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

　　“有个好消息！我教的一个孩子马上就可以上幼儿园了，算算他来这里的时间，都快要两年了。”边小橘靠着身后的胸膛，对着天花板的水晶灯，竖起了两根手指，颇为自豪。
　　模样和八月碎碎念分享幼儿园事情一模一样。
　　不等唐一说什么，她又说：“还有，我们新来了一位同事，大家今天都在和新同事聊天。”
　　“你们聊什么了？”
　　“我没有和她们聊天。”边小橘顿了一下回答：“因为她们在说上大学的时候，我没什么可说的。”
　　“……”唐一似乎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边小橘感到那胸膛起伏了几下后，身侧重新响起声音：“我记得你大学选了天文学。”
　　边小橘诧异：“居然还记得。”
　　传来轻笑，胸膛随之震颤。
　　“去阳台看星星吧。”唐一提出。
　　边小橘很想说其实城市没有星星，可还是跟着唐一到了阳台。
　　阳台新安置了一架秋千椅和两把摇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到这的，因为边小橘自从和泡面告别，就没再来过阳台。
　　她躺在摇椅上，唐一也躺在旁边的摇椅，顺手给她盖了一件毛毯。
　　身体轻摇，仰头看去，果不其然，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但边小橘泛着琥珀光的眼珠却盯着那片黑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唐一没有打扰她，两人躺在摇椅上，乘着夏夜的风，就那样跟着时间流逝。
　　夜好像更深了一点，唐一扭头去看边小橘，她依旧眨着眼睛，夜风转凉，一把椅子才停止了晃动。
　　唐一起身了，挡住了边小橘的视线，“困了吗？”
　　今天的工作并不累，边小橘没有感觉到如往常一样疲惫，于是摇头：“不困。”
　　“真不困？”唐一问。
　　边小橘点头。
　　唐一弯腰凑到面前，垂着眼皮，“那来个晚安吻吧。”
　　没什么不合理的，边小橘抬手钩住他的脖子，上前轻吻了一下。
　　摇椅晃得厉害了些，唐一低头索吻，单手搂住边小橘的腰不肯撒手，轻吻变深吻，呼吸像漩涡一样陷进去。
　　唐一轻松抱起边小橘，两人双双落在摇椅上，边小橘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经趴在了唐一身上。
　　不宽敞的单人椅，身体被牢牢固定住，下一秒又被掠夺呼吸，身体被托住向上，边小橘被迫垂下头接吻。
　　“等、等一下，不是晚安吻吗？”边小橘躲开，露出脆弱的脖颈，仰头大口呼吸，后腰感到一阵凉意，随即又覆上一只滚烫的手掌，沿着脊椎骨，细细摩挲。
　　呼吸粗重，唐一手上没停，略带得逞的笑：“我可没说给了晚安吻就要休息。”
　　那摇椅晃得厉害，边小橘神智开始不清楚，只知道搂住唐一的脖子维持平衡。
　　明明是新买的藤椅，竟然不结实的发出“吱嘎”声。
　　一阵风吹过，边小橘的发丝黏在脖颈，发现只有毛毯盖住了肩膀，睡衣不知所踪。
　　棉花般的力气推搡，腿都发软，说要找衣服。唐一哄骗着让她喊老公。
　　边小橘不从，他又使坏似的折腾，最后只剩开口说话的力气，但依旧不肯屈服。唐一怕她感冒，只好裹了毯子打包回床上。
　　活动的空间大了些，边小橘这会才感觉膝盖酸软，恢复了些力气，她抬起脚阻止压过来的身体，微凉的脚掌抵住唐一的胸膛，短暂的时间静止后，唐一抓住了边小橘的脚腕。
　　唐一有时候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在一次次变本加厉中被边小橘骂混蛋，说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求饶的话让他爽得头皮发麻。
　　早上还在睡梦中，边小橘的生物钟就提前醒，浑浑噩噩的在睡和醒之间反复徘徊，唐一感觉到怀里人的不老实，本想捞回来，边小橘却蜷缩起身体，又拿脚蹬他。
　　唐一早预料到，抬手就抓住作恶的脚腕，掀开眼皮倦懒的问：“忘了昨晚蹬我发生了什么？”
　　“……”
　　怎么可能忘记，昨晚蹬出去的脚没回来，反而到了唐一的肩膀上。
　　边小橘立刻清醒，不动了，想悄无声息的撤回脚，奈何那只手反而顺着脚腕游走，很快到了小腿，捏了捏小腿的肉。
　　“骗子！”边小橘嗓音沙哑，恶狠狠的说：“混蛋！”
　　这确实是边小橘能想出来的骂人词语了，可唐一只觉得这是情趣，反而心中有了一丝莫名的享受。
　　以至于上班路上，边小橘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对唐一说的。
　　送完八月，唐一抱着十九，跟着边小橘走进了教学楼。
　　人来人往，边小橘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话：“我要上班了，请你不要跟着我。”
　　“老婆上班加油，我和十九就送你到这了。”
　　边小橘很想捂住唐一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嘴。
　　唐一停在了上楼后的拐角：“十九，快和妈妈说拜拜。”
　　“拜、拜！”十九说完过了几秒，才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本以为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边小橘正要转身离开——
　　“妈——妈……”
　　边小橘身形一顿，唐一的表情也凝固住，两人目光迅速碰撞，眼底是浮现出的欣喜。
　　边小橘快步向前抱起十九，蹭了蹭她的侧脸，咧开嘴笑着：“没错，我就是妈妈，十九说的对。”
　　唐一愣了片刻之后，一种巨大的雀跃笼罩在头顶，就连语速都忍不住加快，“边老师教的好。”
