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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契雪屏试出走
岑滢一手拎着打包的饺子,一手挽着罗雪屏,悠悠步行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闵桂家住的小区。
要不是头顶抄袭的黑锅,岑滢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不错。
开门的人头发花白,身材比罗雪屏富态,脸色却有些寡黄。
“这是小滢吗?哦哟,在街上遇到,我肯定不敢认了!”
岑滢已经不记得上次见这位阿姨是多少年前,更忘了她那时的样貌。但因为听罗雪屏讲过她单亲教子成龙的事迹,十分敬佩,乐于嘴甜:“闵桂阿姨也越来越年轻了!”
“以前你妈妈和我还每周去绕水库,她怕水,还老陪我。现在走不得了,不服老都不行了。”闵桂边说,招呼她们在暖炉边烘一烘,到沙发坐下,“我们互帮互助,两个月染一次头发。今年冬天这病就没停过,头发也没力气管了。”
“你闵桂阿姨喜欢看水,性格也像水,”罗雪屏跟女儿解释,“有个词叫什么?百折不挠,就是说她!”
“人会越来越坚强的,因为你不坚强不行啊,你得活啊!”闵桂笑道。
岑滢难得见罗雪屏这么笑,安守陪衬本分,也笑“噢”,就让她俩说。
“孩子们长大了,我们肯定是要老的,顺其自然吧!”罗雪屏说完,转向岑滢:“你闵桂阿姨的儿子顾源和你是幼儿园同学,你还记得吗?”
岑滢:“........嗯。”
她是记得出门前罗雪屏提过这么一嘴,但这位幼儿园同学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闵桂从抽屉取出一本相册,翻了翻,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岑滢面前,指着站第一排的小胖子:“这是顾源。”
岑滢凑近鉴定了一下,只鉴定出毕业照真是她幼儿园的那张。
小胖子眉眼被肉脸挤得很淡,个子比旁边的小姑娘还矮半头。
“有印象有印象……”她不嫌烫嘴地胡说。
“顾源可有出息,大学毕业以后去德国留学,后来就留在德国工作了。”罗雪屏热情介绍。
这些话,来的时候罗女士已经说了一路。
岑滢长长“哦”,边点头,嗅出一点不详的预感。
“他过几天要回来了。我那个主治医生是他的高中同学,平时有联系,住院的事儿就让他知道了,他不放心保姆,打算回来陪我住一段时间。”
“顾源很孝顺,你闵桂阿姨养了个好儿子。”罗雪屏夸的是老姐妹家教好,说话却朝向岑滢。
“你妈妈也养了个好女儿!”闵桂说,看岑滢的眼神很是温柔。
这一唱一和,岑滢很难不猜自己和这位幼儿园同学,搞不好高低得尬聊见一面。
两个老姐妹聊天,聊从前,聊儿女,聊那些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熟人。
岑滢静静听着,帮着保姆剥豆子。
闵桂间插问她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吃什么。
岑滢如实回答,心里琢磨,怎么才能把这场双方家长兴头很高的相亲推掉。
从闵桂家出来,岑滢借口买东西,带罗雪屏逛街买了几身衣裳,又带她去染头发,做推拿。
罗雪屏连连说:“哎呀,费钱哪!这肩膀真舒服!这头也轻松多了!”
回家路上,罗雪屏又提起闵桂的儿子顾源可有出息了,大学毕业就去了德国。
岑滢耳朵生不如死:“妈,你今天已经跟我说三遍了......”
罗雪屏一脸茫然:“我说过了?什么时候?”
岑滢看着她,一丝怀疑闪过脑海,整个人都黑沉了一下。
她若无其事地问:“妈,你去年做过体检吗?”
罗雪屏脸上的茫然只持续了极短时间,以为女儿要表孝心送体检套餐,忙说:“单位检过了。”
跟着就又茫然了一瞬,“我刚刚要说什么,被一打岔......哦,谈对象,你先得让对方知道你的好。要不等顾源回来,你们见面看看?”
“妈我不相亲。”岑滢懒懒拒绝。
她心里担心罗雪屏没把岑家耀熬走,先把自己熬失忆了,对这种“熬”的逻辑简直深恶痛绝。
“我好干嘛要让别人知道,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一辈子不结婚啊?孩子不要一个?”罗雪屏脸上的担忧比皱纹还深,“妈妈早晚会死,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她口气就像对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让岑滢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丧尸遍地的末世。
唠叨归唠叨,都聊到生死了,伤感也是真伤感。
只是......谁是自愿一个人过一辈子的?
如果说曾经的她,对婚姻还参杂着向世俗眼光的屈从,和对另一个人的情感依赖。
现在要说出“愿意”两个字,是越发难了。
婚姻不止一张纸。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坚决。她要的是两个人灵魂的契约。
只为生子,那还是别结了。
想要孩子,还没进化出自力更生的机能。
找捐献吧,将来孩子问父亲是谁,该怎么说……总不能说你妈从来没见过你爸。
“你以前那个男朋友,两个人都在国企多好,怎么说分了就分了呢?”罗雪屏忽然问。
霉毛长得比臭豆腐还长的事,岑滢没想到她妈还能再翻出来,有一瞬感觉穿越回了十年前。
这事解释起来话就多了,她简明扼要答:“妈,女人一生最狼狈的时候,就是爱上一个不和你一条心的人,却强求。”
“不对,女人最狼狈,是一个人拉扯孩子。”罗女士一扫平日唯唯诺诺。
岑滢“咦?”,居然会反驳人了。
“顾源才半岁啊,顾源爸爸就去世了,你闵桂阿姨一个人把个奶娃拉扯大,你不知道有多艰难……”
几句话把岑滢说沉默了。
成人的世界不能随心所欲。罗雪屏熬着那么多年不离婚,或许也是看到了老姐妹一个人的艰难。
“两家知根知底,你的名字还是当年你闵桂阿姨帮取的呢。我觉得顾源挺合适,你要不见一见?”罗雪屏小心翼翼问。
取名字这个渊源岑滢知道。闵桂阿姨是语文老师,说“滢”是清澈的意思,寓意人生似水顺遂通达。和顾源的“源”,还有点“娃娃亲”的意思。
先不说“合不合适”这种当事人主观才能下的判断,岑滢料想那位远在德国的精英同学,对相亲这件事的态度,应该不会比她积极吧。
她想了想,揽上罗雪屏的肩,撅嘴牙牙学语:“麻麻你尊嘟想漾我伤这个亲吗?”
