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2078年

　　码头上卸货下人，吵吵闹闹，但他俩周围很安静。

　　秋溢用一条胳膊搂住柯仰的肩膀，被他压着了受伤的手臂，却一点脾气都没有。
　　柯仰很好抱，肌肉紧实，体温暖热。古代的贝勒爷应该人手一猛男，而不是拿俩空心核桃咔咔转。

　　旁边——高桥峙一目不斜视地过去了，骁狼觑眼偷瞄，嘉伯莉娅大声咳嗽。

　　“提醒你们，伊/斯兰国家搞基犯法。”
　　“这俩人怎么有点重影？”
　　“别问我，我又不知道他救他是为了这个！”

　　“造什么谣？”秋溢奋而反击，“你们看我站的位置！我要不抱住他，我就——”

　　“掉海里了”还没出口，他突然被柯仰压低了后脑勺，摁得没说出来话。柯仰很粗暴地揉了揉他头发，往自己胸前呼噜。
　　动作像安抚，力道像警告。

　　秋溢莫名其妙，刚抬起头，柯仰就走开了，和他拉开了距离。

　　来接他们的车是四辆烂大街的车——在迪拜每户一辆的兰博基尼。
　　跑车的外壳漆成冰淇淋奶油色，涂装像镀了水晶胶水，里面锁着密集的炫彩亮片，说不出是淡粉、宝蓝还是金银，简直是辆移动夜店！
　　由此车即可看出大老板的日常生活，及为人处世之道。

　　跑车的后排气管喷出蓝火，是氮气低温燃烧的颜色。车辆弹射升空，带着他们融入空中楼阁般的道路系统。
　　迪拜的中心城区也是拔地参天的楼影，一片风烟缭绕，这“流着奶与蜜之地”，像海市蜃楼般梦幻辉煌。

　　私人医院坐落在繁华区，大楼洁白，景观浓绿，洒水器洇开彩虹。卢松·蒙当请来的律师正等在上面。

　　坐到了26层，医疗团队先给柯仰快速体检，保证他没喝高、没嗑/药、没病重，能为自己说的一切话负责，才把他请进一间私人病房：“请进。R·M先生在等您。”

　　众人鱼贯而入。
　　结果进了大门，几个人又挟着柯仰进了里间，门“砰”一声关上了。
　　秋溢被门口个保镖拦住，严词道：“你不准进。”

　　高桥、骁狼和嘉伯都走进了对面的休息室里，“我们进这。”

　　只有秋溢奇怪道：“为什么？”

　　“不能进就是不能进，老板的吩咐。”
　　“你们要在里面拷问他吗？”
　　“不知道。”保镖站得直挺挺，“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板的吩咐。”

　　秋溢皱起眉，他是不会再允许柯仰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门口有保镖把守，而他自己身上有伤；门内也许有素未谋面的大金主，金主的律师，记录员。可能还有检察机关的人，政府部门的特派调查员，秘密取证这件牵涉政局的案子。
　　门内可能还有录音、摄像设备，秋溢一旦闯进去，可能这辈子都揪扯不清了。
　　但常言道，激流勇进，知“男”而上。

　　“那你能帮忙把这个东西给他吗？”秋溢低头掏口袋。

　　保镖看他拿出个白色物体，眼前一花，却是秋溢往他面前扔。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干扰，秋溢一把抓住他头发重重磕在墙上，磕出一片鼻血。
　　他一把推开保镖，整整衣服，拧开门。里面的人都抬起眼帘，继而抬起头。
　　龙套有三宝：西装，皮鞋，被放倒。

　　秋溢在他们的注视下，把门反锁了，“有座位吗？”

　　听到他的声音，柯仰也回过了头。

　　“你是谁？”对面一个黑衣女人皱着眉问道，“谁准你……”

　　秋溢自若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柯先生的保镖。他被救出来也就过了四天，身体状况令人十分担忧，心理健康也需要重视。我将负责，且只负责坐在一边，盯着他，在他又要猝死的时候喂速效救心丸。”

　　这回柯仰抬了抬眉，收起惊讶的神色，眼尾泄露出一丝笑意，做口型道：我还能有保镖了？
　　对。秋溢拖了把沙发椅斜放在柯仰附近。

　　砸门声不断，他又起身，拉开门，对着一脸气急败坏、满手鲜血捂着鼻子的保镖，指指地上的止血凝胶道：“那个很管用。”
　　说完又把门关上锁了。

　　秋溢俨然无赖，在场两位律师、一位检察官、一位警方顾问、一位财务专员、一位公共安全专家全是文职，一点办法也没有。秋溢高兴地想以后要勇于尝试。

　　还有一名毫无存在感的技术助手，默默打开了立体投影。

　　卢松·蒙当的形象慢慢出现。他穿西装打领结，梳了纳/粹油头，异常庄重：“你好。”

　　在场好多人，顺着他目光注视的地方找，女检察官也庄重回应：“你好。”

