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两侧青山如浪涛在身后翻涌，天窗里泻下阳光与凉风，桌旁，乔宛和刘思杰坐在温暖明亮的光线里写报告。

　　殷怜寿倚在她们对面的柜门上发呆。

　　“怎么不去休息？”乔宛抬头，看见殷怜寿又打了一个哈欠，“守夜时还得保持清醒。”

　　“困倒是困的，刚才躺了一会儿，可是睡不着。有点头痛。”殷怜寿手里捧着杯水慢慢啜饮，看着她们给那只木箱里翻找出的细小残片编号分类，“不是要还给巢城吗？”

　　“尽早做好记录，如果巢城方面在研究过程中出现异常，可以做对比分析。”乔宛将手中的袋子密封，放到一边。
　　“睡不着可能是因为床铺那边白天有点闷，毕竟是直接把原来的普通卧房区改成了集体宿舍，通风不是特别好。”她道，“我们马上结束这些，等下你可以在椅子上眯一会儿。”

　　“没关系。”殷怜寿转过身将杯子放在餐厨区的水龙头下冲干净，弯腰透过水池上方书封似的一横窗户观察外面的景色，“……没有很累。”

　　常安说，他们两天内便可以进入巢城管理下的城际高速，路况转好之后，顺利的话，甚至可以第二天当天进入一号巢城所在的区域。

　　刚才她看见了旧纪年高速路的入口，车辆绕开了那个被荒草覆盖的收费站。现在，她正好能透过窗子看见倒塌的高架桥斜插进泥土之中，大树在碎裂的桥面上倾斜着生长，树根一半深埋土下，一半在地表上虬曲。

　　驾驶位方向传来嘀嘀声响，副驾驶的座位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车厢内部，陈曜盘着腿，耷拉着眼皮道，“学会那边的意思没有变化，一切以关闭「门」的行动为最优先级，那个卫星残骸直接拉到一号巢城——我们传达的信息已经得到了一号巢城议会及驻城兵团的回应，会有专人来带走那东西。”

　　刘思杰扭头，“那人所说的「山中钥匙」呢？”

　　“按惯例，会派探索小队去。”陈曜鼓了下脸，“学会里不让我们分心。”

　　“学会现在的成员……现在还够组几支探索小队？”乔宛站起身，把分拣好的碎片放进贮藏箱中，忧虑地用指尖摩擦着闭锁的机簧。

　　陈曜仰头倚在颈枕上，侧过脸避开正好照在她眼睛上的阳光，“……似乎，程星雨会带队。”

　　“这不就代表着……”刘思杰抬手紧了下自己的发绳，推推眼镜，垮下肩膀叹气道，“马上要无以为继了吗。”

　　“无迹者教会躲回「游廊」里，下次粉墨登场的时候，恐怕还要搞出些事故来；群山深处试图饲喂「钥匙」的人，尚且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角色；污染在地图上的范围还在扩大……”陈曜关闭电脑，同时闭上眼睛，“群狼环伺，孤注一掷。”

　　常安不参与她们的交谈，驾驶时她专注、沉稳，在年久失修、风化于时间的道路之上，平稳地将车辆开进了深沉夜色之中。

　　这个季节白天行车，还不够清凉，而原本用于空调的电又调度给了恒温柜以及抑制剂的保存，开得久了，车中闷得像浸在热水里的罐头。
　　跳进晚风里吹得两鬓清凉，殷怜寿抹了把脸，打起精神守过前半夜，换班后沉沉进入梦乡，再没有意外发生。

　　第二天再度出发时，众人多少松了一口气。

　　殷怜寿在那张狭小铺位上睡到中午才醒。
　　正午的太阳隔着一层车壳子烤得她口干舌燥，她久违地梦到了上辈子那片黄沙，在窒息感里惊醒。

　　她抓住床边绳结翻下去，发现只剩自己在睡。

　　“怎么不叫我去跟豹叔那辆车？”她走出就寝区，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睁开眼看见头顶床板的懵然还没散去，她低头倒水，晃了晃脑袋，感觉简直像又穿越了一次。

　　辛芒休息得比她晚，倒比她醒得更早些，坐在副驾驶——那个座位仍然朝向车厢内部，“宁渊和她们一起。”

　　“——啊，”殷怜寿恍惚应声，走进浴室漱口，而后洗了把脸，终于清醒过来，皱眉道，“她好像一直没怎么休息。”

　　“你们第一次出任务，多花点时间适应作息也正常的。”乔宛答，“马上就能进入城际高速了。下次驻扎时，可以在沿途的休息区里住宽敞房间。”

　　乔宛和刘思杰醒着的时候，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看文献，殷怜寿眯着眼睛看清她手中平板上的小字：「旧日主宰」磁场变化与行星运行周期的相关性论证。

　　……她收回自己有些失礼的视线，看向窗外，“已经能看见城际高速了吗？”

　　车辆正在爬坡。
　　殷怜寿把脸贴到玻璃上观察也无法看到车身侧边的路沿，山峰在她视线里接二连三地拔起，她们盘旋的路径仿佛是蟒蛇正攀上树尖。

　　她走到车辆另一边向外看，山壁近在咫尺，如果像寻常出游的观光客那样将手肘架在窗沿，那些凸起的岩石能把骨头一并削走。

　　“嗯……”一直默不作声的常安突然道，从驾驶位传来的声音很小，“山上是巢城维护的桥梁，从这里开始到一号巢城，沿途没有其余的聚居区，比较清净。”

