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星火：江湖三两事

　　午后风沙平静了许多，狮原宗的几个护卫盘点藏经楼藏书，写下记录。之后，他们让我们到窗边坐着歇息，为我们冲泡上奶茶。
　　腾腾热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舒缓了不少风沙干燥。
　　入口时，浓厚香醇，略带点咸味。

　　心里没由来地想起，红教主说，他更喜欢喝甜的奶茶。
　　窗外风沙停歇，天色渐渐变深，远方云霞橙得发红，恰似他飞扬的红纱。

　　目光收回时，发现大师兄停驻的目光，落在我前襟上。
　　布料包裹中露出了一块红色宝石边缘，被阳光照得发亮。

　　察觉到我目光后，他便低垂眼眸喝茶，长睫掩去了眼光。
　　不以为意的模样。
　　……实则是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我知道，像他这般聪明的人，早该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他不说破。

　　给我们泡奶茶的狮原宗弟子忙完了，走过来坐到我们边上。
　　他说，他叫“柯迪”，平日来负责看守藏经楼。

　　“我其实武功很好，之前来很多人抢东西，都打退他们了。”他掰着烤馕饼，咔嚓咔嚓地啃着，还热情地递给我们一盘。

　　“很多人抢东西？是什么人？”我问。

　　随手挑了块烤得金黄的馕饼放入嘴里咬了口。
　　……好干。

　　柯迪摇摇头，“我不知道，宗主他们还在查。”

　　“大概什么模样？是汉人，还是这里的人？”

　　柯迪皱起眉头，回忆了好一会儿，终是说了句：“……都有。”

　　……这大抵也算是预料之内的答案了。
　　齐鸥既然联合大漠马匪杀人越货，自然也会雇佣这些亡命徒去抢掠狮原宗，合情合理。

　　想着，灌了一大口奶茶试图把干噎的烤馕顺下去。

　　“咳咳！咳咳——！”
　　结果突如其来的动静差点把我呛死。

　　加入一场不知所谓的咳嗽后，才如梦初醒地发现是大师兄啃了块馕饼，直接被噎得扶着墙猛咳，缓过来后，两眼茫然，发丝凌乱挂在脸上。
　　“噎死我了……”
　　也全然是不知所谓的模样。

　　柯迪巍巍颤颤地试图伸手去帮他扶正发上歪七倒八的银蝴蝶——
　　哒哒哒！
　　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连侠士，顾侠士，宗主有请！”进来的人身形高大，喊我们的时候声如洪钟。
　　难道是馕饼配奶茶特别养人的缘故吗？

　　狮原宗宗主居所位于戈壁深处，沿途弟子众多，光线昏暗。抬头时，天边红霞只漏成一条线。
　　柯迪说，这叫“红色一线天”。

　　“嗯，好看。”大师兄理好了发间蝴蝶，红霞飞落银白蝶翼，形成诡异的美学。

　　柯迪愣了下，没由来地说了句：“你也好看。”

　　之后，他带着我们穿过曲折回廊，厚实兽皮地毯铺了一路。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香料味，不算刺鼻。

　　拨开珠帘，便是宗主居所前的正议事厅。

　　陈设简单而庄重，华丽刺绣地毯，墙上几幅中原风格字画。
　　大理石长方桌上摆着银纸雕花镂空香炉，飘着淡淡香雾。

　　老者身披玄色毛绒长袍，正端坐案前。见我们进来，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
　　——老林宗主。

　　他站起身时，本是平静的眼眸里，流转起了光。
　　“连愈？”

　　“正是。”大师兄轻轻笑道。

　　下一刻，老林宗主竟颤抖着就要下身，一副要跪的姿势——
　　在场的众弟子见状，猝不及防地都纷纷跪到了地上。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所幸老林宗主的动作没那么迅雷不及掩耳，大师兄马上双手扶着他，满目错愕：
　　“老林宗主这是做什么？”

