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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出
封烜从府内一处偏僻的角门走出,几步跨上门口候着的一辆普通的平民马车。顾一离从后面赶上时,听见公子对他吩咐道:“去宁安巷。”
顾一离脚步一顿,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公子烜。
“怎么了?”
“……公子您是要去找亦鸢侍卫吗?”
“是,快走。”封烜有些不悦。
今日冒然出宫已经是很不妥当了,眼下只有抓紧时间去见阿鸢,将一应事项安排妥当,再快马加鞭赶回王宫。顾一离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
封烜昨夜也未得好眠,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些事情。他既想着傅熙:将废太子打发到封地后得对他好一些,至少明面上过得去,再让雪荷日夜监视着,断了某些世族的念想;又想着亦鸢:昭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是否哪天避开白鹞让亦鸢进宫见一见……
他半梦半醒的过了一晚,现在脑袋还有些发蒙。
顾一离犹犹豫豫的牵起缰绳,终究还是没忍住说道:“公子,养兵千日,亦鸢这枚棋子确实已经可以用了。有什么需要属下办的,您直接吩咐就是。”
车内的人没有出声,但顾一离知道公子肯定能听见,他继续说道:
“这段时间您吩咐那些刺客们练习的幻术法阵和束缚法阵,我看他们练得小有成效,您有空可以检查,困住住亦鸢应当没什么问题,更别提瑶夫人了。”
车内的人只是很短促的“嗯”一声。
顾一离眼见自家公子这样的态度,索性心一横说道:“公子您当初费那么大的力气找到亦鸢,不就是为了现在么?还在等什么?”
车帘被猛然掀开,公子烜冷冷地说道:“顾一离,驾好你的马车!”
顾一离忍无可忍,就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您是不是舍不得?”
“与你无关!”
“跟您同去雪域的张成和和周元忠都看出来了,属下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从夜闯祁连府要人的时候,您的理智已经被情爱搅乱了。公子,眼下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不能分不清孰轻孰重。更何况夫人已经入主后宫了,她日日都会伴在君侧,现在她虽然位同王后但终究不是实权在握。若她真被册封为王后,那昭王一旦逝世,夫人王太后的身份随时都能挟制您,这么多年的苦心布局就都白费了。”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用你提醒!还有我警告你,亦鸢这边我自有安排,你少打她主意。”
顾一离是自己多年的忠仆,常在关键时刻出言提醒。封烜自是能察觉他的试探,只是这次碰到了底线,就不能这么让他“直言”了。
顾一离看着面前怒火中烧的公子。他见过公子私底下的阴鸷和冷酷,但没见过公子这样的失态。最终还是顺从的低头答“是”,随后驾起马车。
主仆二人一内一外,不再言语。
顾一离手上拿着缰绳驭着马匹,心中念头转得飞快。
公子虽已成太子但尚未登基,只要王权还未握在手里就存在很多变数。今日破晓前与瑶夫人的一番谈话,更是让顾一离敏锐的察觉瑶夫人也许另有所图。所以现在不仅要提防着世族反扑,还得提防着瑶夫人夺权。
毕竟二十多年前中原可没有女王这么一说,可如今最强盛的彭国是女主当政,而且这个女王也是后妃出身。
想到这里,顾一离不禁心里发寒。若真是让白鹞得了势,早晚得知道自己这些年倒戈的事和亦鸢的事,以白鹞现在的心性,只怕自己届时下场凄惨无比。
决不能让公子为感情所缚,顾一离的眼神渐渐冷厉下来。
夜晚,雨芙换上了一身黑色衣裤,悄悄的从府里摸出来。
近一段时间庙堂之上震荡颇多,南邑陷入全城戒严。不仅白天街上有官兵,晚上宵禁后也总有太尉、廷尉和禁军的人在外面巡逻。
雨芙缩在角落里,等着眼前的这一队不知什么府的官兵过去。她一个小婢女要是被抓住半夜在街上游荡,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或许官兵能看在她是新太子府里的而放过她,但这事肯定会传到公子的耳朵里,到时候就更惨了。
没办法,她实在是担心雪荷,自胡和鲁城回来后她就没见过姐姐。日子一天天过去,姐姐仍是没有任何音讯,甚至连只言片语也没有带回来,她越来越害怕。这段时间有风言风语说姐姐被扣在废太子那里了,起初她还觉得很荒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扔到脑后的一些事也渐渐回忆起来。她依稀记得秋收大典前,姐姐也进过一次王宫,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但是从那之后姐姐的状态就不好,很久都没有出府。照理来说雪荷作为管事大丫鬟常会出府办事,那么长时间没出府,不正常啊。雨芙前前后后想了一边,后知后觉的发现很多不对的地方。
