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寿宴还未完，恭贺声与祝酒声不绝于耳，凤幽趁着自家大长老不注意，偷偷从门边溜走，走时还不忘朝着望惜和单舒彦对了暗语——来我房间找我。

　　接到暗号的望惜带着单舒彦，做贼般避开来往人群，烛乐儿提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俩，见他们绕过她走，根本不往她这里看，气得一跺脚，不甘其后地尾随而去。

　　等三人轻手轻脚出了门，就一路狂奔向凤幽房间。

　　夜色舒迷淡雅，少年旖梦方启。

　　屋内竹影摇曳，瑟瑟声动，红烛躺泪，映照出四个偷偷摸摸的人影。

　　半昏半暗的光线下，凤幽一脸神秘莫测，徐徐道，“昨天冰夷族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今天我们就来说这冰夷族，传闻冰夷族是远古神祗冰麒麟的后代，经过这么多代繁衍，只有王室还保留着稀薄的神血。仙族中有古籍记载，冰夷族王室的内丹可续接修为，转嫁到他人身上，且无半点风险，你想啊，找个修为高深的仙人，将他全部修为输入内丹，转嫁给一个最有修炼天赋的小孩，再凭借他今后的努力，或者真的能修成神也不一定！神啊！那可是神啊！在远古时期，神界崩塌，诸神消失后，咱们天界再没有一个人能修炼成神，若是凭借此法，真的能人为造神也不一定！这事可是机密，我是偷偷听到的，你们别去说啊，听说咱们天界就保存着一颗冰夷族王室的内丹！”

　　单舒彦大气不敢出，只觉这昏暗的房间让他手足皆凉，幽幽问道，“谁的内丹？”

　　“呼啦”半阖的窗被屋外的风吹开，“啪嗒啪嗒”拍打着墙壁，唯一的烛火被吹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月光沿着墙面攀爬而上，撒下一把零星的银白碎瓣，凤幽的眼睛里被吹进了沙子，烛乐儿抓着他的肩膀，轻轻一吹，他当即潸然泪下。

　　其余两人围着他还在好奇地催促，“谁的内丹啊？”

　　凤幽睁开眼，眼下未干的泪痕让他显得有点可怜委屈，他用手抹了把，用飘忽的语气道，“花惜缘。”

　　望惜将窗重新关好，烛乐儿将重新点燃了的蜡烛摆在桌上，惊讶地转过身，“啊？你怎么知道！”

　　凤幽伸出两条长臂，将烛乐儿，望惜和单舒彦三人环在胸前，幽暗的光晕下，他看不见烛乐儿微红的脸庞，只当是几个好哥们似的搂着她的肩膀，脸却是对着望惜和单舒彦的方向，“花惜缘当年遭受天雷之刑的时候，身上一点修为都感觉不到，谁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所以有人猜测他是被人挖了内丹，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我说的可没几人知道！所以啊，你们可别给我说出去了！”

　　望惜从他怀里挣脱，眯着眼问，“花惜缘是谁？”

　　凤幽又是一脸高深莫测，冲着他挑了挑眉，“不怎么熟悉，我就知道他是冰夷族的少主，贺天宴的时候他还和我，乐儿坐一桌呢！当时是兰芷仙尊带着他来参加贺天宴，你回去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望惜道，“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凤幽一脸莫名其妙，“早就死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刑呢，听说最后人都劈没了，太惨了，就算最后兰芷仙尊护着，也只剩那点破碎的灵魂了，要不了多久就都消散了。哎呀，别问我，那么惨谁还看得下去啊，反正他肯定活不了就是了。”

　　凭借寥寥数语，望惜只知道，望归陌认识花惜缘，他那样的人竟会护着一个人。于是又问，“花…那个人犯了什么事要受这么严重的刑罚啊？”

　　又是一阵风猛然刮过，窗纸上映着密集狭长的竹叶影子，恍恍惚惚的像是无数只漆黑的鬼爪在骚动，想循着门缝伸展进来。

　　凤幽停顿了会，将他当年从他人口中获取到的真相说了出来，“亲手弑母，天地不容…”

　　一语落下，其余三人都安静了下来，屋子内静悄悄的，唯有一片弧形的火光在墙壁上不断晃动着，顷刻间扭曲得不成样。

　　亲手，弑母？

　　望惜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他的内丹为何会被人挖去？你既然说他的内丹是个宝贝，那是不是有人会觊觎这颗内丹？又在天界，难道是天尊...唔！”

　　烛乐儿，单舒彦，凤幽三人连忙捂住他的嘴，逼着他把剩余的话咽回肚子里，凤幽满脸惊恐地道，“阿惜你要死了！这话都敢说！我都说了是听说，听说！谁知道怎么回事啊？再说花惜缘这种人，就算把他拆筋剥骨都不为过啊！你知道他母亲是谁吗？是咱们仙族的灵荷公主啊！天尊的亲妹妹！公主多好的一个人啊，他竟连弑母这种事都做的出来，这不是畜生吗！天尊可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肯定恨死他了，连带着咱们仙族的很多人也都恨死花惜缘了！”

　　望惜定定地看着凤幽，“你亲眼见到他杀死自己母亲了吗？”

　　凤幽一愣，“这...我没看到，但天尊，还有很多赶去的人都看到了，看到花惜缘手里拿着带血的剑，而灵荷公主躺在地上，身上全是剑伤，没气了...”

