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我抬手做个手势，随即，三侣带着卫兵出现在乔克身后。不远处乔克带来的卫兵往前一步，我掏出枪指住他，看着乔克。
　　“不许动。”乔克头也不回，低低吼一声，“立刻开车回去，将手令传下去。如果两天之内我没有消息，立刻派人去通知梅塞德伯爵，要他来救陛下。”
　　我迟疑了一下，出声：“一天。一天之内。”
　　乔克点头，重复一遍：“一天之内。”
　　那个卫兵犹豫着：“将军……”
　　乔克回过头去：“立刻！”
　　卫兵不敢违抗，上车离开。
　　我向三侣打个手势，三侣会意，用枪指着乔克：
　　“梅塞德将军，请随我来。”
　　乔克走了两步，停步回头：
　　“莉迪亚不是会轻易屈服的人，你需要更多的人。让弗兰迪把城东的人都撤回来随你一起，雷娅。”
　　“你不需要教我怎么做。”
　　“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根本是一个阴谋，德普斯二世早就跟莉迪亚和坎萨贝拉里德串通好要设计陛下——”
　　我厉声打断他：“你在挑拨，梅塞德将军！”
　　乔克转过身，定定看着我：“你能看清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在挑拨，还是你对陛下的偏见蒙住了你的眼——如果不是为了接近你！他绝不会在萨德格里停留哪怕一分钟——”
　　三侣及时出手，制住他挥动的手臂，强制他转过身：
　　“请这边走，梅塞德将军！”
　　“听我一句，雷娅，带现在这些人去萨德格里城你会把命送掉。”乔克背身说完，低声又加了一句，“又或者，他比较愿意跟你死在一起。”
　　那奇怪着语调混着夜风，让我忍不住打个寒战。

　　乔克说的有道理。
　　莉迪亚是个相当豁得出去的女人，不会轻易被威胁，所以上上之策是等弗兰迪带人回来，然后我可以用乔克的手令，同他手下的人一起围住萨德格里城，逼迫莉迪亚交出人来。而且这种方法也可以避免我再一次落进利路亚的陷阱。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我甚至没有立场。公开去救利路亚，就等于让全天下的人看着我给洛法扣上了一顶绿帽子。

　　营地上的人我又分出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连同三侣被我留在营地上。
　　突袭不需要太多人。

　　萨德格里城下一片寂静。
　　这本来是个喧嚣的城市，即使利路亚来到以后，也没有安静许多，然而此刻，它安静的像座死城，除了城中偶尔传出的巡兵笃笃的脚步声外，几乎毫无声息。
　　早已经有人混进城中与之前安插的间谍接头。之前城中的守兵中原本有几十个沙恩的间谍，不过此时大概早就被莉迪亚的同党一起软禁到了城北，所以余下的人中没有多少是有用的。
　　不需要太多，只要能进到城中就好了。
　　人停在城外不远处，我伏在暗影中，心情莫名的不安，手里捻着一支烟，侧脸问身边一个士兵：
　　“还要多久？”
　　“不知道，”他压低着声音，“我们的人大部分都不能活动，现在留在城中的大概只有十几个。”
　　“再多派几个人进去试试。”我捏碎了那支烟，顿了顿，“尽快。”
　　他点头离开。
　　我重新抽出一支烟，捏在手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我起身，随手点了几个亲信，迈开步子：
　　“你们随我进去。”
　　有人犹豫出声：“将军，这样很危险！”
　　我顿住脚步回头瞄他一眼：
　　“怕死你可以留下。”
　　那个士兵愣住。
　　我缓缓回头，扫过刚才点到的人：
　　“你们可以选择留下，我现在要去救的，是哈德斯的皇帝。对你们来说，这也许是叛国罪。”
　　没有人再出声。
　　我重新检查过身上的枪和匕首，转身：
　　“走吧。”

