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的婚姻鸡零狗碎

作者:橙年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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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王蒙主推此事不错,但他的背后之人不是我。你连这都看不明白的话,我要看低你了。”
      祁历十八年秋,陆府书房失火,重要文件被焚毁不少。
      不过那时她为了稳固监国的地位忙到了极致,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据陆昭熙所说,火是他点的,他那时候想焚毁的甚至不止那满屋子的文书。王蒙救火的过程中把文书腾挪规整,抽走了一封银信,也就是现在的布局了。
      明明组局的手笔都极像他,要想明白到这里,他不主动说根本不可能。他在刻意激她。
      “那件事对你影响真那么大吗?”
      大到怎么做出这般毁前路的事,不管不顾的,新编的律法、官职变动帛书甚至土地法都投火里了,任性到这个地步,纯为自己的情绪发泄,他真的想死了吧。
      她发誓没有在阴阳怪气。她现在的心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她单纯好奇。
      也就欺负陆昭熙没谈过其他人罢了,看到他那满屋子信,伴侣不说感动流泪吧,也该好好给人家一个奖励的。萧宁连一点内心的触动都没有显露出,一直在拉进度,看银信时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将每一处心肠袒露出来,以期能够挽回什么。能得到什么回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对萧宁的反应本能得觉得心痛罢了。
      他只知道自己难受,不知道缘由。
      萧宁那一封封眉头都不皱地看信,在他看来也十分正常。
      是该效率第一的。
      是该不记得他曾绝望到想毁掉一切的。
      是该问出那句没心肝的话。
      他只是觉得心里空缺,难受。
      “是啊,我明明知道你没死,知道事出的第一刻,身边人都奇怪我第一时间问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你‘萧陵’怎么样了。你确实没有事”
      他重复着“你没有事”这句话,眼角微红。
      这无疑是一种伤害。你没有事,什么压力都没有的情况下,怎么就想着把我丢了呢。我也没有很妨碍你吧。
      但她要是真没事就好了,她后来又病成那个样子,这对他的伤害程度更深,痛意蔓延到心脏的每寸筋络。
      你这么可恶,还不好好待着等着他的报复,我都说了,让你好好喝药,看着你用膳,看你不听我的,把自己搞得那么可怜。你可怜也是活该,让你……不要我。
      他痛的应该是底线自尊被触碰到后,却仍然爱着冒犯之人的自己。
      他和她都不很会梳理这些。一个好奇,一个只道自己心悸是病罢了。
      很难想象他们在一起成为一对,很快就磨蹭到七年之痒了。陆昭熙说再原谅萧宁最后一次。
      那就原谅自己一次,放纵自己去爱她吧,但只有一次哦,我只纵容自己一次。
      “你情绪不稳定,不是一个政客的样子。”
      “呵”
      男人不置可否的笑了声,凑近和她咬耳朵,疲累的声音使劲钻进她的耳窝,“萧大人教训得是啊”
      萧宁忍不住耳畔痒意,躲了下他的气息,嘴角也勾了勾。
      天知道陆昭熙一开始,官场初交手时,对她的评价就是,敏感易痛,不像个政客。
      ***
      纵你阅人何其多,再无一人恰似我
      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冷空气钻进鼻腔,干燥清爽。
      男人支起窗枢,让主厢空气流通。
      看着她喝完一碗浓黑的中药碗,一滴没剩,也没倒进小盆景里。
      他默了默,忍不住用掌心摸摸她的发顶,“官职丢了没什么,舆情之后会好的,这个国家你照顾的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念念,睡吧。”
      时至傍晚,陆昭熙才费力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皮,周身骨头酸麻乏力,像是补了个迟来二十年的好觉。
      男人容颜绝世,俊逸无比,姿态极佳,寝被齐胸规矩盖着,他的臂膀下意识往旁边一捞,没搂到人。