　　望惜一时说不出话来，想反驳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反驳，只是觉得若真是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为什么望归陌还会护着他呢？兰芷仙尊，并非是非不分的人啊...

　　这时候鸡零狗碎的叫喊声循序渐进，脚步声凌乱，似乎是宴氏族内的仆从们在寻找着什么，凤幽推开门探出个头，入眼一片火红亮堂，一个大红灯笼朝他压了下来，他和那提灯的小仆都惊地后退了半步，凤幽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问，“吵什么呢？”

　　小仙仆抚了下胸口，当即镇定地站直，回答的有板有眼，“酒宴过后，兰芷仙尊说家中有人走丢了，族长就让大家一起帮忙找了…”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望惜，小仙仆虽不解却朝着望惜看去，望惜咳了声，直挺挺走出门，“找我的，我跟你去就好。”

　　他在心里嘀咕了句，“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人走丢啊，大晚上的还这么折腾。”

　　他朝着身后三人比了个手势，“那我先回去了啊。”

　　小仙仆提着个晃眼的红灯笼，一路将他送回他的客房，小声嘱咐道，“仙尊说若是找到了你，就让你去他房里找他。”

　　望惜笑盈盈地凑近他，“兰芷仙尊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很凶？”

　　小仙仆慌忙摇头，正义言辞道，“不不不，仙尊他一点不凶。即使对着我们这些仆从，他也都是很温文尔雅的。”

　　望惜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望归陌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觉得他和这小仆说的一定不是同一人。

　　小仙仆找着了人，提着灯笼蹦蹦跳跳回去复命了，望惜走到自己房房，手保持着推门的动作想了会，最后向着反方向走去。

　　望归陌的住处跟他隔了几个房间，并不远。望惜走到他门前举起手想敲门，犹豫了会又放下，然后举起，再放下，反复几次，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他步伐轻快地又折身返回自己屋子里，从床上抱出个枕头，自顾自嘿嘿笑了两声，再次走到望惜房门前，这回是真敲了。

　　无人应答。

　　再敲。

　　依旧无人应答。

　　门没关好，被望惜一推就推开了。里面果然没人。

　　望惜抱着不知道用什么禽类绒毛填充的枕头，整个人绵软地偎墙靠着，若无其事地将眼光投向他房间的书案，香炉，屏风，床。

　　床上齐整地叠着一条整体的外袍，望惜把枕头摆在他枕头旁，双手捧起外袍，放到鼻下一闻。

　　有他房间时常燃的苏合香的味道，夹杂着清冽的相思花气息，他沿着绸软的布料摸着，从内层摸出一朵失了水气显得蔫了的花，是相思花。

　　望惜穿着衣裳在他床上舒服的滚了圈，头靠在他枕头上思绪翩翩，手在枕头下无意地摸索着，触到一个冷硬的物体。

　　他一愣，将那物掏出，见是一方方正正的檀木小盒，望惜丝毫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羞耻感，反而是好奇地将那小盒子左翻翻右翻翻。

　　“啪嗒”盒子的暗扣被他打开，望惜朝着盒子里的东西看去。

　　一条被裁断的辫子，断口很整齐，发尾用简单的红线绑着。

　　望惜摸了摸自己鬓角的辫子，那是自他有记忆开始就有的，有时若是不小心散了，望归陌也会将他按在垫上，仔仔细细地将辫子绑好。

　　像是嘴里塞了一整个没成熟的青梅，酸气从喉咙直达心里，望归陌那么郑重收着的东西，定有含义，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含义，甚至此时觉得，他对朝夕相处了九年的人，竟一无所知。

　　房门“吱哟”一声被打开，月白的人影趁月色而归，望惜来不及将赃物藏起，望归陌沉如水的眼神已压了过来，“放回去。”

　　冒着酸气的小青梅在肺腑生根发芽，又长出无数个小青梅，望惜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股莫名其妙冒出的酸气压下，将那小盒子向着两个枕头间的空隙轻轻一抛，干巴巴道，“这是谁的？”

　　夜露深重，望归陌单薄的衣衫上沾了水汽，进门时带进一股凉风，他先将门推上，向着床边走去，坐在床头的望惜像根豆芽菜一般晃了晃身体，被他翻出的小盒被他无情地丢在一边，盒子没盖上，里面的小辫子耷拉在盒子边缘，一半在内一半在外。望归陌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一个故人的。”

　　望归陌在望惜火辣辣的注视中，将那小辫儿收起，将盒子重新盖上，旁边的豆芽菜睁着铜铃大的眼睛，中气十足地问，“跟你什么关系？”

　　望归陌一愣，“怎么了？”

　　望惜瞥了他一眼，单手撑着下颚道，“好奇问问，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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