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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当然,在苏大人修书发往京城及邻近州县,设法调阅卷宗的同时,林英亥也不打算让这段等待的时间白白流逝。
她去向苏大人提出了一个请求——
开棺验尸。
“这世上,没有比受害者本人更直接、更不会说谎的证据了。”林英亥对苏大人郑重请求,“荷县关于这连环案的所有证物,几乎都已遗失殆尽。如今唯一留存,不会因时光变迁而更改、也绝不会欺瞒我们的证物,就只有受害者们的尸骨了。”
她的声音低沉:“这是她们……能为这世间留下,指向凶手最后的、无声的遗言。”
苏大人闻言,不自觉地捋着胡须,垂眸沉思,语速也放缓下来:“林小友,你的想法……老夫明白。只是时隔多年,尸骨之上,当真还能留存下有用的痕迹吗?”
“一定有的。”林英亥的回答斩钉截铁,“或许那些痕迹无法直接告诉我们凶手的姓名,但尸体从不说谎。它们会告诉我们,凶手惯用左手还是右手,会暴露他某些特定的动作习惯,甚至能推断出他的大致力量、身高范围……”
她进一步解释:“世上仵作水平参差不齐,或许当年验尸时,受限于经验与认知,许多潜藏在骨骼伤痕中的信息未能被解读出来。但如今若能重新开棺验看,我们极有可能获取到当年被忽略的关键线索,这或许将成为打破僵局、锁定真凶的决定性一步。”
苏大人目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袖口边缘,陷入权衡。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此事老夫亲自去办。明日,小友便随我一同前往各家拜访,务必求得家属首肯。”
“多谢苏大人!”得到苏大人的鼎力支持,林英亥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半。
然而,他们都清楚,时隔多年再行开棺验尸,阻力何其巨大。
对于那些本就不甚在意死者、只视其为家族“污点”的人家而言,“耻辱”好不容易被时光掩埋、淡忘,如今却要旧事重提,无异于揭开疮疤,让他们再次蒙羞。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件极其丢脸、难以容忍的事情。正因如此,想要获得他们的同意,必定难如登天。
而对于那些真正在乎死者、通情达理的人家,若能理解此举是为了缉拿真凶,或许有同意的可能。但也难免有心存顾虑者,或因往事太过沉痛,不愿亲人死后安宁再受惊扰;或因不忍再次直面家人遇害的惨状,而选择拒绝。
在大魏,绝大部分地区遵循“入土为安”的传统习俗,讲究完完整整地来,完完整整地去。若非“迁坟”等特殊缘由,擅自挖掘死者尸骨,被视为惊扰逝者安宁的大不韪之行,极易招致骂名与非议。他们此行前去恳求许可,能不被直接轰出门外,便已算是对方客气了。
第二日,林英亥便随着苏大人,按照名录从第一户人家开始拜访。
果然,不出所料。
“什么?!开棺验尸?不行!绝对不行!”这户姓黄的人家,家主原本还笑容可掬地将他们迎入书房详谈,却在听闻苏大人说明来意后,瞬间变了脸色,未等苏大人把话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打断反对。
“我们黄家出了这等丢人现眼的事,还不够晦气吗?!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还要旧事重提?!我们好不容易才让日子重新安定下来!”
这位脑满肠肥的家主狠狠一甩身上绫罗绸缎的宽袖,脸上的肥肉随之剧烈抖动。气血上涌,使他滴酒未沾的面色却赤红如同酩酊大醉。他口水四溅地吼完这段话,呼吸粗重,竟从鼻腔里发出了尖锐的哨音。
苏大人依旧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黄老爷,余也知晓此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难免打扰令郎安宁。可这终究是为了有机会能将残害令郎的真凶捉拿归案,告慰他在天之灵啊!”
“安宁?!”黄老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嗤一声,怒气更盛,一把抓下头上的围帽,狠狠拍在桌上!