      另外半边的床榻冰冷,人应该起身很久了。
      不甘心般又捞了下,确定不能再抱到人后,臂膀手回,虚掩住面庞。
      半晌后,清冷的声音传出。
      “来人,更衣。”
      四周静悄悄的,静到诡异。
      这位政治嗅觉敏锐的权臣几乎刚放下掩面的手,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只希望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他只是太悲观了。
      他披好了官袍,左肩金鹤写意,倾泄到束腰以下,腰带圈好劲瘦的腰身,她送的顽石被打磨成了坠子,用简单的珠玉作配,一戴就没换下来过。
      他看着铜镜,冷白的手理着颈侧红白交领,而后很平静地戴上祈朝制式的乌纱帽,周正的眉眼清冷依旧。
      他由内而外推开雕花门,残阳把祈朝的天染得很红,很血腥。
      微抬首,眼眸合闭,眼睫根根分明,优越的下颌线流畅。
      再睁眼,眼底猩红一片。
      铁骑甲胄布满廊下,黑压压一片。血红的光从刃尖滑过,流淌着肃穆与沉重。
      陆府内外,建安十二条朱街上都是这般景象。
      正常人是一眼都望不到头的,他偏偏一眼就看到了处在尽头的她,坐在茶椅上,掀合着茶盖。
      姿态闲适,千军万马前眉眼不皱,气场强大而沉静。
      号召天下绰绰有余。
      偏偏她衣衫未变,还是那套女子制式衫裙。却不影响她半分。
      他很快被拷上枷锁,扭送到她身边,膝弯被顶得入骨疼痛,单膝着地,另一只撑着半边身体,勉强稳住身形。
      训练有素的甲兵把他摁住,下手实打实的触及筋骨。
      “你就这么不想被我包养吗?我本可以保你一辈子幸福无虞的”
      嗓音一开口就沙哑无比。
      茶盏被轻放在桌上。她面容完美,一点破绽都没有,用和他谈论天气的语气,说,“史上为数不多的女帝,需要个登基诏书,你文风向来很稳的,给我写一篇吧。”
      打断他还欲开口的动作,“好了,不让你白写,给你润笔费。”
      “你忙得很,只能和你说三分钟的话是吗?”
      “嗯哼。”
      建安怎么样了?情形如何,你的身体……还好吗。
      这些话被甲兵粗鲁强硬地堵上了。
      很快笔墨纸砚简单地呈在茶桌上,墨汁洒在黄纸上,揉皱扔在地上蛮不在乎换了新一张。
      他的手被强按在桌上,笔尖墨汁将滴不滴。他靠着顽力抗命不写。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你有几成把握呢?不成功是要砍头的”
      没有人应他,只有不断把他的腕骨压在黄纸上,墨迹不规则的涂抹,纸又换了崭新的一张。
      他被欺辱到脾性上来,音量忍不住提高,“放开!你们当本相是什么人!”
      叛军时期是最令人胆战心惊的,公序良俗、正义道理、权势架构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飘飘落落,如蜉蝣般脆弱不定。
      饶是他也止不住的心慌。
      萧宁施施然起身,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茶盏中的茶剩了半盅,放在那张摆满了笔墨纸张的桌上,茶液转着圈。
      听着他的愤然,她并不给他解围,她竟然离去了。
      万千甲胄给她让出一条路,黑沉压抑中那抹藏青色,沉重肃穆,视觉对比强烈。
      她走上这条路头也不回。
      “老实点,快写!”
      摆在面前的是绝对的武力,她根本不怕他写不出来诏书。
      不管过程如何,她总会拿到她想要的,这就够了。
      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绕有经验的甲兵头目逼着他动笔,左手暂时用不到,寒灿灿的刀抵住他那匀称修长的指节,威胁道,“慢一刻砍一根”
      他合上自己猩红的眼眸,不一会儿再次睁开。
      冷静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今有……”
      他着实不能耗在这里,有统战价值的御林军需要他召集。
      写了这篇登基诏书,同时也意味着他谋逆之罪的铁证定下来了。
      情形逼迫他也不得已,唯一出路就是暂时写下这篇,之后伺机逃脱,寻找暗处中的旧部,或许有力与之抗衡。
      一夜之间,她是怎么逃脱严密的推算,挣脱世俗给她的牢笼,攒集如此浩大的军队彻底造反谋逆的,他无从得知。
