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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格菱
“吃饭啦。”
说是吃饭了,其实递到那人手中的也只有半碗清粥和一碗看起来极为寡淡的药膳而已。
来送饭的那人接着从饭盒里拿出了香喷喷的焖肘子和烧鸡,但是放在了自己面前。
“病号就老实吃你的药膳吧。”他贱嗖嗖地看了眼半卧在床上的人,“这些你可只能看着我吃哦。”
洛景澈哽了哽,实在无言以对。
……刚被救回来的那些日子,他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身体差到多呼吸一口都费力,整日都在昏睡。
好在胡吉木也算是费了心,精细照料了他半月有余,总算是将他这条残缺不堪的命捡了回来。
好了不少的身体因为日日吃流食和药膳所以对食物难得有了些渴望,可偏偏这人还要拿到他跟前,吃给他看。
“想吃就赶紧好起来呗,”胡吉木扯了个鸡腿嚼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还等着你复兴乌延呢。”
洛景澈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胡吉木磨了磨牙,想要摆出一个装模作样的凶样,却因为嘴角沾着的油而显得十分滑稽:“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流着一半乌延的血呢。”
“为报你的救命之恩,”洛景澈举着碗里的药膳,极轻地皱了皱眉,“我顶多在以后罗昭来追杀你之前,来提醒你该跑了。”
胡吉木从喉间发出夸张的一声轻哼,似是不太认同。
洛景澈微微阖眼,仰头将一碗药膳喝尽,取了手帕擦了擦嘴角,便算吃完了。
……没意思的很。
“……我什么时候能走?”再看看胡吉木奋力撕扯着肘子的模样,洛景澈更觉无趣,百无聊赖地问道。
胡吉木咽下一口肉,撇了撇嘴道:“你现在走,能活着到京城吗?”
“我倒也不乐意伺候你呢。”他放下了肘子,“当时我要是没在望云台救下你,这一路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你,你们防不胜防的。若你真的死了,我可就彻底没指望了。”
洛景澈失笑道:“……怎么,你难道还是真心想让我去复兴乌延啊?”
“我是在给你指条明路,”胡吉木摇头晃脑地说着,“乌延如今没了乔尔藩,失去了最后一个继承者,正是群龙无首之时。”
“你从天而降,又有我全力辅佐……”他眼睛弯了弯,“大宋的人都要害你,我可不会。”
洛景澈颇为凉飕飕地接着道:“然后乌延人就会发现是我杀了他们的可汗,也是我想灭他们的国家,”
“你可真是给我指了条明路。”
胡吉木哈哈大笑。
“……你跟了乔尔藩这么些年,”洛景澈将空碗放到了一旁,擦了擦手指,似是不经意般问道,“就这么坦然接受他死了,甚至还救了杀了他的我?”
胡吉木眨了眨眼,遗憾道:“看来你确实是想走了,我还在想你得憋到什么时候才问我这些呢。”
洛景澈看他一眼没说话,胡吉木才笑着道:“事已至此,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
“……我与乔尔藩、你母亲格菱,皆相识于微末。”
“我是风月女子所生的孩子,父亲不详,但多半是个乌延人,”胡吉木笑了笑,“所以后来,我母亲也抛弃了我。”
“你母亲是逃出来的,据她所说是因为家贫,她要被卖给贵族作奴隶,于是连夜离家逃跑,不得不在外流浪。”
“乔尔藩是首领的孩子,本来是个尊贵的身份。但他上头……还有两个血性十足的哥哥。”
胡吉木淡淡看了洛景澈一眼,“即便是当时只是一个以部落为称的地方,也依然会有对权力和利益的争夺。”
“乔尔藩彼时年幼,并无一战之力。在他才几岁时,便被他的大哥狠心放逐,在草原上流浪。”
“三个同样被抛弃的人,就这样在羊群、牛圈之中相识了。”
洛景澈听得入神,呼吸都轻了些。
“我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胡吉木笑着摇了摇头,“直到又一次被追杀之后,乔尔藩流着血泪对我们说,他要当上首领,他要让我们过上最好的日子。”
“……没想到,他真的差一点就做到了。”
胡吉木顿了顿。
“说起来,一开始……”他看向洛景澈,“我很讨厌格菱。”
洛景澈微怔。
“她太天真又太愚蠢,对他人总有莫名其妙的善意和怜悯,明明自己从未被善意相待过,”胡吉木勾了勾唇角,“所以在我知道她和乔尔藩互通心意了之后……我很生气。”
“我和乔尔藩因此大吵一架。我无数次的告诉他,你可以找个好地方安置她,可以派人照顾她护着她,但你绝不能爱上她,让她成为你的软肋。”
“在我们吵的最凶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给过你母亲一个好脸色看。”
洛景澈沉默以对。
胡吉木抹了把脸,从喉间发出了一声轻笑:“……但是,她依然会在给乔尔藩补衣服的时候,帮我也补上。”
“在门口接乔尔藩回家的时候,也会给我递上一碗热汤和温热的手帕。”
“……她这么做了很多年。即使我从来不领她的情,但她依然会用那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带着些歉意地看着我。”
胡吉木看向洛景澈那双和秦妃极其相似的眼睛,晃了晃神。
“后来,乔尔藩真的拥有了与他两个哥哥相匹敌的力量。”
“格菱……就是这个时候被巴彦抓走,送进了猎场里。”
洛景澈呼吸微窒。
胡吉木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洛景澈,轻声道:“……当时乔尔藩没能抽开身,是我,在猎场找到了她。”
“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她没有别的蛮族女人强壮,我一直认为她只会成为乔尔藩的负担。”
“可是……她为了能再见到乔尔藩,竟能顽强地在猎场生存了一个月,坚持到了我找到她的那一刻。”
胡吉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真的很了不起。”
洛景澈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想,于是抬眼和他对视:“……所以,是你送她来到大宋的,是吗?”
