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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
死亡，是人类千万年逃不脱的宿命。
它就在那里，立于万山之巅，横亘长河两岸，穿越历史时空，冷眼看一代代王朝兴起、覆没、终结，看一个个凡夫俗子挣扎、恐惧、湮灭……
它是世间最公平的神，无视种族、出身、相貌、才能，将所有生灵指向同一个归宿。
上一世很长一段时间，黎乔都在想着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相当惧怕疼痛，在忍受了噬骨之毒多年折磨之后，死亡似乎也变得亲切起来。
当手腕被割开，鲜血涌出后，他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及解脱的快感。
父母之恩，君王之义，家国之情，他以身饲敌，以血还清，他不再欠任何人的。
但死亡之神似乎没有眷顾他，反而将他重新丢回了尘世，继续任他在苦海里打滚。
重生一世，在最难熬时，黎乔也曾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但在黎婉悲恸地哭过一场后，他打消了一些可怕的念头。
一切都已脱离既定的轨道，他能改变妹妹本该孤独悲惨的命运，他能挽救温澈那样深陷泥淖的孩子，他能将祁祯之流拉回正途，他甚至还能救下千千万万条人命，改变大楚覆灭的悲剧……只要他愿意……
剖忠骨以铸山河，倾碧血以洗日月。
从那以后，黎乔再未去想过死的问题，他只是把自己想象成一颗棋子，一根钉子，一粒米，一文钱，一滴水……只要能用在合适的位置，他便能随时舍弃自己，无怨无尤。
以至于今天。
今时不同往日，大楚早已不复当年内忧外患之态。军政得以改革，流民得到安抚，沙场百死换来一朝和平，世家大族尽皆俯首，南来北往商道繁荣，冬去春来千里风光。可称得上君臣贤明，国力强盛。
黎乔说不上自己在这其中居功几分，但重生以来十二载，他确实为之放弃身份，抛却爱恨，舍生忘死，自问鞠躬尽瘁。
因此他现在绝不想死，更不想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死在后宫勾心斗角当中。
薛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道：“今日落在本宫手上，你还有何话可说？”
“敢问娘娘要如何处置微臣？”
薛妃眼珠一转，笑道：“听说黎公子喜欢男人，不如本宫找几个小内侍来好好‘伺候’你？就是不知，你受不受得住他们的手段……”
黎乔看着她美艳的脸，努力忽略手脚的酸麻，道：“娘娘若是让人折辱臣，臣少不得自裁以保清白。娘娘看得住一时，看不住一世。臣若是死了，也不介意拉娘娘一起陪葬。”
薛妃杏眼圆睁：“你敢？”
“娘娘尽可一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候薛氏自身难保，又如何去保一个被皇上厌弃的妃子？”
谢音冷笑一声：“娘娘，他是在虚张声势，如今他哪儿舍得死……”
薛竹青咬牙挥了挥手，她的确不敢让黎乔死，甚至不能让他受伤，所以才会想出折辱人的法子来。否则镇国公和靖北王，甚至那个看似不在乎这个儿子的黎丞相，都有可能让薛氏喝一壶，更何况还有皇帝。
她笑道：“是本宫小看你了。”
黎乔也还击：“臣也小看薛妃娘娘了，没想到薛氏将门出虎女，薛妃娘娘竟然背着兄长如此行事，想必大统领知道后定会感到欣慰。”
薛妃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无需用兄长压本宫，本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划过来。
黎乔虽知道她不会伤自己，心中还是猛地一跳。
所幸薛妃武功底子还不错，轻而易举就割开了黎乔手腕上的麻绳。
黎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正要解开脚上的绳索，薛妃忽道：“且慢，放你走可以，但本宫有两个条件。”
“请讲。”
终于说到正事了，黎乔打起精神，倒要看看这两个身份尊贵的女人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大楚正在与北周磋商互市协议，多宝斋虽说办得不错，但到底独木难支，黎二公子就没想过找一个合作伙伴？”
黎乔垂眸思索了一会，笑道：“没想到薛妃娘娘对做生意也有兴趣，您既然开口了，这件事多宝斋愿意退出。”
但你能不能吃得下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薛妃微微一笑：“本宫不是对做生意有兴趣，而是对钱有兴趣。这其中的区别，黎二公子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黎乔无奈，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略一思忖，还是让步道：“京城到北疆燕城的商道，无论将来多宝斋拿到了多少生意，薛氏都可随时加入，臣甘愿奉上三成利润。”
薛妃满意地笑：“黎二公子果然爽快，本宫在此多谢了。”
“第二件事还请娘娘吩咐吧。”
薛妃看了看身边的谢音一眼，转过头道：“郡主的受辱之仇报了，可本宫的杀兄之仇又该如何呢？”
黎乔眯了眯眼，“薛妃娘娘，令兄之事臣也非常遗憾，但当年之事并非臣授意，太上皇早已下旨那是一场意外，双方不得追究……”
他不能告诉薛妃当年事情的真相，否则她与慕容恪必然离心。薛枬知道真相还能侍奉君主，是因为他是男人，是臣子，是薛氏当家人，但没人能保证薛竹青也能做到。夫妻相处之道，本就与君臣不同。
黎乔不敢冒这个险，即便这件事会让他付出代价。
薛妃点点头：“黎二公子说得不错，但本宫常常梦到兄长，想必他横死难安，还请黎二公子在这凝香殿暂住半月，吃斋礼佛，为兄长诵读抄写金刚经，以安亡灵。”
“臣不通佛法，也并非佛门中人……”
“无妨，心诚则灵。”
薛妃挥挥手，门外涌入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一会儿就将这殿内布置成一个道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黎乔反抗不得，只能在众人监视下写好了协议。
“将这封信送到多宝斋，自然会有人与薛氏接洽。”
薛妃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那本宫就不打扰黎二公子礼佛了。”说罢便带着人离开，还不忘锁上了殿门。
黎乔甫一松懈下来，困倦就如同潮水袭来，他虽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就此了结，薛竹青和谢音定另有所图，但如今天大地大还是先休息为妙。
黎乔从香案上摸了几个果子果腹，又将蒲团搬到那张破床上，所幸天气暖和，他困累至极，便就此睡了。
三年之后，居然重回凝香殿，老天爷还真是爱和他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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