      “朕在此向天下臣民宣告:朕将以德治国,以法治天下。朕将广开言路,纳谏如流,任用贤能,罢黜奸佞。朕将减轻赋税,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朕将加强边防,抵御外敌,保卫社稷安宁。朕虽为女子,然志在天下。朕愿与天下臣民共同奋斗,共创辉煌。望天下臣民,齐心协力,共助朕完成兴盛大业。特此诏书,以告天下。”
      写完搁笔一气呵成。
      他揉捏自己酸痛的手,被放开了。能被她信任写登基诏书的,一定是自己人了。
      他徒步穿梭在甲胄中,下意识往她离去的方向走了几百米。
      到要转弯之处,他愣住了。
      他彻底迷惘住,是要就此拥护她吗?有了他的拥护,她成功的机率一定会加大。
      信念与忠君思想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此前一切打算都是如何平叛,现在在这转弯处,迷茫彻底罩住他。
      简直比他推开洞房花烛夜的门前还要迷惘和不知所措。那次他认命般推门而入。他不知道那是她,就已经算放弃她一次了。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他此生唯一写的诗,酸腐刻意,写完后就推开了门。
      月斜人静,和此刻的兵荒马乱简直是毫不相干。
      而他再一次放弃她了。
      求你原谅我。
      甲胄不时推搡着朱街正中央呆愣着一动不动的他。
      红衣金鹤这可是人人都认得的贵气。现在却与他们无异。不仅是他,那些个达官贵人也都放下高贵的头颅,从高台上走下来和自己一般高了。好奇、打量和隐隐兴奋的目光投射到陆昭熙身上。
      他好似浑然无觉似的,直到他僵硬的转身,逆着人流。
      “喂”
      “左右我跟着她也无用,你们胜券在握不是么”
      想叫住他的甲胄兵一时不明白,一头雾水的跟着道,“你确实没啥用哈,我们将领说新帝的后宫不会有你的位置的”
      万念俱灰的陆昭熙:……
      “你们将领是谁啊,说与我听听呢”
      那位甲兵有点粗枝大叶,被同行的人推搡了下,才惊觉自己说多了。
      粗眉黑目狠瞪了他下,而后应征撒丫子赶上同行的人。
      军纪整肃,臂绑红缨,将领说话难听……是守卫皇城的羽林军精锐。
      他一个头两个大。
      ***
      真正做出决定后,他把自己投入到平叛事业中,近乎自虐般把自己封锁在里面,不让自己去想私人的情感。
      混乱动荡的局面持续了一个月,他的陆府水牢被征用,投了百十个勋贵。
      而真正的刑部牢狱关的是反动的百姓。
      曾经是刑部侍郎的陆昭熙,私设的水牢关押罪犯可是一大酷刑。
      陆昭熙一方暂退皇城外围,召集地方军于临安三十里处驻扎。
      雪花飘落,今日御寒的衣物到了。
      马蹄把冻的僵硬的泥土地踏碎,稀烂湿软无比,骨节分明的大手关节处被冻的通红,鞋靴袍脚溅上了泥点。
      淡色的眉眼清点核对着战时物资。
      “……今年冬天遇上大寒嘞,日子不好过啊”
      接头的人吐槽着祈朝的天气。
      他淡淡回应到,“等熬过这一阵就好了。数量没错,你做的很好,去主营帐领赏吧。”
      干燥冰冷的鹅毛大雪砸在脸、腿和身上,刺骨生疼。
      他拔着陷入泥土的腿,把手下唤来。
      运送物资的人说谢谢小兄弟,乐呵呵跑着去了暖帐所在之处。
      “主帅,今夜反攻筹备的已经万无一失”
      “嗯”
      他吐出口白气,而后像费了大力气,才吐出有关她的话语。
      “不是说这个。找个身手敏捷的,给她送件厚衣和一些干炭”
      空中鹅毛大雪被冷风盘旋着转起圈来,一只白毛鹰隼扇动着硕大的翅膀缓缓降低,最后落在他的肩头。
      鹰爪尖利,牢牢地抓住他。
      手下还有异议,但被这突如其来的急信打断。
      脚边绑了御用信卷筒。他把信从中抽出来展开。白色猛禽的眼睛橙红,圆睁睁看着男人。
      风雪中其余人见到御笔跪了一地,他单薄的人影孤独地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被马蹄踩烂的新泥重新覆盖上薄薄的一层雪。
      “已入关中,三日后抵达建安。”
      战略图作为附件躺在信筒里。
      骨感的大手读到最后细颤着,最后把纸条揉成一团。
      “现在举行反攻,等不到晚间了,现今局势于我们有利,战必胜。”
      冷沉的声音扩散成一声声沉闷的号角声。战时军令如山,信号兵很快把反攻消息带到驻扎着的军营里,营帐连绵看不到尽头。
      马蹄人声让这片土地震荡个不停。
      风雪压着他身形不稳。
      这整个世界就是一件可怕的纪念品,提醒我她存在过,而我已经失去了她!