　　城门往东步行大约一个小时，早有人备好了绳梯。沿着绳梯进城，避过巡兵，我们来到据城门不远的一个酒吧里。二楼上一间小屋里等我们的是一个叫第麻侣小个子年轻人，嘴上两撇小胡子，笑起来奸诈的模样跟三侣有些像，看见我们都是便装，先笑了笑，仿佛松了口气：
　　“幸亏你们没有傻到穿沙恩制服进来。”
　　三侣安插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混到别墅中并不容易。
　　我凝视着树林对面的黑色建筑。卫兵来来往往，门口灯火暗淡，别墅二楼上有一个窗口亮着灯，映出暗红色窗帘，却看不到人影。
　　我皱紧了眉。
　　第麻侣趴在我身边，嘴里嚼着烟丝，发出低低的咀嚼声，一双深陷的漆黑眸子瞪着对面别墅的窗口，在夜色中却闪闪发亮。过了许久，我的手臂几乎被压得麻了时候，他缓缓侧过脸来：
　　“你真的是他的情妇？”
　　我被口水呛住，低低咳了一声。他转脸吐出嘴里的烟丝，回过头抬手拍了两下我的背，摇摇头：
　　“我可看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能为他送命。女人为了男人，哼，你看起来不像会为了男人送命的傻瓜。”
　　“凌晨时分。”
　　“嗯？”第麻侣看我一眼，“什么？凌晨时分？”
　　“我的副官会带人包围这里。只要到那时候，别墅里没有什么意外就好。”
　　第麻侣缓缓转过脸：
　　“然后呢？”
　　“我会占领萨德格里。利路亚会被逮捕，直到他答应全线退兵，与沙恩签订和平条约。”
　　第麻侣嗤一声：
　　“你这样想太傻了。如果你逮捕利路亚陛下，德普斯陛下几乎不会犹豫就会杀掉他。”
　　我不再出声。
　　其实我什么计划也没有。凌晨时分弗兰迪确实会带人来，否则我没有立场来救利路亚。但是之后会再怎么样，我根本不知道。或者利路亚会被捕，或者洛法会利用此威胁他退兵。
　　但利路亚从不接受威胁。
　　我什么也猜不出来。
　　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决不能让他死。
　　“看。”
　　第麻侣指着窗口。
　　那是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瘦削挺拔。帘下一点红光燃起，随即黯然；房间里明亮的光线为背景，我可以看到一缕青烟从他手中缓缓飘起。
　　我知道他从不吸烟。
　　那支烟慢慢的燃着。
　　风像是蓦地凉下来。
　　我看着，几乎忘记呼吸，忍不住想起那天在酒吧，他低低的恳求似的声音：
　　“我只想再吻你一次。”
　　“他是我的儿子，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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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兵笃笃的脚步声从窗下经过。那抹身影离开，不久，舒缓的钢琴曲从别墅中传出。
　　我垂眼听着。
　　似乎同往日无数一样的曲调，时而舒缓时而激昂，听在我耳中，却是莫名的悲伤。
　　片刻之后，第麻侣忽然用手肘碰碰我：
　　“不对。”
　　我警醒的抬头看向别墅。
　　别墅的一楼射出灯光。
　　第麻侣又把一撮烟丝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灯都亮了。有吵闹的声音。”
　　刺鼻的烟味中，第麻侣缓缓抬手，从腰间抽出手枪，半跪起身，盯着别墅的窗口：
　　“他们要动手了。”
　　我看看天色，试图阻止他：“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援兵至少还要一个小时到。我们最好先——”
　　“雷娅将军，”第麻侣看我一眼，右手把枪举到耳侧，“真抱歉此刻我不能听你的指挥。里面的人是我的陛下，根据我的判断，我需要现在动手。”
　　我脊背上忽地闪过冰凉。
　　他是利路亚的人！
　　“你同乔克串通好的——等等！”我猛地反应过来，“你之前跟我说你得到消息，莉迪亚不会今晚动手，都是假的是不是？”
　　“镇定，雷娅将军。”他看着我，黑色眸子冷静沉着，“我很抱歉，陛下遇险是事实。我们需要的是你安插在萨德格里守军中的间谍，因为陛下的人已经被莉迪亚清洗干净，只剩我一个人了。但没有你的指令，我不能随意调遣他们。”
　　我一时无语。
　　“不必等到凌晨时分，”第麻侣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派人去城西北守军被软禁的军营。事情顺利的话，被软禁的士兵很快就会赶来。”
　　不远处，巡兵的脚步声渐远。第麻侣侧耳听了一下，转眼看我：
　　“陛下现在有危险，我必须进去，里面有人会接应我。你同其他人守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
　　后面一管枪无声的顶上我的腰。
　　我身后的人是第麻侣带来的。
　　“别出声，将军。他不会伤害你，只是为了让你安分呆在这里，保证你的安全。”第麻侣解释道，“我真的很抱歉，但这都是乔克将军的安排。”
　　我忍不住低声嘲讽：“你本不必听他的话，带我来这里。演戏不必演全套。”
　　“我也不想，”他瞄了我一眼，边说着边转身，“但梅塞德将军担心万一出事，陛下不妥协的个性。他认为你可以让他稍微向莉迪亚殿下妥协一下，或许。”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乔克永远比我棋高一着。

