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选项

　　生活逐渐被熨帖的日常填满。贺淮将尹琛聘为了自己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他将聘书递到尹琛面前时，没有多言，只是眼底含着一点很浅的笑意。尹琛看着那份文件，也笑了，利落地签下名字，玩笑道：“男朋友变上司，贺总这是喜欢玩上下级角色扮演？”
　　贺淮迟疑一瞬，顺着他的话接道：“嗯，签字了，算数。”
　　尹琛笑着虚踹他一脚：“滚蛋。”
　　玩笑归玩笑，尹琛虽顶着“贺总首席法务”的头衔，却依旧在徐建明的律所承担案件。徐建明对此乐见其成，常拍着尹琛的肩说“年轻人多历练是好事”，师徒二人亦师亦友，关系在岁月的沉淀下愈发深厚。
　　某个闲适的周末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满书房，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尹琛窝在柔软的懒人沙发里，目光从手中的书本移开，看向前处正在进行视频会议的贺淮。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线条比年少时更加硬朗分明，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待贺淮结束会议，合上电脑的轻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尹琛放下书，朝他吹了声清亮的口哨。
　　贺淮闻声看来，眉宇间的严肃尚未完全散去，却在触及尹琛带笑的眼眸时瞬间柔和。
　　“贺淮，我想看看它们。”尹琛道，“认真地看一次。”
　　他打开了书柜的一个抽屉，里面摆放的正是那晚的画册、相册和那本深棕色的笔记本。
　　贺淮轻敲了敲屉沿，示意他过来，尹琛深吸一口气，上前走去。他没有一股脑儿抱出来，而是先取出了最上面那本厚重的画册。他抱着它，坐回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就着午后充沛的阳光，缓缓翻开。
　　这一次，他看得极慢，极仔细。他看到了自己趴在图书馆桌上，阳光在发梢跳跃，画纸边缘有一行极小的字：琛琛，今天阳光很好，像你。
　　翻过一页，是自己穿着学士服，站在人群里大笑，旁边标注：毕业快乐。对不起，缺席。
　　再往后，是他穿着律师袍，眉头紧锁地走出法院，下面写着：很累吧，真想替你扛。我好想你。
　　他又拿起相册。照片比画作更写实，记录着他无数个连自己都遗忘的瞬间。清晨买咖啡的睡眼惺忪，深夜加班后路灯下拉长的孤单影子，照片角落里写着：对不起，再等等好吗？马上解决了。
　　每一张照片，每一幅画下面，都有只言片语。没有长篇大论的倾诉，只有最简洁的日期、地点，和一句当时当刻，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情。
　　看着看着，尹琛的视线再次模糊，但这一次，泪水来得更沉，更缓。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温热的液体无声滑落，滴落在那些承载了厚重时光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水痕。
　　贺淮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地毯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被打湿的睫毛。他没有立刻安慰，直到尹琛抬手去擦眼泪，他才伸出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一点点拭去他眼角的泪。
　　然后，他微微前倾，珍重地吻了吻那片湿润的皮肤。
　　吻得轻缓，仿佛要将所有凝结在字里行间和画笔痕迹里的苦涩与孤独，都一点点吻去，抚平。
　　尹琛将微微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贺淮宽厚的手掌里，任由眼泪安静地流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贺淮，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贺淮，我爱你。”
　　贺淮目光深邃如海，回应声低沉而笃定，带着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确认：“琛琛，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
　　尹琛鼻音变得更重了，“混蛋，我信你最后一次，没有下一次了。”
　　“嗯，最后一次。”
　　这个迟到却更深沉的告白，像最后一块被温柔安放的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他们生命的版图。那些沉重而纷乱的过往，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抚平、妥帖收纳。
　　七年的漫长时光终于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也正是在这份内心彻底落定、被完整爱意包裹的安宁里，尹琛心里那个关于“团圆”的念头，破土而出，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当年贺淮刚离开后，同学们组织的数次聚会，他都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像只受伤的兽独自舔舐伤口。如今，贺淮真真切切地回来了，是时候，该让这份失而复得的圆满，去照亮更广阔的天地了。
　　年底，尹琛在沉寂许久的高中班级群里发了条消息：大家伙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班长想你们了，聚一次？
　　原以为无人在意，可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nostalgia 与兴奋交织，最终，31人的班级，有25人接龙报名，未能前来的也都在群里祝福与遗憾，约定下次一定。
　　聚会定在了一家颇有格调的餐厅包间。推开门，喧嚣与热气扑面而来，仿佛瞬间穿越回那个吵吵嚷嚷的青春时代。没有人刻意提起那七年的空白，大家默契地将那段时光折叠起来，仿佛尹琛和贺淮只是出了个长差，如今倦鸟归林，一切如常。