      他支撑不住这具疲累的躯体,颓丧地跪坐在雪中。
      “你……你不是说”
      一定赢的么。怎么骗他。
      随后又万般悲哀的想起来,政客从不说假话,他当时问她有几成把握成功,无人应答他。
      他自动补齐了答话。庸碌地自己骗自己。
      雪中这一点声音可以忽略不计,雪粒疏松多孔,消声能力一绝。
      ***
      陆昭熙一方疯狂的打法,让这场争斗结束在祁历正月十六,为皇帝凯旋御驾扫荡一切障碍。
      城破那日,消息散得漫天都是。
      主帅衣诀飘飞,迎出来的百姓人头攒动,激动不已。
      虎头虎脑的娃娃跌跌撞撞地扑抱着男人的腿。陆昭熙把胖娃娃抱起来,有力的左臂曲着供他安坐,大手带着冷意,指节曲起,触了触娃娃红扑扑的脸,惹得一阵缩躲。
      “没事了,结束了。”
      他嘴角扬起个弧度。
      他抱着娃娃抬眼,依旧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
      她被控制士兵着正戴上枷锁。
      “没事了,我们回家”
      念念我们回家好不好。
      ***
      “爱卿,朕有没有说过,你犯了一点错,朕亲自推你下去呢”
      景帝撩袍坐在龙椅上,萧宁一双漂亮的眼眸避也不避直视着他。
      眼中隐隐带着点亮。
      周景珩手一撑,有些许异样,举起手放至眼前。
      她立马被兵士强按着头低伏在地,面朝人来人去踩着的中央锦毯,与其仅距分毫。
      一层厚灰尘。
      景帝指尖蹭了蹭,下一瞬“噌”的起身。
      皱起剑眉。
      “陛下当心,可是有刺客?”
      “陛下当心啊”
      “此女之心果真恶毒至此……”
      吵嚷一片。
      皇帝起身,轻弹了下膝面上的灰,撩袍慢慢从黄金台上踱步下来,指尖一路滑着放着传国玉玺和顶级笔墨的御桌。
      走下来站定在她面前。萧宁视野里只能看到他连洗尘都没来得及,大凉服饰、半点兔茸。
      萧宁的下巴被他捏住抬起来,周景珩慢不经心地轻声说,“朕从没坐过落灰的龙椅。”
      你不发令,是连基本的洒扫都做不到了吗?
      帝王之心,很阴险的。
      他不会想这是她臣服的证明。
      萧宁这时候轻笑了声,媚得毛骨悚然,“我也没坐过”
      她眼眸低掩,望着他的服饰,转而问,“这是野灰兔短茸吗?”
      我也没坐过……这是一句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啊,这是早有不臣之心啊,这是谋逆是造反!好吧,她之前已经干过更值得砍头的罪了。她的谋逆还用得着这些小细节来佐证吗?
      四周一片躁动。
      “走得急,只随身带了三匹,秋冬季野兔少……”
      话音一转,“朕不会赏给你的。你再也见不到朕了,和朕赏赐的东西。”
      萧宁眼眶红着,“周景珩,你还蛮自信。”
      她被足镣手镣拷着,上半身被兵士控制着压低再压低,呈现臣服的姿态,下巴却被捏着强硬抬起,身体各个部分像是要割裂了般。
      这样本该是被可怜的,是屈辱的,但她却说出了这句话。
      景帝你蛮自信。
      她的眼珠亮着,有着把人灼烧起来的可怖能力。
      骨头像是要被捏散了,她的下巴却慢慢松懈了力道。
      周景珩品出她的弦外之音。
      问他大凉服饰,只是想提醒他,你慌到洗尘都没来得及,就来审她,应该是很自信的吧,对自己的帝王之威很有信心呢。
      在场大大小小的勋贵都是人精,不多时就品出了机锋,之后恨不得替天行道,把她这逆贼铲除,血溅当场。
      “你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十几年,帮朕完成了改革这般大事项,朕在外出征三年也毫无顾虑……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现在很生气”
      他也话音一转,先是阐述他们之间的君臣情谊深厚,再突然说自己盛怒,回应她的大逆不道。
      这答案对为官十几年的她算是白给了,揣摩皇帝心思本来是最费心神的,但景帝直接给了。
      他随性,年轻气盛,待下仁厚有时候还没有原则,但不代表他是一个眼睛里容得下沙子的帝王。
      从这种意义上,萧宁的挑衅真的是火上浇油。
      “我也告诉你吧”
      萧宁冷眼扫着目之所及的所有人,“我也很生气,我气炸了!我气了十几年了!这个建安城,我再也待不下去,这全天下也没有我待得下去的地方!”