疑虑与日俱增,直到压垮理智。
不管旁人怎么安慰她,但她想亲眼看一看姐姐,一定要看见自己才能放心。于是策划了一段时间,便选定在今晚悄悄跑出府。
她都计划好了,先去宁安巷找鸢哥,鸢哥在廷尉府干活肯定比她有门路,再求鸢哥带她找姐姐。
宵禁后的街道不同往日的热闹,家家户户早早熄灯,街道上一点亮光都没有。雨芙为了避开巡逻的官兵,只能挑最黑的小道走,就这样摸黑走了好一阵。她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走过头或走错地方了,不得已还得往大路靠,借此分辨方位。就这样来来回回,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最后终于成功摸到了宁安巷亦鸢家门口。
她不敢大声敲门,生怕惊动巡逻的官兵。于是便放轻手脚有节奏的敲着,她知道鸢哥耳力好一定能听到。可敲了半天始终不见人来开门。
雨芙忍不住摸索着去拉门把手,上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顿时心凉了半截。门口落着锁,鸢哥不在家。
这真是失算了,她怎么会晓得亦鸢是夜间出门巡逻呢。
没有办法,只能白天再偷偷出来碰运气吧。
雨芙轻叹一声转身欲走。大抵是今夜走霉运,她转身之时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面朝大地的从台阶上摔下来,摔成了个“大”字。
“啊!”雨芙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胳膊和膝盖上传来钝痛感,裸露的手心火辣辣的疼。
什么鬼运气,这难道就是出门没看黄历的后果吗?
就在她趴在地上哼哼的时候,耳边传来疾步声,紧接着一双大手就抄起她的肋下将人扶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这段时间她刻意躲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事吧?”
雨芙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地打了个激灵,心中再一次愤恨今日的时运确实很烂。事没办成不说,还摔得如此难看;摔了不说,还被大帅哥给看了个正着。
“没……!快走!”雨芙刚想解释,就听见有人过来,顾不上疼,原地蹦起就要拉着百里轼溜之大吉。
百里轼却没雨芙这么慌张,他伸手拦住雨芙,抬头示意她向后看:“是熟人。”
“雨芙?”亦鸢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鸢哥!”雨芙大喜过望,挣脱百里轼冲亦鸢奔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刚才敲门的是你?”
“是我是我,我找你啊。”
“你……”话还未说完整,亦鸢警觉的转头向后瞄了一眼,“不行,你得赶紧走。”
“哎哎!”雨芙拉着亦鸢的袖子不松手。
“快走。”亦鸢耳力好,巡街巡到自家巷道旁隐隐听到有敲门声,就跟李睿打了声招呼过来查看。但此时又好像听到身后动静,许是太尉的兵跟过来了。
雨芙不甘心,拽着亦鸢的袖子:“鸢哥,帮我找姐姐,求你了。”
“雪荷怎么了?”
“从雪域回来后就一直没见到姐姐,我听说她被扣在废太子那里。”
“我知道了,你快走!”亦鸢同时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百里轼:“快带她走。”
看着两人没入黑暗中,亦鸢转身往回走。迎面过来的人是李睿,不是太尉的人,她长出一口气。
“怎么了兄弟?”
“无事,应该是只野猫弄出的动静。走吧。”
亦鸢跟着李睿重新回到巡逻的队伍。
这个月以来,南邑的每个夜晚都不同寻常。街道上空无一人,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被处置的世族余孽仍不死心,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以防国都生变,一队队混编着军队、官兵的人马穿梭于大街小巷,于夜晚不断的巡逻。若从上俯瞰,则像一条条火舌逡巡在南邑的地图里。
亦鸢骑上玄山骊,马儿喷喷鼻息小跑起来,载她追上队伍的尾巴。李睿也紧紧跟了上来,与她并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亦鸢感觉这段时间李睿跟她跟的好像比较紧,按照以往她独自离队一会儿李睿根本不管。
“熬大夜就是累啊,白天睡多久都补不过来。”李睿打了个哈欠,凑趣的说道。
亦鸢笑笑未置可否。
李睿身子往前一伸,笑道:“你再跟我讲讲雪域的事儿呗。”
“啊?”亦鸢无奈的笑了,“我不是都讲过了吗?”
