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可摘星

　　婚礼结束后，江宅聚餐，众人都在。
　　但考虑到孕妇和老人不能喝酒，也不能陪着他们胡闹。
　　江肆将宋听抱回了房间，南风陪着她，江老先生也因为头疼早早上了楼。
　　餐厅里，只留下三个大男人。
　　他们很清楚，过了今晚，再次聚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傅怀瑾举起杯跟江澈碰了一下。
　　“决定了吗？大哥，真的要走？”
　　江澈点点头，饮下那杯酒。不知是因为酒太烈，还是离别情绪渲染。
　　他的眼眶有些红。
　　“大哥，其实你不一定非要走的。三哥在这里，我也在，你走了，我们……”
　　“怀瑾，有些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去放下。更何况，我也想去过自己的生活。”
　　江肆从楼上下来，就看到傅怀瑾搂着自家大哥哭的可怜巴巴，倒是没忘记一杯一杯的喝酒。
　　嘴中还不断说着“大哥，我舍不得你。你走了，我跟三哥想你怎么办？”
　　江澈真的很无语，一个大男人怎么他妈的娘们唧唧的？？？！！！
　　对于这副场面，江肆走过去一把揪住傅怀瑾的衣领。将他扯了个大趔趄，扔到了椅子上。
　　“要撒酒疯回家撒去，别在这里！”
　　他又委屈地看向江肆，叫了一声“三哥(。??︿??。)！”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嘴里就被江肆塞了一个糯米团甜点，然后冷声说“闭嘴！”
　　傅怀瑾差点没被噎死，在嘴里嚼几下，咽下了那个甜点，总算老实了。乖乖坐在椅子上听着两位哥哥谈话，忍住不插嘴。
　　“哥，明天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的机票”
　　江肆喝了一口酒没再说话，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有些伤感。
　　“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我的家还在这里呢”
　　他又看向傅怀瑾，拍了拍他的背，语重心长，一如小时候他犯错，江澈总会先教训一顿，然后温柔地给他讲道理，教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怀瑾，生意场上的事，不能太冲动，做事之前先问问你三哥知道吗？
　　而且你也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动不动玩失踪。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要承担起责任，记清楚了吗？”
　　傅怀瑾狠狠点了下头，然后手背一抹。遮住了流出的泪水，仰头将面前的酒一干而尽。
　　愁绪间，三个人默契地举起酒杯，相互碰撞，敬离别，敬自由，敬永不泯灭的兄弟情。
　　“江肆！江家，还有爷爷，大哥我就交给你了。大哥知道，这样做有些太自私，但就这一次。”
　　“哥，别这样说，其实你一点也不自私。我一定会守好江家的，你安心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但爷爷那边，我想你还是要再去看一下。”
　　江澈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转身上了二楼。
　　他敲响了江老先生房间的门。此时，江老先生正在看一张合照，画面里是三十岁的江行之牵着七岁的江澈，有些泪落在了那张泛旧的照片上。
　　“爷爷”
　　听到敲门声，江老先生擦干眼泪，将那张照片藏到了背后，说了一句“进来吧。”
　　温暖的灯光下，跪着一个人影，头低低垂着，挡住了泛红的眉眼。
　　头顶传来有些苍老的声音。
　　“决定了？”
　　江澈沉默无言。
　　“那就去吧”
　　许久，他才出声，鼻音有些重“爷爷，对不起……”
　　“阿澈啊！爷爷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最近总是会想起你父亲。也可能是真的老了，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去吧！爷爷不怪你，只要你开心就行。”
　　“爷爷，是我不孝，是我辜负了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之恩……”
　　江老爷子扶起他，笑的很慈祥“根本没有的事，你很孝顺，爷爷有你跟江肆这两个孙子啊！是爷爷的福气，只是可惜啊！我毁了你，就是在想弥补也无济于事，你放心的去坚持你的梦想，不用担心爷爷。就是啊！多回来看看爷爷，爷爷怕没有时间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迟暮的老人，脊背早已不再挺直，稀稀疏疏的白发，还有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
　　仿佛都在提醒他，这个会用藤编打他，会很严厉地教育他，会逼着他做很多他不喜欢的事情，但又同时给他很多关心和任性的特权，所谓这样一位庞大家族的掌权人，其实只是他的爷爷，只是一个普通人，而这位老人有一天也会走向死亡，或许很长，但又很短。