　　殷怜寿有些意外是她回答，应了一声，又绕回方才的位置，向外观察。
　　房车臃肿庞大的车身在这道路上显得凶险万分，山涧深得看不见底。车子又转过半个弯，她看见高处横在云中的桥梁，橙红桥身隐没在云霭之中，亮色被水汽截断。

　　车辆又攀高些，架在山梁之上足有几千米长的大桥显露全貌，殷怜寿发现，车辆是从大桥中段的山脚下取极陡的坡度，直接切进了桥梁在山巅上用于缓冲的平台缺口里，不禁惊奇，“谁发现的这么一条路？”

　　“……硬开出来的。”常安已经将车辆驶上了桥面，右手轻挪，语气拘谨，“你最好坐稳。”

　　殷怜寿从善如流，在辛芒对面将自己安置好，视线刚好够她透过前挡风窗看着徐豹驾驶的越野车变成一个黑色小点，头顶通风的天窗降下，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让这黑色巨兽如奔腾在云中的天马神驹。

　　“33-01城际高速。”窗外风景飞逝，辛芒仍未调整座椅的朝向，她应该没有晕车的烦恼，“看来我们今天就能见到一号巢城了。”

　　“无法抵达吗？”殷怜寿问。

　　“也不是，如果时速能保持住就没什么问题。”辛芒扭头看向常安，“可是这车体积太大了，是吧？”

　　“现在这个速度还算轻松，”常安答道，“我已经让陈曜向一号巢城发信了。”

　　经过刚才登山那一条路，殷怜寿对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放松地问道：“说起来，一号巢城的位置差不多位于大陆正中央，我记错没有？”

　　“偏东。”辛芒答，“通往239的桥梁则位于它的东北方向。”

　　殷怜寿“哦”了一声作为应答。进入巢城负责管理和维护的路段后，几乎不必再担心可能突然出现的食尸鬼，驶下大桥后两侧阔远的风景被车速撕扯成虚影，她短暂地展望了一下传说中历史最久规模最大的巢城的风貌，无可避免地想起了301，于是，她又想到了正坐在另一辆车里的宁渊。

　　宁渊倚着颈枕，眼帘微垂，却始终醒着。陈曜放下电脑的间歇偶尔看她两眼，有些不适应沉默。

　　“其实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为了抵御车里的低气压，陈曜做了几次深呼吸，建议道，“豹叔开车很稳。”
　　“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救回来的。”等了一会儿仍无人回应，陈曜颇为尴尬地补充，“体质强化加上急救药品……”

　　陶梦琪在后视镜里盯了她一眼，让尴尬气氛变得更为尴尬。陈曜缩缩脖子，颇怨念地继续检视沿途数据，坐在宁渊身边，她不知怎的，不太敢摸鱼，偷偷摸摸地点开两次漫画，都因为身边人轻微的动作而做贼心虚地跳转回了工作页面。

　　“我不困。”宁渊不知道陈曜的心路历程，她只是单纯地不想睡觉。从出发那天起她便不断地梦见母亲，梦见她在许多面目模糊的人之中，满面哀戚热切，向着她行走。
　　迢寄来的幻梦侵扰她的现实，恍惚中再度坠入不可言说的梦境，童年滞留的巢城中，血海托起白骨搭建的舟楫，她乘着它一路飘荡至「门」中。

　　可那里空无一物。

　　宁渊抬手揉了下眉心，侧眼看向不自觉咬着腮肉的陈曜——既然这个「考古学会」的成员没有在数据分析时发现任何异常，那些梦应当只是她内心不安的投射罢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徐豹驾驶的车速要比后方跟随的房车稍快一些，体积稍小的越野车可以为后者勘明前路。向前方盯得久了，仿佛地平线在视野里上升。

　　她就这样看了几个小时，直到太阳穴胀痛，吞没了那条线的城市轮廓缓缓升起，逐渐变得清晰。
　　从其他道路上合流而来的车辆接二连三地出现，徐豹缓下了油门，成为其中并不显眼的一份子——在一号巢城周围被目击也没有什么问题，这座巢城吞吐着整个世界最高的陆运流量，除却每日来访的远客，还有它自己征调的各式特种车辆。

　　陈曜远远看见一号巢城驻城兵团气势恢宏的工事，放下了手中的电脑，哼了几句旋律华丽的歌谣。
　　对于巢城居民而言，无论污染如何入侵，只要一号巢城仍在，就总能感受到希望与安全。
　　人类最初的庇护所，保存着文明种子的安全屋。

　　“居民平均污染抗性最高的巢城，哈……”陈曜道，“真是让人安心。”

　　“既然议会的官员和我们约定了巢城外碰头，这次就没有进入的必要了吧？”陶梦琪问。

　　“对。”陈曜点头，看着方向盘在徐豹手中转动，车辆随之转向了一号巢城东方的分支道路上。
　　“时间有限——于所有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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