　　“哎哟我去！琛哥淮哥！你俩可算舍得从国外回来了！”江景白第一个嚷嚷开，上来就给了贺淮肩膀一拳，力道不轻。
　　贺淮没躲，结结实实受了：“嗯，回来了。”
　　宋宁雪在旁笑着插话：“得了吧小白，人俩是去深造，你以为跟你似的满世界瞎逛？是吧，陈轩。”她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青年。
　　陈轩没了年少轻狂，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精英气味。他推了推眼镜，一脸“我老婆说的都对”的表情，对贺淮和尹琛举了举杯：“恭喜。”
　　贺淮微微一笑，尹琛道：“祝家庭和睦。”
　　林凌，如今已是市重点高中的英语老师，接口道：“就是，哪像我们，天天不是粉笔灰就是作业山。我姐更惨，医院忙得脚不沾地。”
　　她指了指旁边气质温婉许多的林曦月，后者穿着便服，却依旧难掩那份干练，笑着摇头：“别提了，刚下夜班就被你拉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高中时的糗事、老师们经典的口头禅、还有谁当年偷偷给谁传过纸条这些百谈不厌的旧闻展开，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大家都还是当年那群穿着校服、为一道题争得面红耳赤的少年人。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支赋显然喝高了，抱着着许淼的胳膊絮絮叨叨说着含糊不清的情话，许淼一开始还试图推开他，后来也只是无奈地笑着，然后偏头温柔地吻了他一下。支赋老实了，安安静静地靠着许淼。
　　许淼空出一手与尹琛贺淮碰杯，带着真诚的祝福，目光落在在他们紧扣的十指上：“敬你们，翻山越岭，还是彼此。祝天长地久。”
　　贺淮与尹琛相视一笑，共同举杯，玻璃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也敬你们，祝你们，天长地久。”
　　许淼无力地笑了笑，“一定。”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聚会的喧嚣与温情，如同冬日里的暖流，熨帖着每个人的心房。当最后一道菜撤下，最后一句玩笑话在空气中消散，大家互相道别，约定着下一次不见不散。
　　尹琛和贺淮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年味儿。这个时候，尹琛才发觉又要到新年了。

　　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盛大，洁白厚重的雪花簌簌飘落，无声无息。不过一夜之间，目之所及，皆是纯净无瑕的银白，像极了他们一起度过第一个新年时的模样
　　两人并肩站在温暖的室内，透过氤氲着些许水汽的落地窗，望着外面那个被冰雪精心雕琢的世界。尹琛的脖子上，围着条深灰色的毛绒围巾。
　　“又下雪了。”尹琛轻声说，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一小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嗯，”贺淮收紧了揽着他的手臂，偏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低沉，“以后每一年，都会一起看。这次，是真的。”
　　尹琛享受着这份安宁，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贺淮：“那年说要一起周游世界的，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啊？”
　　贺淮说：“随时都可以。”
　　“那等来年的夏日，我们先去南京看看吧。”尹琛的指尖在贺淮掌心轻轻划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和憧憬，“去看看那条梧桐大道。”
　　“好。”他应道，声音沉稳而可靠。
　　尹琛笑着说：“这次我可不会再像当年英联那样抓紧你的手了，自己跟上，别丢了。”
　　“不会了。”贺淮的脸颊轻蹭着他的发丝，承诺道，“这辈子都不会再弄丢了。”
　　尹琛转过头，在贺淮深邃专注的眼眸里，清晰地看到了映着的、小小的自己，脸上带着全然的信赖与安稳的笑容。同样，他在尹琛亮晶晶的、如同落满星子的瞳孔里，也看到了自己同样温柔、无比确定的倒影。
　　他们的眼中，自此都盛满了彼此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
　　窗外的雪依旧静静飘落，覆盖过往，无声地诉说着地久天长。屋内灯火可亲，暖意融融，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柔和地笼罩在光晕里。
　　那些曾经错过的时光，仿佛都被这漫天飞舞的洁白温柔地填补、抚平；而那些漫长而光明的未来，正如同这无声却坚定覆盖大地的落雪，绵长而宁静地铺展在他们脚下。
　　他们的手在身侧紧紧交握，紧紧相扣，过往所有的遗憾、泪水与彷徨，都在这一刻，被这份失而复得、弥足珍贵的圆满悄然融化。
　　岁月为证，此生不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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