　　“去吧！好好的”
　　门开又关，一门之隔，江澈在门前站了很久。
　　忽然想起那一年，他七岁
　　不想去学那些枯燥的外国语言，在房间里赌气不吃饭。
　　最后，是江老先生带着他去了游乐场，给他买了一个冰淇淋。
　　他舔着快要化掉的冰淇淋，带着眼泪问他“爷爷，我可不可以不学那些东西啊，我不喜欢它们……”
　　江老爷子慈爱地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既然江澈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就不学了，只要江澈开心就行。”
　　同样的一句话，是在最初的开始，也是最后的结束。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甚至带着同样的慈悲和爱。
　　是江老爷子说“只要你开心。”
　　是的，只要你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可以远赴大洋彼岸，去勇敢地追求你的梦想，去追逐你想过的生活，去飞的更高更远，去为你自己而活。但可不可以记得回来看看我，因为我也只是一个期盼团圆，子孙绕膝的一位普通老者。
　　因为我，早已到了迟暮。白发丛生，而时间不会再重来。
　　临江机场，两个身穿黑色大衣，身高相近的男人，迎风站着。
　　江肆把机票递给他，风吹的眼角有些红“哥，保重。”
　　接过机票的一瞬，两个人有了一个离别的拥抱。
　　风声赫赫，江澈听见他说“弟弟，保重。”
　　转身的一瞬，泪却突然掉了下来，但江澈有回头，依然向前走。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抹黑色身影，渐渐消失，低声道“哥，我和爷爷等你回来。”
　　等你带回曾经弄丢的江澈……
　　万里高空，江澈透过机窗玻璃看向天空中像棉花糖一样的云彩，心中带着期盼。
　　此一去，是要找回曾经的那个梦想，也是找回那个明亮骄傲的江澈。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只这一回，请允许我重新活一次。不是以江家人的名义，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江市长，而就只是我自己，就只是那个热爱画画的江澈。
　　就只是，那个当年天真许下要活的自由而潇洒的江澈。
　　而别离只是暂时的。
　　活着的人的离别是世界上第二浪漫的事，因为活着，总会重聚的。
　　但重逢是世界上第一浪漫的事。
　　…… …… …… ……
　　五年后，
　　季晨看着满地跑，将整个总裁办公室弄得一团糟，打碎了很多名贵瓷器。现在坐在总裁办公桌上，将一个最重要的合作意向书弄的皱巴巴的小糯米团子。站在原地，手背覆在眼睛上，直直叹气。
　　他慢慢走过去，那脸上的笑有些快要挂不住，软着语气道“乖，上面不好玩。叔叔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办公桌上的小调皮捣蛋鬼是江肆和宋听的儿子。大名江淮厘，小名江一礼，意为上天送给他们的一个礼物。
　　但季晨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就是一个有着天使面容但却披着恶魔外衣的一个祖宗！
　　此时的江一礼小朋友，正撕扯着专用电话线，扬起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晨“我爸爸呢？”
　　季晨看着这个毛都没长齐地小子，深深感叹基因的力量太强大，这简直就是江肆的缩小版。除了他的眼睛有些像宋听，其他的脾气，性格简直就跟江肆一模一样。
　　嗯！叛逆，桀骜，还喜欢折磨人，最重要的是个破坏王，而且还很会看人眼色。
　　那四个字怎么说的来着？
　　哦，人小鬼精。
　　听到脚步声，季晨转身就看到开完会的江肆走了进来。
　　一路上全都是秘书在跟他说“小公子又砸坏了多少东西”进入办公室，那张脸冷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季晨知道，这是要发火的前兆。
　　江肆看着办公桌上盘腿坐着的小孩，眼神又扫向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沉声喝道“江淮厘，你给我下来！”
　　江一礼小朋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很会做人，很识趣。他知道他爸爸一旦叫了他的大名，就已经处在愤怒地边缘。
　　于是，两条小腿一倒腾，慢慢地爬下了办公桌，扑过去委屈地叫了一声“爸爸！”
　　而且眼眶里还含着泪。
　　季晨看着这一幕“得，又撒娇呢，见怪不怪了。”
　　江肆将小团子揪起来，随手一扔扔到了沙发上。江一礼在沙发上像个球一样，滚了几下。而后又拿出平板，手指划拉几下，给他看熊出没。
　　季晨让人进来收拾了一下办公室，而后去办江肆交代的事。
　　江一礼看着沙发那头埋头专注看文件丝毫不想搭理他的江肆，有些伤心地撇撇嘴。
　　一步步爬到了江肆身边，小手臂搂住了江肆的脖子。
　　江肆看到文件洇开了一片水渍，扭头就看到眼泪汪汪的儿子。顿时放下文件，将人搂进了怀里。