“他还想要什么安宁?!我们黄家自从出了这等丑事,何曾有过一日安宁?! ”
他目眦欲裂,眼白布满血丝,厉声咆哮,“这个孽障!当初生下来还不如直接掐死了好!放着好好的家业不继承,偏要学那等下九流的戏子做派!出了这档子事,你可知道满城有多少人在看我们黄家的笑话吗?!”
“一个男人!竟如此懦弱!如此不中用!被另一个男人当作伎子一般压在身下糟践!满城的风言风语,至今未绝!我们黄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丢尽了!!”
000在林英亥脑中数据一阵紊乱:【主系统!看见这种满脑子封建糟粕的老顽固,我CPU都快气到过载了!这算不算是你们人类说的‘高血压’?】
林英亥也是心头火起,强压怒意回道:【差不多吧,虽然我没有CPU。这人满口家族荣辱,看似大公无私,实则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的脸面和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黄老爷深深喘了几口粗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但态度依旧强硬:“总之!这件事没得商量!”
苏大人仍在尝试争取:“黄老爷,总不好让令郎……死得不明不白啊……”
“不是早就结案了么?”黄老爷的语气和目光中,除了愤怒、耻辱与痛恨,再无其他情绪波动,冷漠得像一潭死水,“就这么着吧,不必再查了。”
“黄二,”苏大人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却骤然转冷,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不怒自威,“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本官今日前来,是来知会你的,”苏大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平静得只剩下毫不掩饰的鄙夷,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并非来请求你的许可。”
“无论你同意与否,这棺,本官都开定了。”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手腕轻轻一抖,在黄老爷面前展开,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哦,对了,黄家近来生意上的几笔账目,似乎与应交的税款项……有些对不上吧?”
黄老爷脸上的横肉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瞳孔因惊惧而急剧收缩。
“苏、苏大人……这,这从何说起啊……”他语无伦次,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
“好言相劝,黄老爷似乎并不领情。”苏大人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本官的手段,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呵,若黄老爷有胆量杀人灭口,让苏某从此闭嘴,那尽管来试试。我苏平既然敢来这荷县,自然也有些保命和……反击的本钱。若苏某不幸命陨于此,啧啧,你猜,朝廷会派谁来督办此案?会比苏某更好说话么?”
苏大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笑意未曾抵达眼底:“黄老爷,生意人,想必没有真蠢的吧?本官若是你,便会立刻将拖欠的税款分文不少地补齐。并且,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总好过多一一场不痛快不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啊……啊……”黄老爷大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因过度惊骇忘了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英亥在一旁看得瞪大了眼睛,心中震撼不已:【这就是苏大人的手段!真不愧是……能得皇帝信重的能臣干吏!】
000也啧啧称奇:【好一手先礼后兵!给脸不要,那就别怪掀桌子了!干得漂亮!】
苏大人带着一脸“受教了”神情的林英亥告辞时,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儒雅的模样。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面如死灰、抖若筛糠的黄老爷的肩膀,状似亲密友人般,递过去一份名单:
“本官依稀记得,这几家,似乎都与黄老爷交情匪浅?那么,就劳烦黄老爷帮忙当个说客了。还请您务必……助本官一臂之力,如何?”
前往下一户人家的马车上,苏大人看着仍有些怔愣、直勾盯着自己的林英亥,不由失笑:“小友可是被老夫方才那副嘴脸吓到了?怪我,怪我。光知道小友聪慧过人,能力非凡,却忽略了小友终究年岁尚小,不该让你这么早见识这些……”
“不是吓到。”林英亥缓缓摇头,目光清澈而专注,“我只是……很敬佩苏大人您。方才一番举动,不仅地减少了我们与那些难缠人家周旋的阻力,更是一石二鸟,顺势敲打了这些商户,让他们尽快补缴拖欠的税款。此等手段魄力,真是叫人叹服。”
话音刚落,苏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目光变得更加柔和,毫不掩饰其中的赞赏之色:
“小友竟能一眼看穿此节,既在老夫意料之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不错,追缴税款,整顿吏治,本就是老夫职责所在。借今日之行便一并推进,确是我的目的之一。不过,小友可知,老夫为何要给他们一个补过自新的机会,而非直接严办?”
