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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乍起云谲波诡
晨风耳畔回响着低呼:我要死了么!倘或是堕入无尽轮回!生生世世历经磨难,死亦是生,生亦是死,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呵!多么可笑,苦痛绵延,求死而不能,这样的惩戒如钝刃,一刀刀割在骨肉上,割在心脉上。只求死,才能填满骨血尽失的空虚,只要死,才能驱走累积世代的落寞,死去,才能摆脱这样的酷刑。
一股即将胀裂的力量在晨风体内游走,随着他的呼吸不断膨胀,令他血脉喷张,唤醒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魔,蚕食他眼里最后一丝光,直到将他吞没。魔就是晨风,晨风就是魔,无关喜怒哀乐,无关爱恨情仇,无关过往当前,失了心魂,强大而狂暴,煞气萦绕。
晨风沉声一吼,露出两颗白森森的齿,近乎利爪的大手抓住巨大枝条,一口气将大树连根拔起,高高掷出,巨大的树被抛向云端,摔下来时,满是零落的枝叶,落在地上,积累厚厚一层。晨风立于纷飞的枝叶之间,已是半人半兽模样,抬头仰望,看到一只酒葫芦落下来,伸手接住了,想也没想,用力一捏,葫芦登时碎了,酒水四溢,老翁和暮雨骨碌碌掉落在地。
老翁醉眼朦胧,吃痛哎吆哎吆叫了两声,大骂:
“是哪个每轻重的小混蛋,把我的葫芦弄碎啦,赔我葫芦,赔我葫芦。”
摸着脑袋四处张望,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时呆住了。
暮雨从酒葫芦里出来,整个人顿时惊醒了,身上寒气渐退,虽还有些虚弱,但已能起身走动。一眼瞧见状如狂魔的晨风,心头猛地一沉,跌跌撞撞抢上前去,哀声道:
“晨风,是你么?你是怎么了?”
伸手轻抚他脸颊,晨风转头看了暮雨一眼,神色冷峻,双目如炬,令人生畏。抓起暮雨的手,用力甩出去,他手上力道甚大,暮雨急速向后倒退,差点儿摔倒,那情形,必是不识得暮雨。
老翁跳到暮雨跟前,扶住她,一拍大腿:
“唉呀!我下酒下得重啦!我这徒儿内力虚耗之下承受不住,且被九翼那个小混球一激入魔啦。不好丫头,咱们快逃吧,不然就走不了啦,他这个样子我可护不住你,老儿我应了他要保你周全,眼下快逃才能保得周全。”
拉起暮雨就走,暮雨惊疑未定,眼睁睁地看着晨风,被老翁拖拽着,迟迟不愿离去,一遍遍呼喊:
“晨风,晨风,你不识得我了么。”
晨风对她置之不理,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双掌扬起,掌中生风,掌风吸纳地上枝叶,聚拢成一团。晨风将那团枝叶推送到树干上,大团枝叶忽地燃烧起来,火势凶猛,烧得隐身在树干里的九翼无处躲藏,火星纷飞中九翼站起身来,那团枝叶连同树干也便消散。
就在此时,晨风目露凶光,闪身到九翼面前,右手已出,虎爪牢牢扣在九翼脖颈上,立马便要置他于死地。
九翼命悬一线,不但没有惧怕,反而阴笑连连:
“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真的成魔了,再也不会变回原来的自己。晨风,入魔的滋味不错吧?无生无死,无知无觉,无爱无恨,无意无念,比身散魂失痛苦千万层吧,看你这丑态,疯癫而不自知,哈哈哈,我就喜欢看你这个样子,杀了我吧,你会永生永世都是魔。”
晨风怒不可遏,张口嘶吼,他令人畏惧的神情里埋藏深深的悲哀,却只能发出兽声,说不出一个字来。晨风越是狂躁,九翼就越是兴奋欢喜,他狂妄地嘲讽:
“说啊!说不出来了吧!现在的你就是一头野兽,怎么能说话那!凄凉孤寂,日日夜夜,永生永世都在阴暗的深处。成魔罢,晨风,比起死,我更想看到你成魔,杀了我,让我在地狱看着你生生世世在魔境里受折磨,真是畅快!哈哈哈哈哈......。”