　　“怎么哭了？爸爸有没有教过你，男子汉不能哭。”
　　可一礼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反驳“可我还是一个小孩。”
　　江肆笑了，今年的他已经四十二岁，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细细去看，眼角又多了几道细纹。
　　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面部线条不再那么凌厉，反而看着让人很亲近。
　　“那你告诉爸爸为什么要哭？是不想去幼儿园，还是想妈妈啦？”
　　“爸爸，我想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不要我了吗？”
　　江肆慈爱地看着将头埋在自己肩膀的小孩，抬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哄道“怎么会不要一礼呢！一礼这么乖，妈妈只是在忙工作，忙完了就会回来的呀！”
　　时光流转，江肆想起了江一礼第一天来到他身边的日子。
　　那天，已到了寒冬，阳光虽然暖。但还是挡不住沁骨的寒意，而距离宋听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江肆早早放下了公司的一切事务，每天围在宋听身边寸步不离。
　　直到他正在厨房煲汤，突然听到东西碰撞破碎的声音，急急跑出去就看到宋听倒在了毛绒地毯上，手扶着圆滚滚的孕肚，撕扯着喊“江肆，我好像要生了！”
　　江肆在原地愣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打电话到了医院。准备好一切，小心抱着宋听开车去了医院。
　　医院里，宋父宋母，江老爷子，所有的人都赶到了这里。
　　江肆身上还系着围裙，穿着单薄的针织衫，直到季晨赶来给他送了一件大衣。
　　他站在那里，宛若一座沉默的雕像，目光紧紧锁着产房。可手指却握成了一团额头上隐隐有着汗。
　　江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背说“放心吧！听听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江肆回头看看他，低低应了声“嗯”
　　下午两点五十二分，产房里的医生摘下口罩笑着说“恭喜你们！是一个男孩，母子平安。”
　　江老爷子喜极而泣，跟着宋父宋母去看保温箱里的孩子。
　　婴儿很乖，不哭也不闹。
　　江肆却一瞬弯了身子，双膝没有支撑，跪倒在了医院产房门口的大理石地面。
　　一开始只是，很小声很小声地哭，最后却越来越大。
　　他哑着声音问医生“我的妻子怎么样？”
　　医生说“她很好，只是很累，需要休息。”
　　季晨站在一旁。
　　看着这个从深渊里爬出来，顶天立地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流一滴泪的这个人。
　　却哭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婚礼上
　　他给宋听带上戒指，热泪盈眶，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第二次，是在医院里
　　他站在产房外，亲眼见证了一个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的一个小生命的降临。
　　原来这就是圆满吗？
　　这就是他曾经怎么抓也抓不到而今却终于触手可及的幸福吗？
　　他看着病房里，累到极致安静沉睡的宋听，低头在额上落下一个吻，有点泣不成声道“听听，谢谢你……”
　　很久很久过后，确保了宋听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他又去看了保温箱里的婴儿。
　　很白，很软。
　　他就在想眼睛有些像宋听，而鼻子跟嘴巴像他。
　　两个人隔着一道玻璃，相互对视。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江肆的心里有着震惊，欣喜，疑惑，所有的情绪纠缠在他心底，让他甚至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或许是血脉相连，婴儿在见到江肆的那一眼，突然对他笑了。
　　那双肉乎乎地小手似乎是因为开心，而在空中不断地挥舞。
　　江肆轻轻举起手，握成拳，隔着玻璃和那只小手虚虚相碰。
　　这是他的孩子，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个礼物。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孤单一人，现在他有爱人，有孩子，有了一个家。
　　再也没有人不爱他。
　　宋听醒来的那一天，就看到趴在她身边睡着的江肆，另一侧是刚从保温箱里抱出来的孩子。
　　她伸手捏了一下孩子细小的小手，突然感叹生命的伟大和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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