　　第麻侣带着几个人无声的流出树林，一行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别墅下的阴影中。那些人中甚至有几个是随我来的，此时却丝毫不知道他们的将军我，正在被胁持着。
　　抬头看，不知何时，那个窗口前出现了几个穿着黑色哈德斯军装制服的身影。
　　莉迪亚果然打算今天对利路亚下手。
　　琴声依然流畅清晰。
　　他不会有事。
　　从头到尾我都这样相信着。
　　但是额前仍然沁出冷汗。
　　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都不愿相信的一个事实，就是莉迪亚怀了利路亚的孩子，但是此刻我前所未有的希望，那个孩子真的是利路亚的，或者因为这样，莉迪亚至少会有所顾忌——
　　窗前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
　　莉迪亚。
　　琴声戛然而止。
　　我的心脏猛地揪住，手指捏紧了腰间的枪柄。
　　时间仿佛停滞，似快却又极慢。久久的静谧之后，那个窗前的人影齐齐拔出枪转身，指向同一方向。
　　砰，砰，砰砰。
　　声音似近又远。
　　我猛地起身，手肘顶开身后的人，跑向别墅。几乎同时，隆隆车声与脚步声传来，我一边冲向别墅侧面长廊一边往后面瞄一眼，看到带着哈德斯标志的车飞快驶近，几乎还没有停稳已经有大批的人从车上跳下。
　　别墅正门有大批同样穿着哈德斯制服的人冲出去。
　　别墅中一片混乱，我在侧门后躲了片刻，趁空跑进去。混杂的枪声中，隐隐听到葛西亚熟悉的声音和模糊的喊声：
　　“任何人不得抵抗！否则格杀勿论！……你们！随我去二楼救陛下！”
　　“快！去二楼！”
　　枪声叫声喊声响成一片。
　　我脚步越来越慌乱，耳中仿佛只剩下那久久未曾散去的琴声，在脑海中震荡，回旋，间或闪过那双深黑的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轻轻的出声低唤着：
　　“雷娅。”
　　转过二楼走廊直到尽头，门口守着两个卫兵，我抬手，两人应声倒下。随即又有三个人捧着枪从房间中出来，我又开了一枪，一个人倒下，但另外两个人同时向我举起了枪。
　　我随着枪声踉跄退了两步，右腿才感到一阵剧痛，身后有人在高喊着：
　　“小心！”
　　又是一阵混杂的枪声。
　　剧痛一波一波，脑海中一阵晕眩袭来。我用力握紧枪猛地闭上眼，朦胧听到一阵混杂的枪响，再睁开眼，看到门口的三个人已经倒下。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从背后扶了我一把：
　　“快！陛下就在房间里！”
　　是葛西亚的声音。我咬牙推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往房间里冲去。
　　很大的房间，暗红色窗帘与地毯，远处一架钢琴，旁边两个或三个人横倒在血泊中，身上的白衬衫一片血红。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的人，投向钢琴后面那个瘦削的身影。
　　利路亚一只手扶在琴盖上，身形依然挺拔；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白色衬衫上左胸前一片血红的痕迹。黑眸定定凝视许久，那张苍白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不知道是我的目光，还是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晃，我只能听到他低低唤了一声：
　　“……雷娅。”
　　血晕越来越大，几乎模糊了我整个视线，最后滴滴答答沿着他的衬衫落到黑白相间的琴键上；一阵清脆凌乱的琴音之后，他沿着琴身缓缓滑倒。
　　我扔掉手中的枪，踉跄着脚步扑过去。
　　他不会死，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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