      她的话不似作假。
      而后她就再无言语,任由世间的言语铺天盖地像她涌来,吞噬淹没着她。
      她恍惚间听到景帝,用她的家乡话低咒了句,“犟种”
      她的家乡话其实真的只是一个小地方的方言。周景珩他们还真的好的不学坏的学,她也没有素质低到天天骂这些吧。
      她意识模糊,铁撩摩擦处,隐隐可见白骨。她的抵抗力和恢复力实在太差,她撑不到他们把她的罪状都捋清楚了。
      喉间涌上股腥甜,血雾呈现得震撼。
      萧相落魄过,失意过,总能触底反弹。她执掌中馈十几年,众人早就习惯一直有她在的权力场了,这算一种反向规训,他们其实离不开她。
      众人一时都发懵,不明白她怎么撑不到把她的百来项罪名都讨论完的。
      很快有人探她的鼻息,脸色俱是一白,太医很快来了。为了诊治方便先卸下了她的镣铐,用醒神的香刺激她转醒。
      她躺在熟得不能再熟的怀抱里,沉香的味道淡淡的,萦绕着她,说不上多安心,但是她很熟悉他,至少不用担心被突然掐死了。
      虚弱的身躯朝那个怀抱里躲了躲,把苍白的脸蛋埋进他的胸口,抵住他的心房心室。
      无意识的两行清泪瞬息间滑过脸畔,大抵是疼的。
      陆昭熙抱着她的手青筋毕露,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陆相平叛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能满足的……”
      “谢陛下圣恩。”
      他很唐突地截断周景珩的话,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我其他的不要,我自出生之日起就什么都有,权势、功名、利禄,五花马、千金裘”
      “我什么都有了。”
      “陛下在闻喜宴上劝我簪上花,榜眼探花其他进士都戴了,我只觉得虚妄”
      “我是不喜这些的。我信纸用的最单调简洁的”
      你说我的印信不好看。那我换个金色印花的吧,反正给你写用不了几张,我可以继续我的清冷。世事难料,我后来几乎都给你写。
      自你嫁与我后,我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你世俗,喜甜腻,满身烟火气。
      他用额头温柔缱绻贴了贴她的。
      与我真是完全不一样。
      “我要萧监国的命。”
      他的眼睛离开她,抬眼直视着黄金台上的人,说话冷沉又字字清晰。
      朝堂宛若沸腾的水,顶得殿堂都要掀翻了。
      “她现在不光是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了,她是谋逆啊,她控制了皇城,控制了全天下的关卡,她差点就要发登基诏书了,她把你我关进水牢里一个月,整整三十天,她屠戮兵士,控制物价,让整个国家陷入了混乱”
      “你不能要求一个本来不存在之物,奢求陛下赏赐给你!”
      他陆昭熙睚眦必报。
      她可以不在乎,但他不允许再有人说她一句不好,他会反复在夜晚想起,辗转难眠,只想把人千刀万剐。
      周景珩皱眉,也下了金口玉言,让他换一个。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窝囊的谋逆。号令中央军,却从来不控制城中人员进出,稳定着物价,让最普通的平民都能在战时吃上一颗白菜。兵士死伤,也好好找个地葬了,医药可以够用三年的”
      “就算是登基诏书,是我给她写的,怪我行吧!”
      “她把你们这些人押入水牢也是我为了庶务之便建造的,你们所受之苦,大半赖我,她本来可以把你们都杀了,包括我。却把我放出了城,把你们压在水牢而不是刑场。”
      “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干,我们现在还有命在此指点天下,全要感念她的慈悲”
      “她凭什么没有命?我们这些人都有一条苟延残喘、活到八十岁的命,她凭什么不能有!为什么唯独她没有!”