　　边小橘眨眨眼，可是她昨天才开始教“妈妈”这个词。
　　阴霾再次被扫空，边小橘第一节课结束，从办公室望向窗外，似乎看到了唐一的车，但下一节课很快就到了，没来得及细看。
　　课后，被高西鸣叫到办公室，他表情难得不悦。
　　高西鸣本就长的凶，蹙眉认真起来像生气，边小橘也有些莫名紧张。
　　回到办公室，边小橘为工作生了脾气，一脸的不满意。
　　最后一节课是十九的课，进个培室前，边小橘把唐一也拽了进去。
　　“边老师，这不符合规矩吧？”唐一挑眉明知故问，皮鞋踩在柔软的垫子上，留下深浅的脚印。
　　边小橘给唐一拿了件十九常玩的玩具，冷声命令：“脱鞋。”
　　唐一照做，随着边小橘和十九坐下的动作，也盘腿坐下。
　　“为什么不让我接别的孩子？”边小橘质问。
　　唐一一愣，眉间舒展开，悠哉地和十九玩起了拼图：“你猜？”
　　“……”边小橘积攒怒气，唐一的回答完全就是挑衅！
　　“小橘子，你觉得这个工作开心吗？”
　　边小橘给不出准确的答案，不明白唐一无厘头的问题。
　　心中的天秤均匀分布，开心抵过不开心，偶尔会感到压抑。时间久了，开不开心已经不重要了，生活才是更重要的。
　　所以边小橘忘了这份工作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为了生活。
　　“见到有精神疾病的孩子，你是怎么想的？”唐一低着头找拼图，在一堆中扒拉半天，捏在手里补充完那句话：“包括见到十九的时候。”
　　怜悯，这是来到这上班的第二天，她心里冒出的词。
　　后来，边小橘将这个标签从心底揭掉，没有再挂上别的。
　　因为这似乎也是生命生存的一种方式。
　　可要说十九，边小橘情感要比其他孩子更复杂些。
　　复杂到身体中的两个自己在吵架，一面庆幸自己还好是老师，一面担心自己能力不够。
　　反复下来，边小橘发现自己能做的，居然是用自己每分每秒的时间来修补灵魂。
　　高西鸣说往后不会给边小橘安排新的孩子了，除去十九，其他孩子都可以接受别的老师。
　　边小橘第二次在领导面前生气，高西鸣反而平静的说这是唐一提出的。
　　下班后，边小橘想回自己的出租屋，便告诉了唐一。
　　这里的床铺都在，房间里也没有灰尘，仿佛每日都有人打扫。
　　推开窗户，热意裹挟着席卷了面颊，边小橘坐在阳台看着远处的高楼发呆，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车声。
　　没过半个小时，门就被敲响了，边小橘知道唐一有钥匙，但还是过去开了门。
　　打开的瞬间，扑过来的怀抱让边小橘不稳的向后退了几步，勉强撑住身体，唐一的双臂却箍得很紧。
　　他埋在边小橘颈间，像突然犯了瘾一样，大口呼吸。
　　边小橘被热气弄得痒，“怎么了？”
　　“对不起。”唐一说，“我不应该擅自做决定干涉你的工作。”
　　边小橘从唐一怀里挣扎出来，两人额头已经起了薄汗，唐一的目光紧紧锁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边小橘拉住他的手到沙发上坐下，唐一依旧盯着边小橘：“是不是在生气？”
　　边小橘反倒认真的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不继续给我安排别的孩子？”
　　“……”唐一望进边小橘眼底，那里面分明带着一份天真，“我想先问你。”
　　“没有生气，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唐一突然蹲下身，沿着膝盖用自己的双手去握住边小橘身侧的双手，自下而上仰视她，郑重其事的问：“边小橘，想再体验一次青春吗？”
　　边小橘不理解，体验青春就是要辞职吗？她问：“什么意思？”
　　客厅显得空旷，但沙发勉强能坐，唐一终于肯移开一秒目光，垂眸扫了一眼两人无名指的戒指，坦白自己的私心：“我想让你上完大学。我查过，你当时办理的是休学，按照你们学校的《学生手册》，可以回去继续上。”
　　“……”
　　“但是我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就擅自干涉了你的工作，这是我的问题。”唐一不动声色的用余光观察边小橘，对方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可以好好想想。学校和工作总归是不一样。”
　　没有回应，边小橘陷入了一种宕机的状态。
　　离谱。唐一所说的像是虚假的幻影，可苍白的话语又仿佛生出底气。边小橘缓慢的眨了眨眼睛，瞳孔重新聚焦，脱口而出了第一个问题。
　　“十九怎么办？”
　　唐一拇指抚摸边小橘无名指指根，“十九已经有好转了，干预不是一蹴而就，就算你把所有时间都挤给十九，也不能做到她立刻就能到最佳状态，因为十九也需要时间来消化。”
　　“那……其他孩子呢？”
　　“夏天并非不接受其他老师，而剩下三个孩子，你有一个是代课，还有一个马上去幼儿园，剩下一个刚接手没几天。”
　　只有十九从感统、开音、地板时光等课程，全部由边小橘一个人来。
　　唐一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询问好了一切。
　　边小橘没说话，也没有否认，代表唐一说的没错，因为这么多孩子里，她唯独放心不下十九。
　　十九入学晚，而最佳恢复期是在三到六岁。
　　前段时间生病让她处于退步的精神状态。耳朵是否能恢复到以前，也关乎着十九情绪稳不稳定。
　　这份工作不像普通工作说走就走。一条红色的丝带将边小橘和孩子们的心系在一起，贸然剪短的后果就是双方越缠越紧，只能耐心的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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