九翼的笑声划破晨风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怒火在他浑身蔓延,传递到指尖,生成坚硬如勾的利爪,深深扎进九翼皮肉中,渗出殷红的血迹,强大暴虐的晨风决意要扭断这恶棍的脖子,管他疯魔不疯魔,眼前的痛快最重要。九翼感到抽筋蚀骨的疼痛,而阴谋得逞的快感似一味止痛的药,让他忍不住暗暗窃喜:杀了我吧,有甚么比让对手着魔更痛快呢,晨风,我死了,你会比在地狱里痛苦千万倍。
狂傲的九翼闭上双眼,安静地等待着他期望的死亡,死亡一点点逼近,晨风也一点点迷失。当他即将死去的那一刻,有种魂飞魄散的飘忽感,只一瞬,有人突然将他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哪个多事的!?九翼的呼吸开始畅通无阻,他身上每一寸骨肉都透着不安。耳朵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空灵又洁净,渐行渐近。
箫声似有魔性,晨风似着了魔,松开钳住九翼的手,静默地侧耳倾听,完全不在意面前的敌手。
跟随箫声飘来一个俊美淡然的白衣男子,玉箫在手,吹出令人失魂的乐曲,丝丝乐声都灌入晨风耳中,教他渐渐褪去兽的模样,本性回归,变回本来的样子。
暮雨听得箫声熟悉,云顶山上曾有耳闻,再看那翩然而至的白衣男子,不正是离殇仙尊么?上回他以玉箫声助冷素秋收服晨风,而今晨风刚刚脱身,他便又来降伏晨风了么?离殇仙尊一把玉箫既可令人入魔,也可助晨风退去魔性,孰是孰非,暮雨心中已是迷惑,最令她挂怀的还是晨风的安危。暮雨使劲挣开老翁,快步来到晨风跟前,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悬着一颗心终于落地。
晨风还是那个晨风,低眉温柔一笑,拉住暮雨的手,握得紧紧的,一切柔情尽在掌中,无需言语,彼此心中明了,无需宣扬诉说,就让久违重逢的喜悦慢慢沉淀。
毕竟是离殇仙尊将晨风从魔境中拉了回来,晨风必是感念他的恩情,对他颔首行礼,称一句:
“承蒙仙尊相助,晨风感激不尽。”
离殇仙尊似是苦笑了一下,对晨风的敬言并不是非常满意,比起云顶山上的顶撞之言,这样的话并非是他所想听的,离殇仙尊收起玉箫,回道:
“我既愿助你,便不是要你感激。晨风,看来华容仙子对你费心了,许久不见,你大有进益,不过要谨记过犹不及,凡事强行为之必不可取。”
正说着,老翁突然凑上来,盯着离殇仙尊手中的玉箫,眼馋得几乎流出口水,笑嘻嘻打断他:
“小神将,你这箫儿不错,可否借我观赏观赏。”
满脸褶子笑得挤成一堆儿,手心向上举到离殇仙尊眼前,向他讨要玉箫。未等离殇仙尊反应过来,老翁大叫一声:
“小混球别跑!”
跳将起来,嗖地一窜,闪身到了九翼背后,抓住刚要隐身溜走的九翼,咚咚咚大力捶下几拳,没成想,这些拳头全都落空,还是教那九翼溜了,恨得他指着云空大骂:
“你这孙儿,怕了吧,逃这么快。”
抬脚还要再追,离殇仙尊劝说道:
“酒魂前辈,莫要再追责了,他命数未到,放他走罢。”
朝老翁微微一揖,把这老翁乐得,立刻挺直身子,换做一副前辈的派头,甚是骄傲,笑道:
“哈哈,我就看你这个小神将有些本事,居然识得我是酒魂,好好好!敬重前辈,知书达理,不错,不错。”
转而指着晨风道:
“你救了我的徒儿,我很是欢喜,既然你为人这么好,又有本事,再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吧。”
离殇仙尊面露疑色,言辞间仍是恭恭敬敬:
“酒魂前辈过奖了,在下实不敢当,有什么需要小辈做的尽管吩咐便是。”
暮雨在旁看得糊涂,心里也是疑惑不解:原来离殇仙尊识得老翁,知道他名为酒魂,离殇仙尊对他如此毕恭毕敬,一定是大有来头,但他行事随心所欲,不似个连神仙都敬重的老前辈,倒像个顽童,这般看来,实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酒魂老翁听离殇仙尊痛快应下,乐得哈哈大笑,无比受用,拍手叫好:
“小神将,你不仅长得好,嘴还甜,我就喜欢你这样自谦好说话的孩子。这个小小的事情呢容易得很,就是刚才我那酒葫芦碎了,须得补一补,我自个儿也不是不能补,只是我在那糟老头子跟前起了誓,绝不可醉酒后胡作非为,甚至是将酒葫芦丢了或是弄坏了。若教他发现是我修补的酒葫芦,他一定会把错全都怪在我身上,那我就得信守誓言,今后再不能进酒葫芦喝酒啦。倘若他发觉是别人补的呢,我便有说辞了,况且你归属天界,离得又远,糟老头子绝对不会因此迁怒责备你的,只会记得你的功德,小神将,你就帮帮我吧。”