胡吉木看着他:“是。”
洛景澈默然。
“她从来都不是适合站在乔尔藩身侧的那个女人。”胡吉木淡声道,“送走她,对她,对乔尔藩,都好。”
“……至于她后来会遇上明苍朔,去到了大宋京城,甚至……得到了大宋皇帝的青睐,这些,都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和乔尔藩来大宋寻她,最后却在风情坊找到她的时候,我确实和乔尔藩一样后悔。”
“……只是,我后悔的是自己当年轻率的一个举动毁了她,”胡吉木眸光微冷,“他后悔的却是……”
“没有趁早利用她。”
洛景澈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挑了挑眉。
胡吉木没有发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真的是个蠢女人。为了他甘愿将蛊虫融进骨血,又为了他不惜生命进了大宋皇宫,被迫与皇帝生死相连,受尽白眼屈辱,日日过着生不如死的囚笼生活……”
胡吉木哽了哽:“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室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不过,”胡吉木扯了扯嘴角,“能有你,大概是她后半生里唯一幸福的一件事吧。”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在那人的帮助下进了宫,再次问了她,”胡吉木声音逐渐变得平静,“要不要跟我走。”
“当年猎场里那个衣衫褴褛、怕得浑身发抖的女孩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我的手。现在,她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华服,盘着陌生的发髻,同样流着泪,却松开了我。”
话毕,胡吉木闭了闭眼。
他再次睁开时,看向洛景澈的目光极其的温和:“……洛景澈,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故事讲到这里,一桌好菜已温凉。
洛景澈说不出感受,只觉心口似有一锤,不重不轻地击打着他的心脏,闷得发痛。
他没有点破胡吉木对他母妃那复杂难言的情感。
在胡吉木的回忆里,句句都是格菱的不好,却句句都是遗憾与真心。
洛景澈笑了笑。
“真的很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他轻声道。
“……她的事,你也该有知情的权利。”胡吉木垂眼看着面前快要凉透的饭菜,“喂。”
洛景澈回神:“嗯?”
“你故意的吧,”再次抬头,胡吉木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不着正调,“你就是见不得我吃好菜,所以专门挑这个时候问事儿?”
洛景澈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
最终,他在胡吉木谴责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回京后我请你吃顿好的。”
“可以。”胡吉木迅速应了,“不许叫罗昭知道。”
洛景澈失笑道:“你方才不还表示不屑么?”
胡吉木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是不想打,不是不能打。”
“……当年在不同的位置上,各有立场。”他面带笑意,眸中神色却平静得很,“我从不后悔让他杀了明苍朔,也不会为此事感到抱歉。”
“若哪日真的迎面碰上,我会和他公平对决。到时谁死在谁手上,也就各凭本事了,谁也不必有怨言。”
洛景澈笑了笑:“……你倒是通透。”
“那是。”
胡吉木哼哼了两声,有些懒懒地问道:“我今天去街上闲逛,听到了一些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说来听听。”
“你那相好……”话说得太快,胡吉木顺嘴一说才发觉洛景澈挑了挑眉,舔了舔嘴唇,“那谁,就那个明将军嘛。”
“他现在可是不得了哦,”胡吉木贼兮兮地笑了笑,“听说他把南芜王囚禁起来了,又日日佩剑临朝,整日里脸色黑的能止小儿夜啼。有人说,他这幅姿态可是造反之相哦。”
“所以我说嘛,”他笑道,“还是考虑考虑我们乌延吧,皇帝陛下?”
洛景澈终于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了这么多,口干了么?喝点儿茶水歇歇嗓子吧。”
“不行,我还有一句要问。”胡吉木给他和自己分别倒了杯茶,突然正色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他挑了挑眉,笑了,“昔日我给你情人蛊,你为何不用在他身上?”
“若感情为真,小小蛊虫自是无所畏惧。若感情尚浅,此举亦可保万无一失。”胡吉木作沉思状,笑着贴上来问道,“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送上门的好东西,你竟也不领情。”
洛景澈从他手中接过了茶水,抬眼直视着他,问道:“……你会给我母妃用情人蛊吗?”
胡吉木微怔,下意识答道:“……不会。”
“这便是了。”洛景澈轻轻一哂,“爱是疼惜和不舍,你这不是也知道么。”
胡吉木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回神。
等他反应过来洛景澈这句话的意思,他面上浮现一抹极其诡异的赧意:“……喂!你这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长辈啊!”
“算么?”
“怎么不算!”胡吉木大声嚷嚷着以极力掩饰他的不自在,却在洛景澈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落荒而逃,“……我这真是留不住你了!”
洛景澈看着他愤而离去的背影,浅浅勾了勾唇角。
他将目光移向窗外极其明媚的阳光,轻轻眯了眯眼睛。
……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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