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作者:开开o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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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声慢(一)


      “我给你廷尉一职,你一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皇陵?”
      御书房里,陈启把手中的折子往前一砸,没看面前的尚吉。

      “陛下,皇室之事,事关国计民生,不可轻视。”
      尚吉感觉自己像那些谆谆善诱的学究老头。

      “你上次递折子来,我已经回复你不妥。”

      “难道陛下愿意让先帝之死不明不白吗?”

      “你不是也不能确定是人为吗?太医检查并未发现不妥,若真有,极有可能是那几个道士有鬼,他们都已经被处置了。”

      “从前我细问过御医,当初先帝是在雨后病过一场,只是风寒,原本也好了;但过了一月,突然毫无缘由地咳疾复发,自那之后才每况愈下,又是发热又是头晕。难道陛下当时听了不认为有问题吗?”

      陈启没回答,他抬头看着尚吉的眼睛,她是如此急切。

      “是什么让你突然想到要查这件事?”

      “我的线人告诉我,上任雷州刺史姚存曾经暗中参与刺杀皇族的事,我想我们小时候也曾差点涉入这些事端。”

      陈启皱眉:“雷州刺史?”他忽然想起,先皇曾经确实暗中令官府抓捕什么人,一直追到雷州,但是后续他便也没有听说。雷州刺史为何要刺杀皇族?

      “姚存虽已病逝,但还不知他是否有同党,也不知道先皇之死是否与他们有关,我已让人调取雷州附近近十年的命案、悬案,看是否能查到相关者的蛛丝马迹。而皇宫这边,我怀疑先皇也是受人所害。”

      “雷州的事你大可去查,但关于先皇,当初连太医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去查证的线索,你又要如何查?”

      “已经有眉目了。太医院的详细记录中提到一句话——先皇曾经感到后背有刺挠的症状,活动之有细微的疼痛。”

      “太医当时认为是领兵打仗留下的旧疾复发。”

      “是的,同时,即便太医们不敢细看,但也发现并记录道,先皇背部有细小的红疹,像是被蚊虫所咬,开了一些清凉舒缓的药膏,先皇用过后便无不适。”

      “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先皇受到针刺,但又没有重视,针长久地留在体内,很有可能是肺部,从而引发了病症。”

      陈启对医术并不太了解,他仔细思考着这事的可能性:“听着有些荒谬。”

      “是无稽之谈还是确有此事,需查证后定论,不排除有谋逆之人,在刺杀之计失败后,转而使用这些不易察觉的手段。”

      陈启沉默片刻。

      “你为什么这样急迫地要查清先帝之死?”他最终问,“我记得你不太喜欢我父皇。”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后来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没有君主的样子,但我却不能没有臣子的样子。”尚吉想起他们十八岁那年,陈启作为太子出征,接回她父亲的遗体,那时她心中也有一刻在揣度,他是为了与这位相父的情义,还是为了给自己立威立信?

      “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守伦常?”

      “我从未刻意离经叛道。先皇终究是建立了大启,我只想以崇敬之心,还明君以真相。”尚吉直视着他答道。

      明君吗?陈启不知道,除了为国事操劳而积劳成疾,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更能作为一个“明君”最好的结局。
      皇族自相残杀,世家权力纷争,臣子两面三刀,宫人心怀不轨……无论是哪一条,都不应发生在明君身上,他丝毫不愿承认父皇有任何被人蓄意谋害的可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久到尚吉都在想是否要下次再找机会劝说。她今天本来就是看除夕将至,宫里气氛不错,才趁机提及此事的。

      “你去查吧。不开棺验尸就行。”他松口了。

      “是!陛下!”反正开棺也验不了啥,都多少年了。

      “限你半月,查不到就交还廷尉之位。”

      “……一个月。”

      “二十天。对了,你与尉迟信交好吗?那天收到你折子,他正好在,我问他如何看,他也说理应查清。”

      “这说明我说得对……我前两天刚接他回来,他就来回禀工作了?真勤奋。”其实尚吉倒没怎么和他来往,尚家和大将军府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
      次日下朝后,尚吉在未央宫外见到了尉迟信。

      他还是那样风度翩翩、丰神俊朗,深紫色的官袍十分合身,因为在丧期,他没有带玉冠,官袍外是一件白色的袍子,没再披大氅或皮裘,这寒冷的天气仿佛不能奈他何。

      “又见到南阳君了,那日匆忙,只吃了一顿饭,年节时若有空,请南阳君一定来府上做客,夫人也挂念着你。”

      苏千巧?她还能想我?不过现在应该改称她为卫侯夫人了。

      “我听闻,卫侯曾为我有关先帝之事的上奏出言相助?”