“再讲一遍呗。这大街上悄没声儿的,前面太尉的兵都是群军纪严明的,咱俩再不说会儿话我骑马上都能睡着了。”
李睿,右监的头儿,最近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对亦鸢在雪域的见闻无比感兴趣,翻过来倒过去地问,力争对每一个细节都要一清二楚,高兴的时候还要品评一二。
“我听你讲我就知道这几人武功不行,我都能把他打趴下。”“我要是去了胡和鲁城,那肯定能当个长老级别的刺客。”“你那术法厉害的朋友啥时候来南邑?”此类话语不绝于耳。
“你想听什么?”
“就说说那情报组织的。”
噶尔达的事亦鸢并不想多提,因为情报组织最重要的就是保密。虽长时间未在江湖行走,但规矩还是懂的,公子现在已然和图门巴雅尔达成了合作,自己便更得保密了。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宝力德,她不想让小孩子受到打扰。
“情报组织的事就那么多,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不然我给你讲讲我原来行走江湖的事。”
李睿啧啧称叹道:“兄弟年纪轻轻走过的的地方可真多,羡煞我了。“
“没有没有。”亦鸢不好意思地客套着,说完便扯了点原来的经历给李睿讲起来。
漫漫长夜,二人缀在队伍的最末尾悄声说起话来。李睿一双眼睛没了平时的戏谑,只是盯着亦鸢的侧脸听得很认真。
当亦鸢讲到她跟着师父在谷底搜寻长着獠牙的野猪时,李睿突然插进来问了一句:“你那时候多大?”
“大概是十五六岁吧。”
“乖乖,一个十五六岁的……追野猪,啧啧啧。”李睿本是想说“小丫头”,话到嘴边发现场合不对,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那你现在多大?”
亦鸢脱口而出:“我现在应该是二十五了吧。”
“应该?怎么连自己多大都弄不清。兄弟你生辰八字是什么,哥帮你算算。”
亦鸢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皮,想挡住那一瞬间暗淡下去的眼睛。
李睿却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怎么了?”
亦鸢看了一眼李睿,不知道怎么开口,话在舌尖绕了几圈终是咽下去,然后摇了摇头。
眼见亦鸢半天不出声,李睿咂咂嘴,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哄小姑娘的口气说道:“哥是个糙汉,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有啥不痛快的别往心里去啊?”
难得见李睿这个模样,亦鸢反而被他逗开怀了。那一瞬间她心里小小琢磨了一下:其实只要不透露师门的事宜,自己的一些私事说说也无妨。
想到如此,心中也畅快了。
“李哥,我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生身父母,我是被师父捡来的。”
看着李睿的表情,亦鸢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事。”
这话,她从来没说出来过。
莞尔、水音她们都知道,不必说;公子则是从来没问过;其他人就更不会了,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有父、有母、有生辰八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何须问呢?
李睿看着亦鸢毫不掩饰的落寞表情,顿时心里中发堵。他不太懂安慰姑娘,更何况是一个正在女扮男装的姑娘。他习惯性地想伸手在人肩膀上拍一拍以示安慰,但手举一半又反应过来这是个大姑娘,于是大手再一次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哎,头儿总是把最烫手的活儿塞给他。这样的问题不是戳人家心吗?
亦鸢发看见李睿的尴尬,主动凑过去用自己的肩膀碰碰李睿“悬而未决”的手,展颜笑了。
李睿从没见过亦鸢这般俏皮的模样,心里像被狗尾巴草儿挠了,一时间心花怒放,舒坦又快活,也跟着笑起来。微胖的脸上露出了亦鸢许久未见的憨态可掬。
亦鸢笑得更开心了。
两个跟在巡逻小队最后的廷尉兵,窝在军爷们看不见的队伍“尾巴”,无声无息的交流彼此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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