      他甩袖冷对千夫所指,一句都没有落下 ,一句谴责都不允许他们有,他对着景帝说,
      “陛下,臣如果父兄拥兵百万,有飞跃三千里只需七日的鹰隼,有把握经济命脉的药商母亲,君主在外不归三年,有执掌中馈整整十几年的地位”
      “如果是臣受尽蹉跎从底层爬上来,功绩斐然还要被千夫所指,以一个荒谬的理由褫夺我的所有,嚷嚷着把臣处死”
      “臣一定杀到天街踏尽众卿骨,族谱焚灰扬四海!”
      “陆相,你昏头了!”
      伴随着器物大片大片碎裂的声音。
      陆昭熙眼眸含泪,他的泪从来只为萧宁而流。
      “周景珩,你在回避什么你自己清楚,你和你的国家都对不起她”
      “她只用了中央军,兵力只有十万,还要顾及着伤亡,顾及着民生,你入关三日势如破竹,没有受到一丝叛军政府的阻拦,陛下,你逃避不了!”
      这国家是她让给你的!
      他眼眶通红,声音有些许哽咽,“臣在收到鹰隼信的时候,您带着援兵已经入关,这趟需要四个月的路陛下你睁着眼睛说自己是一个月走完的?”
      你分明知道陛下已经启程归来,你那时候宁愿吹冷风也要看的,只怕就是陛下放下屠戮的红披风吧。
      我说你从来不忍心我难过与生气的,怎么那段时日老是让我抓到你在高处吹冷风……
      而我再收到鹰隼信的时候才明白。
      我捡拾你萧府散乱的文书,那一把地方府尹来信,你不愿意给我看的,上面写的都是听命于你。
      你写给他们的都是些什么?及时反水,不需要他们的回护,保存有生力量要紧。
      和我让你写的完全不一样。
      字狷狂,内容无限的大义凛然。
      我到现在才全部明白,你分明早就不顾惜命了。
      是啊是啊,你人生圆满了。就这样收束人生,是多么的浪漫英雄主义。
      陆昭熙眼角泪水滑落,赤红色的血泪。
      景帝像是被戳到拼命隐藏掩饰的东西一样,他脖颈上的青筋突起,此刻看着他的左右相紧紧相拥,引以为傲的制衡之道仿佛是最大的笑话。
      皇权天赐,江山永固,此刻也被扒下来了真理的外壳。
      果然,一人反叛,会带动另一个离经叛道。
      只要足够多,他做不成皇帝。这是帝王心术中最重要的一环——忠君思想。
      这位万国来朝的盛世君主,这位野心勃勃对内中央集权对外四处扩张的帝王,从来没有如此雷霆盛怒过,怒火把他的心肝脾肺肾都要灼烧得生疼。
      那怒火又不纯粹的夹杂着丝胆战心惊和后怕。
      原来气到顶点后,表现出来的反而是平静。
      周景珩平静地说,仿佛恢复了理智和圣明。他的脚下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你想表达什么?所求为何?”
      萧宁恢复了点清明后,发现自己被轻柔抱着,五感慢慢恢复。她还不知道自己老底都被揭了,转醒后发觉四周气氛压抑无比,就像千军万马阵前对峙般血腥暴力。
      “…他有什么所求的……”
      陆昭熙感受到怀里的人轻微动了动,他不想承认,他其实只要是萧宁,就会很满足。他心安理得推开洞房花烛夜的门,是因为她还在这个世上,他就会很满意。
      他可以和另一人娶妻生子,过一个正常的人生,底气是萧宁是他的死对头,他能真切的感受到她,那就够了。
      他们的前路是如此艰难,他所求的也只是她能活着。
      “你闭嘴!”
      陆昭熙红着眼眶瞪着她,瞬间拉高音量。
      乖乖,你不能让我连这点念想都没有。
      萧宁被他吼的有点懵,暂时忘了自己要讽刺挖苦他的话。
      “臣所求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臣只要萧监国的命”
      国家不能一下子失去两位权臣,尤其敌国大凉有反扑迹象的时候,更不能自内部就分崩离析。
      “萧相收监诏狱,另寻日子午门问斩,期间做好工作交接。再给昏了头的陆相最后一次机会,审查好此番谋逆案的起承转合,和着工作交接文书一起呈上来,限期一个月。”
      “朕金口玉言,这是机会也是朕给你的赏赐。”
      “散朝。”
      周景珩都没让王阖喊,直接自己带风般离去。
      孤傲高贵,说一不二。
      萧宁听到自己的判词,对着景帝的背影竖了个中指。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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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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