被逗的罗雪屏一脸忧愁,好声劝:“你要不去,你爸会让你去相离过婚的男人——那个新上任的所长。”
岑滢像没听见岑家耀对她的安置,她盯着她妈看不出一丝欢乐的脸,也有点悲伤了。
“妈,如果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罗雪屏茫然:“什么?”
“初二我带你去旅行,后面你得听我的。”
*
大年初二,飞机降落在热带雨林中的跑道。
一位女士墨镜遮脸,蓝紫花波西米亚裤裙翩翩,脚蹬编织镶钻凉鞋,迈着小步,左顾右盼,引起旅客和安保注目。
“我的样子是不是奇怪?”罗雪屏不自信。
“美得就跟明星一样。”岑滢笑吟吟附耳:“步子再迈大一点,抬头挺胸。”
岑滢把拍的照片给她看。
“这是我吗?我哪有这么年轻!”
“这是美颜相机,妈你底子本来就好。”
罗雪屏被夸奖不好意思,红着脸对着手机端祥了一阵,信心大涨,自我点评:“年轻的时候,哪需要这些什么美颜。”
酒店在植物园中,推开阳台门就见大树参天。两个人每天在鸟歌虫鸣中醒来,吃了逛,逛了吃。
罗雪屏很不习惯这样游手好闲的生活,却也很快心安理得。
岑滢发现,她妈在那个家里害怕惹怒老头,还会对她唠叨两句。出了门就是个极好的旅伴,什么都惊奇,什么都羡慕,听话得很。
清晨漫步植物园,罗雪屏左一声“哇”,右一声“哦哟”。
岑滢感觉自己才像妈,还领了个宝宝。
她们转过一片冲天的棕榈树林,湖面的晨雾将散未散,圆硕的王莲一叶接一叶漂在湖面之上,像无数翡翠雕成的托盘,蓬蓬勃勃在水面延伸了好远。竟让人有一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岑滢第一次亲眼见王莲,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心里只有奇异的静。
两个人坐在湖边青石上,天高气爽,放眼皆是碧绿。
刚刚还乱纷纷的心绪,就像被这片湖悄悄收了去,沉进那些碧绿底下。
周遭的蝉鸣、风声都远了,仿佛身后的世界都在这一刻淡成了虚影。只剩下这片湖。
看大象表演。罗雪屏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喂大象,笑容可掬,像那群孩子的外婆。
岑滢给她抓拍照片,从来没见她这样放松、生动过。
上百只孔雀飞下来落在湖边,笙歌曼舞。
缆车从山顶徐徐下行,进入山坳,凤尾竹近在咫尺。爬上山包,树尖就在脚下。岑滢伸手拨着风,莽莽原始森林,绵延无际,像不会枯竭的希望。
“妈,你们结婚的时候,有爱情吗?”岑滢问。
“你爸那样的人,懂什么爱情……”罗雪屏嘟囔,“哪能你想要爱情,老天爷就给你爱情,那还叫“爷”吗?我看着顾源不错,我现在还能动,能帮你带带孩子,再过几年恐怕不行了。”
岑滢听见这话,罗雪屏体检报告里那些“脑梗”“脑白质弥漫性高信号”的字眼,又炸开在她脑海里。
明明是干燥的旱季,她却感觉山风有些潮湿。
岑滢收敛了一下神色,转过头来笑问:“妈,你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人了,就知道学历高,怎么就认定人不错了?”
她心说,出了国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别说罗雪屏不可能了解他,他亲妈都不一定了解他过的什么生活。
“你闵桂阿姨说,顾源上大学的时候,追他的姑娘可多呢!”
就那小胖子?这岑滢倒没想到,这么抢手......
“那人家不一定相得上我哦?”岑滢逗她。
心里却说,相不上才好。
正说着,罗雪屏电话响了,大伯家的阿德哭丧的声音传来:“二婶,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二叔吃坏肚子住院了。”
*
返程的飞机上,岑滢拿出一份协议递给罗雪屏。
罗雪屏一看,脸更青了。
“第一条,作为家庭成员,每个人都有义务积极承担家务劳动。
第二条,罗雪屏负责做饭,岑家耀必须负责洗碗。
第三条,拖地、擦柜子等日常家务,各负责一周。
第四条,女方帮男方收叠衣物,男方必须说谢谢。
……”
“......这样当然好,”罗雪屏嗫嚅:“可你爸,不会同意......”
“他会同意的。”岑滢说。
“要不……算了?”罗雪屏低头。
“那相亲也算了?”岑滢注视着她:“妈,你在苦水里都泡得没知觉了……”
回来那天,罗雪屏就拿出帮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交了十年的养老保险,那一刻,岑滢已经想好,要把她妈从这个三十几年的沼泽里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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