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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雪
“喵!”
雪白的长毛狸奴咬上一只乌云踏雪的脖子,两只猫厮打得猫毛乱飞。可前者到底不是寻常的猫,因此它的战况更胜一筹。
“阿饼!不要欺负别的小猫!”祁访枫喊了一声,抱起不敌对手的乌云踏雪安抚地摸了摸。阿饼咪咪喵喵地骂骂咧咧,迈着步子跑开了。
小黑猫夹着嗓子撒娇打滚,蹭来蹭去好半天才腻得溜开。
过一会,白色长毛猫回来了。它看了一会儿主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蹭蹭她的腿才被起来揉搓。
崇凌天苑不是很喜欢望青国主的小宠物们,但他从来不说。因此今天他的疑问就显得难得,他问:“您似乎更喜欢刚才那只?”
国主摸了摸白猫的脑袋,任由它把身上的黑色猫毛扒拉掉,爪子勾来勾去,给那件洗白了的衣衫舔几道口子。
她说:“阿饼跟我最久,它知道我是爱它的。但小黑不知道,我得对它好点才能让它安心。”
崇凌天苑看向那只被当狸奴养的异兽,只觉得它被养傻了。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崇凌天苑忍不住道。
国主娘娘懒洋洋地薅猫:“知道啊,中洲茯兽,食恶鬼吞亡魂。”
“那你……”
国主说:“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它?”
祁访枫有些苦恼,她挠挠脸说:“怎么说呢,首先它还是幼崽,能别把我奏折咬得破破烂烂就是好样的。其次……它高兴就好。”
羽族青年看着她,身上腌出一股苦药味,静悄悄地弥散。
……多神奇啊,她连消带打地压服了望青世庶,油锅里的钱要捞,算盘珠子也镶心,谁不说她铁腕铁拳铁石心肠。她使阴险手段时全不避讳,可当面对一盘尚有余油可榨的豆子,她又拿不出磨盘了。
她居然还有一点真心吗?
崇凌天苑笑了笑:“娘娘仁慈。”
国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又和他闲聊一会儿告辞。一走出病号房,祁访枫就松了口气:很好,今天也没抑郁。
她回到宣政殿,往位置上一坐就是批奏折。
君华和余才高一武一文坐镇天汇,她就不必太操心了。各方面都官员都拨了一部分过去,祁访枫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培养人才,手下人能自己把框架搭建起来,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盯梢。
尽管天汇的社会生态和望青各个城池都不一样,但有余才高这个新式老式职场都体验过的老手在,行政管理上不会出问题。而君华牢牢把控着军队,氏族余孽奋力反扑也只是给修路队增加劳动力。
新军已经出发,经过天汇到达新的战场。祁雪青会统领这场战争,她只需要确保后勤跟上就行。
祁访枫说起这个就头疼,这个时代运粮的路上消耗能让她愁得睡不着觉。望青发展多年又怎样?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娘娘,崇凌郎君求见。”侍从低声道。
祁访枫愣了一下:“直接进啊,今天怎么……”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宣他进殿。”
进来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病美人,他拱手行礼,生涩道:“王上可是在为军粮运输一事烦心?”
他这句话用的不是法林语,而是不太标准的大陆通用语,还带着诡异的西北口音。
国主看向他目光依旧平和,她笑道:“确实。”
“……组建空中运输队伍如何?”他缓慢地吐出那个生疏的词汇。
……
祁访枫已经很努力在修路了,各地的囚犯都让她抽调一空,要不是司月提醒她能逼得官员乱抓人充数。但在尽可能保证道路通畅的前提下,运粮途中人吃马嚼消耗的数量也是恐怖的。
光是就近打个天汇城,个中损耗就让她眼前一黑。
……但这是陆路。
祁访枫的眼睛就缓缓亮起。
空中运粮更快,损耗自然也少。只要能找到原身强壮的飞行妖族,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就算飞行所带来的能量消耗大,只要能尽快到达前线,个中消耗怎么都是比陆路少的。
但这样的存在不好找,妖族中的飞行者与自然界的鸟类一样,竭尽所能地牺牲了自身体重,负重飞行对大多数飞行者来说无疑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妖族的飞行者中,强的有南海蝴蝶,弱一些就像君华在樗尤王手下治水时参与其中的蛊雕,再次一等就是连泽这样的寻常鸟雀。
祁访枫是不指望若木给她运粮了,她这么多年隔三岔五敲敲打打给香火钱,这金蟾蜍似的蝴蝶精才给她吐了几个空间道具。她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而且空间道具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的,修为不到家,那块镶在戒指上的小石头还会把手压断。
而中档的飞行者几乎不在北方定居,普通鸟妖又无法负重,细细算下来,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崇凌羽族——羽族没有做出任何取舍式的进化,体重和力量一个点不剩,能飞起来是最纯粹的力大砖飞。
速度快,可负重,还会攻击性的风雷术法,简直是天生的战士,要不怎么每个摄政王都眼馋呢?