离殇仙尊听他这么一说,便立刻施法,从满地断枝落叶中收起酒葫芦的碎片,一片片粘连起来,不一会儿便修补好酒葫芦,完好如初,交到酒魂老翁手中。喜得酒魂老翁乐开了花,连连道谢,谢完,一手拉起晨风,一手拉起暮雨,抬脚要走。离殇仙尊上前拦住三人去路:
“酒魂前辈请留步,我与晨风有些话说。”
晨风应道:
“离殇仙尊,你我各自为道,无需多言。”
老翁翘起胡子,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在中间劝和:
“小神将,我徒儿不愿和你说话,你就别理我们啦,咱们各走各的,以后我再让糟老头答谢你,好不好?”
离殇仙尊不为所动,亦没有遵从酒魂老翁:
“酒魂前辈,我并无阻拦之意,只是事关晨风命数,不得不言,念怀故人之情,万不可教他铸成大错,一旦回不了头,苦海亦无边。”
酒魂老翁听得稀里糊涂,见说不过他,便胡乱敷衍:
“真真糊涂,你说这些道理教人头疼,大可说得明白直白些。”
暮雨一见离殇仙尊到来,心中便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他助晨风脱离魔境,令九翼闻风丧胆。悲的是,离殇仙尊和冷素秋同属一路,都以道义之名,要从她身边带走晨风。分离之苦,既已尝试便不愿再试,不见,尚可牵念,若今日是注定再次分别的相见,便是饮鸩止渴,荼毒了今后的每时每刻。
就在见到晨风的刹那,暮雨已打定主意:再也不能与晨风分离,管它神仙妖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无将无水,那就以身试法博一线希望,何苦去为了他人口中的道义违背自己的心,咀嚼满腹的悲苦?即使没有从前的宁静,也要守从前的一颗真心,惧怕,担忧,不会因为退让有所减少,那就让退让变成前行的一条路,一路向前,才可驱赶内心的不安。这么想着,暮雨忽然觉得一切都明朗了,跟着自己的心走,真是无比畅快,连底气也足了,望着离殇仙尊,一脸倔强:
“离殇仙尊,晨风既然说无需多言,还请仙尊不要纠缠。你们已经带走晨风一次,为何还要咄咄逼人?若因云顶山上曾有过失,我们已经领受惩戒。若因神族要辖制妖族,怎地容许九翼胡作非为,而非要晨风来受过?晨风错在哪里?又怎会铸成大错?老前辈说得对,话说不明白,你便不能带走晨风,现在不能带走他,以后也不能带走,晨风和我在一起,我们去哪儿,都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她说这话时,只瞧了离殇仙尊一眼,目光一直与晨风相对,看到他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澈又明亮,照得她心里那么清亮,更无所顾忌,把心中憋闷许久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仙尊,你口口声声要为晨风好,还说有故人之谊,怎么不体谅他的内心。修道怎样,不修道又怎样,都要问一问自己的心意,若没半点乐趣,即使能长存不朽,又有何意义?若得自由快活,三年五载亦是弥足珍贵。你做了这许久的神仙,可曾尝过人间百味,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愁?一定没有吧,因为你只是神仙,高高在上虚空无望的神,一眼万年,毫无波澜,跟那木偶有什么区别?你没有体会过人间百态的冷暖,亦没有陷入七情六欲的悲欢,平静地,甚至是寂寞地修行,那偌大的神殿何尝不是没有半点生机的荒凉之地,甚而是困住身与魂的牢笼?晨风有喜有悲,有爱有恨,有过去有未来,比起神的荒芜,他更愿意守在鲜活的世上,和我在一起,浅尝诸般滋味。难道你要以故人的名义把他强拉回你身边,而不问一问他可愿与你同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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