林英亥握拳抵着下巴,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大人,给出自己的答案:“是因为……他们尚且‘可用’?人分三六九等,品性各异,贪有贪的用法,忠有忠的用法,清亦有清的用法。若将他们连根拔起,换上一批新人,未必就比他们更好掌控,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苏大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欣慰与激赏:“小友当真是一块未经雕琢便已光华内蕴的璞玉啊!真乃宁馨儿也!确有此意,但这并非全部缘由。”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认真,循循善诱:“小友可知,方才那黄家,以及名单上这几家,主要经营何种行当?”
林英亥略一思索,试探着回答:“莫非……都是本地商会的骨干?”
“正是。”苏大人颔首,手指随着话语轻轻点动,“这几家,有经营纺织布匹的,有掌控内河漕运的,更有组织庞大商队、行走南北的。”
“小友可知,他们手下,维系着多少百姓的生计?他们,并非动不得。”苏大人的语气变得深沉,“但在动手之前,必须权衡后果。他们目前尚未触及某些……不可饶恕的底线。老夫可以动他们,但动完之后呢?”
他抛出一连串问题,引导林英亥思考:“老夫接下来要做什么?该如何去做?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朝廷需要调动哪些资源来善后?动了他们之后,能确保那些产业平稳过渡吗?若有合适的人接手,结果会比现在更好吗?”
“倘若保不住产业,无人能迅速接手,那数以万计依靠这些行当养家糊口的百姓,他们的生计该何去何从?”
“全都回去种田吗?或者都征召入伍?江南之地,有那么多闲置的田地吗?朝廷,养得起骤然增加的这么多兵员吗?又需要吗?难不成都让他们去行商?且不论能否成功,若真如此,整个魏国的经济秩序岂不要乱套?”
苏大人长叹一声,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奈:“所以,思来想去,权衡利弊,眼下这般敲山震虎、令其补过自新,已是老夫绞尽脑汁能想出的‘最优解’了。”
他看向林英亥,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以小友的赤子之心,恐怕会觉得老夫这般善于权谋算计之人,甚是可怕吧?对不住啊,让你这么早便接触到这些……复杂且并不光鲜的东西。”
“……”林英亥静静地听着,最终缓缓摇头,神色与语气都异常平静,她目光澄澈,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苏大人,“我没有觉得苏大人可怖。”
她顿了顿,认真组织语言:“大概是因为,苏大人您所做的这些所谓的‘勾心斗角’,这些权衡与算计,其最终目的,能让更多的百姓受益,让地方能够平稳。”
她的语气由衷的真诚:“我只觉得,苏大人真真是一位好官。您能在朝堂供职,才是朝廷之幸,更是百姓之福。”
“……”苏大人听闻此言,竟一时失语,怔怔地望着林英亥,良久无言,眸中似有水光闪动。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林英亥的头,或是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欣慰,但手伸到半途,或许觉得此举于礼不合,在林英亥略有疑惑的目光中,又缓缓收了回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迅速整理好情绪,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转移了话题:“走吧小友,我们还得去拜访其他几家。待事情谈妥,你打算从何处开始验起?”
“不过老夫近来俗务缠身,虽心系此案,恐怕难以全程随时跟进。但你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府衙的差役,他们会即刻通传于我,你万万不必有所顾虑。”
“多谢苏大人!”林英亥也露出笑容,语气轻快笃定,“您放心,我定不会跟您客气!验尸顺序,我初步设想是按照案发时间的先后进行。或许……能从中窥见凶手手法乃至心境的某些变化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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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伎”不是错别字,是故意这么改的,和前文的“师傅”一样,不用捉虫啦。
明天还要写一章如何推动验尸情节进展的,或许还有其他受害者家庭的描写,从黄家入手是因为苏平的考量。
今天晚了一些,抱歉啊,家人要动手术了我得去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