　　“调一下镜头。”卢松道。
　　助手默默把偏移的投影仪调回来。
　　“你好。”柯仰点了头。

　　卢松绽开一个不说邪恶、但也灿烂的笑容：“早就想和偷了奥廖尔130个亿的人见一面了！”他用右拳猛地砸一下左手掌心。

　　柯仰也笑了，往椅子靠背上一靠，“萨尔佐家的人真是不互相想着点好啊。”

　　他从进来以后就显得很散漫，坐姿放松，摇了两下转椅，不小心转过来对上了秋溢。
　　秋溢看到柯仰搭在扶手上的手挪了一下，像是要摸他的头，但没伸过来。
　　秋溢一歪头，表示他摸到了，他也感觉到了。

　　柯仰马上转回去，“……”

　　“开始吧，”卢松相亲似的笑眯眯道，“我已经了解你很多了，但还想了解更多。”

　　“你跟萨尔佐家的关系是什么？”检察官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相比她正襟危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柯仰维持着双手搭扶手的姿势，非常开放，毫无保留，“那就先从最刺激的说起吧——我是弗朗西斯-加勒·萨尔佐的私生子。”

　　“老萨尔佐管不住那根东西，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可能只是个女服务员。”他无所谓地说，“也可能是个洗碗工、洗衣工、清洁工，因为我从小就喜欢消毒水和洗洁精的味道。很荒诞，贫民窟的孩子会有洁癖，我那会儿是个稀有物种。”

　　秋溢想起他那干干净净的单身汉公寓，满屋找不出一双臭袜子。

　　柯仰说得漫不经心：“我五六岁，或者七八岁的时候……记不清了，她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没回来。可能是自杀吧。”

　　检察官问道：“那萨尔佐怎么找到你的，你妈留了只水晶鞋？”

　　“不是老萨尔佐找我的，是奥廖尔。”柯仰微笑，后来秋溢才知道他刻意隐瞒了太多细节，真正的细节，“——基因匹配。”
　　“之前我只是到处混日子，上社区中学，窝在贫民窟的小窝棚里，用VR设备接受免费教育。后来……被拐到了他家里，成了个太子伴读。”

　　秋溢想，那你用VR学会了不少。

　　“我到了他家以后水土不服，各种不服，你想想，奥廖尔连他爹都放在水缸里电，电成电鳗，整个人傻了，我岂能幸免？”
　　“呆了两年我就偷了他家一点小钱跑了……跑到美国隐姓埋名打工，被找出来一次；再跑回中国隐姓埋名打工，又找出来一次。还好中国人多！可是找了一阵！”

　　卢松赞赏道：“中国人口都不如你那点小钱多。”

　　女检察官翻动着三手资料，这资料来自卢松，卢松来自于极客小组：“你在中国上海时，似乎有一次跟奥廖尔·萨尔佐面对面磋商，聊了什么？”

　　“无非就是些‘你还钱，你还钱，你不还钱我杀你亲友’之类的话。”柯仰道，“他有威胁的资本，不是吗？”

　　秋溢控制不住记忆闪回，地毯里那枚麻醉针管……
　　他还有什么亲友可言？

　　又是保护。还是保护。柯仰一直在保护他，直到猝死的一刻。

　　“后来的你们都知道啦。”那个男人惬意地窝进椅子，修长高挑的身形融化成京瘫，嘴角浅浅地勾起，“我的保镖是个超级英雄，带着他的自杀小队，来自杀……不是，来接我了。”

　　二十七年的人生被他一挥而就，只剩个轻描淡写的框架。

　　女检察官暗觉棘手，她很担心这场取证深入下去，会变成一次大型心理咨询。她被卢松从法国最高法院弄过来，时间紧张得要命。
　　但柯仰远比她想象的懂法。

　　谈及在美国当游戏主播和签约电竞选手的经历，他聊到了萨尔佐在美国的商业扩张，犯下了串谋银行欺诈、妨碍司法、洗钱、非法吞并等等罪名，严重违反反托拉斯法；

　　谈及在中国与之周旋的经历，他更是针对中国的法律提出了如下指控，雇佣非法武装人员、违法携带制式武器、违法使用A类药物等……每个都够奥廖尔喝一壶；

　　最后谈及他虐待、精神控制弗朗西斯，那是无可辩驳的刑法罪。

　　柯仰记忆清晰，逻辑严谨，几乎每个具体的事件点都记得来源出处。每深入交谈一句，都往奥廖尔头上落实一项罪名。累累恶行，简直罄竹难书。

　　可他太冷静，也太明白了，仿佛能透过温柔多情、玩世不恭的皮相，看到里面万年坚冰的灵魂。

　　卢松听得心花怒放，秋溢听得面无表情。

　　女检察官跟其他人讨论结束，抬起头来问了个柯仰有可能涉及犯罪的问题：“那么，130亿美金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具体想问什么？”
　　“这涉及他的犯罪还是你的？”
　　“当然是他的，”柯仰说得像烫了嘴，“按法律我那时都没有民事能力。”