　　“侠士昔日大恩，还没有好好致谢……”老林宗主眼底竟泛出晶莹泪花。

　　众弟子见状，更是跪在地上不起来，嘴里都叽叽咕咕地说着“谢谢侠士大恩大德”之类的话。

　　大师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被这阵势吓得嘴角抽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差点就当场抠个地缝钻进去。
　　“别这样……呃，不用客气？也没多大的事，真的……”

　　老林宗主仍执意要行大礼，双手颤抖着握住大师兄的手，“侠士当年救我性命，救命之恩，岂能不谢？”

　　“呃，真的，不用客气……要不，老林宗主你真想谢我的话，就让大家都起来？”

　　“侠士，这怎么能算谢礼？这是我们特意学的中原礼节……”

　　“不是，老林宗主，你们现在起来就是最大的谢礼了……”

　　“可是……”

　　“因为我现在是真的很尴尬！”终于，在几番推拉中，大师兄破罐子破摔地说出了他憋了几万年的真心话。
　　现场空气好像安静了。

　　“……不好意思。”大师兄微微低头。

　　“噗——”
　　终于，有个憋不住了的弟子趴在地上发出了笑声。

　　老林宗主老脸一红，马上挥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没想到连侠士这般……清新脱俗。”老林宗主似想了许久，才找到了合适的中原话来形容。

　　我心想，那是自然。他若不是清新脱俗，就不会在当初围攻魔教的正道里，当一颗铁骨铮铮的绊脚石。

　　“我听他们说了，你们在调查潮岳楼？”
　　在邀请我们坐下后，老林宗主为我们倒上了热气腾腾的江南龙井茶，道是猜测到我们口味习惯而特意准备的。

　　虽然我觉得奶茶也挺好喝，常见的茶叶都喝腻了，来自大漠的奶茶反而有新鲜感。

　　说起“齐鸥”这个名字，老林宗主深深叹了口气，说狮原宗，本与潮岳楼无冤无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他们盯上了。

　　“齐鸥，是个阴谋家。”我跟他说出这个事实。
　　潮岳楼的楼主，不知道究竟在下一盘怎么样的棋。

　　从散布狮原宗盗走潮岳楼镇派秘籍，诱骗仗义侠士奔赴大漠，结果雇马匪杀人越货，劫的是财；
　　扶植紫金镖局，暗杀漠峰镖局的镖师，让紫金镖局帮忙劫货，还打击了作为竞争对手的传统镖局，为的还是财；
　　那么，故意利用我和大师兄潜入藏经楼，栽赃陷害，是为了挑起乱事？但是，又有什么好处呢？

　　跟老林宗主说出此事时，他的眉头也拧成了一团。
　　“对啊，有什么好处？”

　　“说不定没什么好处，只是单纯闲得慌心理变态。”大师兄捏着折扇，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肩膀。
　　淡蓝海浪浮跃扇面，显然是齐鸥送的那把。

　　“没有好处，闲得慌，也没必要折腾到这般程度。”我说，“他定是想获得什么利益。”

　　“哦，情绪价值也是价值吧，弟弟。”

　　“……”
　　这个人，天天讲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搞不懂他。

　　偏偏老林宗主还附和地点点头。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们，到底还是戳了下大师兄，问了出来：“比如说？有例子吗？你能试着说服我吗？”

　　“这个啊……”龙井茶漫起淡淡雾气里，他看过来的眼睛笑意盈盈，似有雾水氤氲，看路边的狗都深情。
　　“你忘了吗，曾经有个人，为了块漂亮凝晶，走遍天南地北。”

　　脑海里映出了当初，红衣人坐在夜晚的楼阁上，红纱在风中翩然飘动，晶石流光溢彩，衬得他脸庞美丽如诗。

　　我想，我被说服了。

　　老林宗主仍是点头，表示认同。
　　但随即他把茶盏一饮而尽，起身道：“侠士，请随我去见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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