可惜她们的风雷术法来自宗教祝祷,对施法者要求心诚则灵。这同金菁她们修行的术法相比简直一个唯心一个唯物,差别比人和香蕉都大点。
国主娘娘思维发散几秒钟,把一脸乖巧的王配叫来了。她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既出了主意,就要负责到底。”
漂亮小鸟眨眨眼:“姐姐说什么,小子不知。”
姐姐就哄他:“拜托你了。”
王配眼睛发亮,自得地翘起嘴角。他竖起一根手指,轻声说:“您直接找表姐要人就行了。”
国主一愣:“二族盟约隐在暗处,如何能光明正大往来?”
“藏得好些,藏一段时日就好。”重翎说,“最多不过一年,就不需要藏了。”
“姐姐,一年之内,你至少得把整个西北打下来。”
……
崇凌城的仗要打完了。
不好说是破魔剑太强还是凌灿合纵连横的本事太好,十一座失落之城即将尽数收复。这时候,不管原先是哪个摄政王派来的兵,如今是否还惦记着故国,是愚蠢还是聪慧,天空之城的众人都能意识到气氛的迟滞。
这种迟滞不意味着慢,相反,它意味着强度翻倍的风暴。
空中防线即将收回,陆地上的战争烈度也要停止小打小闹了。摄政王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攻伐,默不作声地囤积物资招兵买马,只等着有人开第一枪,而后整个大陆都会被卷入战火。
留给望青的时间不多了。
平岚山是第一战,也将是最温吞的一场战争。
望青花了三十年厚积薄发,而西大陆将用更短的时间来检验它。
作为隐形盟友,成王败寇,望青与崇凌城都要做好准备了。
国主带着她的猫离开时,崇凌天苑这么问重翎:“这算您的私心吗?”
重翎说:“不否认我有,但望青确实是崇凌城最好的选择了。”
崇凌天苑皱起眉头:“一个堪堪立国三十年的王国,人类做国主——”
重翎缓慢而坚定道:“立国三年就覆灭的王国在西大陆不胜枚举,崇凌城无数神兵都是剑阁的人类打造的。”
“天苑哥,我不介意同你剖一剖肺腑,你也听一听我说话吧。”小王子看着他。
“我相信真心,但真情不敌真金。我不信修表姐,她从前天真正直,如今还是吗?她当年答应的盟约,如今还作数吗?让双方都交流更密切,捆绑也更紧密,对这个联盟才是有益的。”
“是对联盟有益,还是对您有益?”崇凌天苑问。
“你在怨我,怨我把崇凌城当作嫁妆,如今还要把它往我的妆奁里按得更死。”重翎叹了口气,“天苑哥,我们不一样。你虽是男妖却也能跻身十二城守将之一,而我只是一位寻常王子。我的姐姐们都死了,别说旁支,所有高阶羽族的血脉都被魔尊屠戮殆尽,崇凌城已经没有主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选择一位能让战士们死得其所的首领吧。至少,她是真的在为了生民筹谋。”
崇凌天苑冷哼一声:“殿下以为,望青国主是真圣人吗?”
重翎说:“众生之苦,道德完人不机关算尽也救不了。”
崇凌天苑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所求,唯除魔卫道而已。”
……
一纸军令飞到了前线。
西北的冰还没融化,定安将军就听从调令带兵启程,与拿下了义平城的飞旌军汇合。
能止小儿夜啼的银煞鬼一进城,原本被祁雪青变着法要钱要粮满腹怨气的氏族就老实了。
她们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敢怒不敢言地让管事去找祁雪青交涉:给钱可以,给粮也可以,甚至给人都行,但是你要保我们的命!
飞旌将军立刻不屑地笑了:我的地盘可轮不到她做主!
氏族半信半疑,第二天出门时撞上带着兵马溜溜达达逛街的银煞鬼,顿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其他城池还没发兵来援,她们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奋起反抗然后被按在地上打,然后绞刑架和修路队超支二选一,二是交百分九十四的税买命。
……这么一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交钱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一户人家的管事三更半夜上门,低眉顺眼地谈判。
祁雪青抖着柳观棋从天汇搜刮来的犯罪证据链,沉默不语,把管事整得提心吊胆。
记载了罪状的信纸抖一下,管事的脸皮和心就颤一下。祁雪青恶趣味地玩了半天远程提线木偶,终于大发慈悲地应声。
前前后后快从氏族手上捞走一座新城的基建,祁雪青忍不住抱怨:“还不能抄家吗?我捞了这么久还没捞赶紧,可见它们还有钱啊!”