　　女检察官挑眉重复：“也就是说，你以完全合法的手段得到了对方130亿美元的现金资产？”她摸过旁边财管专员的资料，“老弗朗西斯没为你立过遗嘱吧，按照奥廖尔向法庭提交过的证据来看。”

　　柯仰点头：“老淫棍确实没给我立过遗嘱。他还挺希望我不存在的。”

　　卢松插嘴道：“等会，我好像对你有点印象！你是那个中国来的小孩，奥廖尔找到你是不是因为……”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着最后的吼声——”柯仰突然高唱国歌，声嘶力竭，把男中音嚎成破风箱，鼻血都涌了上来。
　　法国大老板闭嘴了。

　　众工作人员慌忙给他找纸、抽纸、擦脸，围在他旁边蝶环蜂伺。柯仰在正中间，半张脸埋进白纸，闷声吼道：“还想合作吗？就不要替我讲故事！”

　　卢松一脸迷惑，满头问号，好似被风沙迷了眼。
　　但他一转眼看到了角落低气压黑云罩顶的秋溢。
　　保镖先生在后面坐得像个索命老鬼，柯仰压根不敢转头。

　　见鬼，还是女人（？）好，只会对他露出充满母爱的眼神。

　　秋溢抱着胳膊伸着长腿，完全不动，也不上前关怀，冷眼旁观，眼神如凝。
　　他像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等着收尸。

　　柯仰清了半天嗓子，拖着椅子紧挨桌边，恨不能给检察官发微信：“盗窃那130亿的主犯并非我，收集那130亿的系统非我设计，那130亿的来源也不干净。”

　　他转头看一眼卢松，用生动的眼神适当表达了对刚才的失态的歉意，接着转回头来，直楔重点：“你们最关注的事是政治丑闻，对吗？”

　　非法政治献金案，将最近的法国政坛搅得乌烟瘴气。其实法国国会的权力并不大，最大的反对声浪来自民间，许多媒体激烈抨击总统跟大资本家交换利益的行径。这是检察官调查的重点。

　　资本家的原罪俯拾皆是，奥廖尔犯下的刑法罪只针对他个人，但政治献金的丑闻，直接将案件严重程度升了一级。

　　“那130亿个人资产跟政坛有关系吗？”

　　“这位法国纳税人——”柯仰哂笑，“你的敏感度明显不高啊。”

　　他眉锋骨厉，眼皮清冷而瞳珠黑亮，深眼窝压不住高鼻梁。
　　刀锋的光析出眉眼，长睫密睑却又给人多情的错觉。

　　“你以为那都是他们合法经营来的钱？”

　　“一家企业的盈利额得有50%以上投入再生产，何况是萨尔佐财团这样尾大不掉的企业群。”
　　“萨尔佐已经跌出了世界前500强的排名。而法国排名最高的，巴黎城市银行，每年营业额不过4百亿美金。欧莱雅公司是法国美妆品牌头部，营业额不过3百亿。”
　　“萨尔佐如今在娱乐、传媒、水电……都已远远算不上是垄断巨头了。”

　　“弗朗西斯又挥霍一空，奥廖尔哪来的130亿个人资产？”

　　女检察官的眉头拧成螺旋藻。
　　偌大一个集团，总能给他客观的营业收入？

　　卢松却已严肃起来了。
　　这不大好笑，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挤掉奥廖尔后接盘！

　　但柯仰还像个捂着试卷答案的好学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萨尔佐发家于拿破仑称帝时，拿到皇帝政令后就奉命承办全巴黎的水利、电力、运输业，后来做了无线电视。
　　都是基建。

　　他还故意吊着尾音，用一种不确定似的语气说：“侵吞国家财产？”

　　……

　　趁着大家记录并核对手头资料的空当，秋溢中途离开了房间。

　　他直接离开了病房套房，走到了走廊里，躲在医院一处拐角里。
　　秋溢在“混沌”app的极客小组聊天群里打下了一句话：

　　麻烦查一下1031PLC，谢谢。

　　确认消息送达后，他回了病房里。

　　病房里女检察官对着柯仰狮子大开口，直接问他有没有途径能提供奥廖尔·萨尔佐的信用卡账单、各种票据、贷款往来、银行流水等等。这类超级富豪通常使用私人银行的高端服务，比如瑞士许多百年银行，甚至拒绝刑警调查。
　　“直接去他岛上找啊。”柯仰玩味着什么，“反正他已经跑不了了。”

　　问完了所有问题后，工作人员们收拾东西走人，但卢松要求技术助手别关投影，他有私人的话说。
　　“我真的很好奇……”他考虑了一下后说道，“你是怎么拿到的那130亿？我是个暴发户，见谅，这种突然暴富的事对我太有吸引力了。”

　　柯仰回头看了看秋溢，微笑道：“好啊，我不介意说说这个。”

　　秋溢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黑客联盟的起源故事。
　　带着巨大的莫测感和奇幻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