      “并非相助,只是从前有幸得先帝赏识和提拔,既然先帝之死有疑,那定要查清。”尉迟信边走边说,末了点点头,似乎很赞成的样子。

      “卫侯信我?”陈启不是特别愉快,尉迟信应该也能感受到吧,但他居然愿意为她说话。

      “事关陛下安危,若先帝之死确有蹊跷,那背后之人就如同肉中之刺,尽快拔除才是对陛下尽忠。”尉迟信毫无顾忌地望着她道,“你我作为国之重臣、陛下的臂膀,所做皆是为国考虑。”

      “好,那我定不辱使命。”尚吉笑笑,“千巧想我,我一定找个合适的时间去府上拜访。”

      与此同时,陈灼在宫外的茶馆,与一个女子相对而坐,两人久久无言。

      很久之后,陈灼说,我没有办法帮你,她说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

      那女子叹了一口气。

      *
      在得到皇帝的许可之前,尚吉就已经在查此事,如今得到许可,行事更为方便。

      她的疑心起于库塔雪山,在听到那个针留在手腕里的病人的故事时。
      回来后她详细询问了太医先帝的病情,又翻阅了太医院记录,直到翻到先帝去世前六个月的一次诊脉。

      先帝感染风寒,有微咳,很快就好了,但是次日太医复诊时,先帝说昨夜睡觉,身后仿佛有虫子扎了一下,觉得刺痛,当下让贺公公看了,也没什么。太医确实又看到两三个细小的红点,觉得也许是春草纷飞,细细的扎人,建议换一套床褥。那之后当然也就再也没提过此事了,先皇自己也再没别的症状。任谁看这都不过是小虫或小草引发的小问题,在记录中也只有寥寥两行字。

      但先帝的床褥若不干净,当值的太监必要遭殃了,就算先帝不罚,他也要被贺公公骂两句的。因此,真正引起她怀疑的便是,根据记录,当日整理床褥的太监没有受罚,而且在那之后一个月就离宫了,回了遥远的濮州老家,可他那时才二十出头,没有什么理由能走,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帮他离宫。也就是说,此事必定牵扯到有权力的王公贵族或大臣官宦。

      午后,粉阑回禀尚吉:“江郢找到那个太监了,在濮州堀县芦苇村,还没有跟他说过话,只是暗中跟了几天。他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每天也只是到外面买点吃食,在家种种粮食、做些零工。他家里除了他还有一对父母,有一个妹妹嫁到了隔壁村,偶尔回娘家。”

      竟然没杀人灭口,也没让他更名换姓背井离乡?尚吉担心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主谋,直接问他可能也问不出来什么,便道:“行,不着急,先继续盯着。”

      她打算差人到卫尉和光禄勋那里询问,他们统管宫廷警卫,记录了所有入宫、进殿的人。

      另外,也应该去问问陈灼,他在宗正司,那段时间有什么王公贵族曾经入宫,他那里当是有记录的。

      再说,陈启那天告诉她,陈灼同样觉得彻查此事不妥。所以,她还要亲自去问一下他,为何觉得不妥。

      *
      “南阳君?”
      翠竹苑外,见她突然到访的招财有些惊讶。

      “世子殿下在里面吗?还是在宗正司?”

      “殿下在里面。”

      “我进去找他吧,有些事。”

      “南阳君……”招财叫住她,又为难地顿在原地。

      “何事?”

      “殿下今天有些低落。”

      “怎么了?”

      “南阳君一看便知,”招财为她推开门,轻声说,“请南阳君勿怪。”

      她走进去,鼻尖立刻嗅到那股熟悉的桃花竹子香,在冬日里显得有些太过清冽。陈灼坐在书桌前,轻轻抚摸着书桌上白色的猫。

      她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见到这只猫了。

      以前尚吉问陈灼,它叫什么名字,陈灼说,它就叫小猫。

      小猫早已变成老猫,静静趴在书桌上,像以往一样,但仔细观察,它的鼻尖已经发白,耳朵的毛也不似从前细腻光滑。

      尚吉伸手去摸它。

      它闭着眼,那副原先柔软温暖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

      其实老死宫中的猫咪这一生已经过得十分荣华富贵、无忧无虑了,十多岁的猫也很长寿了,算寿终正寝吧。

      陈灼轻声说,它死了。

      轻描淡写,没有眼泪。可是尚吉明白他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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