨都被捏得发白:“朕的禁卫军们都死了吗?”
“是废太子和军队们纷纷提着……提着鼠笼!”
总管太监回忆起那诡异的场面,依旧心有余悸:“那些疫鼠是被证实过的发狂剧毒,禁卫军们都不敢靠近。”
生怕被咬后,发狂失志,相互撕咬起来。
宜贵妃匆匆忙忙地返回殿内,全然失去先前处变不惊的淡定。
“臣妾想去寻御医替陛下治病,怎料养心殿也都被叛军包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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