定安将军劝她:“再等等,小枫没那么多小吏能过来帮忙,我们还用得上她们。”
祁雪青毛骨悚然地盯着她,耳朵上的毛都炸起来。
君华:“……”
她翻个白眼,找老师吐槽:“绝对是你导致的,你看,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聪明。”
许巢蓝瞥她一眼:“谁二十岁了才要妹妹教着识字,谁七十岁了还逃课。”
君华说:“我只是懒,又不是笨!”
许巢蓝:“……你还很骄傲?”
连泽无奈地拍了拍桌子,众人立刻看向她。雀妖铺开舆图,没好气道:“正事要紧,打完再回去说上课的事——西北都是小国,悦榕只有五座城。王城、乌朗,高应。你们打算怎么打?”
“兵分两路,我打乌朗,定安打高应。”祁雪青道,“将神武军调一部分来,大将军镇守天汇和义平。”
定安将军问:“如此一来,望青兵力空虚……”
祁雪青说:“那老多大妖,不出战就算了,防守也不肯吗?”
君华闭嘴了,作为有大妖助战的将领,她莫名觉得有点理亏。
许巢蓝咳嗽一声:“我留守没问题,说说你们的安排吧。”
“……我们先打天汇后打义平,前后不过三个月。”祁雪青继续道,“余下三城,承平日久,兵马颓废。氏族军不敌王军,又无猛将冲锋,只能被动挨打。有天汇无人生还在前,又有义平卖命成功在后,城中氏族必摇摆不定,不会死守。认真打,没有打不下来的。”
西北三国本是没有多的人力物力去修城墙的。在抽疯的自然环境下,平民要养活自己,养好统治者,几乎没有余力去供一场战争。西北三国之间的攻伐无非是谁家荒年饿得厉害,到邻居家牵两头猪,两家意思意思打一打糊弄着过。
天汇城因悦榕王试图破釜沉舟变成一座坚城,而义平城地理位置特殊,东一步是雍司王,南一步是匪寇横行的山贼窝,多年积累下来才为防守修出了坚实的城墙。
现在这两座城都打下来了,剩下三座城无非是时间问题。她们武将该考虑的是如何尽可能快地打下一座城,如何稳稳占有城池就是王上该操心的了。
“除去攻城,还得攻心。”
“首先要攻的,是这座城。”她上前一步,将旗帜插在悦榕王城上。
……
望青人又开始攻城了。
她们春祭都不过了,大雪天里围了两座城。
木叶尽脱,阴云四布,弥漫天空,飞鸦千百成群,未暮归林。白雪簌簌落下,在枯枝上开了梨花,渡鸦振翅而去,天地皆白,突增一点浓墨。
银甲将军勒马城下,染金墨似的长剑遥指墙头,剑光一闪,削去军旗无数。她冰似的蓝眼睛望过来,马蹄踏着猩红点点的雪地,城中人日夜难安。
经过十日的围城战,高应城守将开门陷城。
数不清的绸缎流水般涌进军帐,要奇艳,要鲜妍,轻纱如光辉系聚,锦缎似金银熔炼,硬是将肃杀单调的冬日妆点出南国春光的靡丽。
定安将军踹了几家的门,她在府邸中转几圈看一看庭院风光,氏族子就抱紧幼子幺妹,吓得说不出话。当她拔出黑剑,剑身上比熔金落日更浓烈的色彩落入她们眼中,当家主母就泪眼汪汪地跪下来了。
她们很懂规矩地交了买命钱,银煞鬼仍不满意,却依旧抬了笼箱离开。
氏族魂不守舍,便小心翼翼地请她的副将喝几杯酒。那副将不似飞旌将军的部下那般流里流气,反而沉默木讷,好在酒灌得够多,她迷迷糊糊间呢喃了一句,氏族们忽然就悟了。
她说:“将军这般胡闹,娘娘气得呀!”
明明望青国主上位以来就从不掩饰她的獠牙,打下天汇屠尽氏族也不说解释补偿,还派人施行了她的规矩,又对义平勒索敲诈……可她们就是软弱而妥协地信了。
望青国主是不许的,屠戮勒索都是部下妄为!
她们从未见过的那张脸,在印象中青面獠牙的脸,忽然模糊而柔和起来,散发着救赎的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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