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醉花阴
人生如此,便是要醉一曲,醉话算不得真。
纪春久醉了,真是稀奇。
辽平十八年,八月初,听闻晴江雪改善了酒酿配方,其清如水,味极浓烈,作为常客韩棠自是第一时间便知晓了,放衙后不由分说硬拉了纪春久要去尝一尝。
日暮黄昏后,新星夜雨时,眼瞧要到宵禁时候,自家先生还没回来,也没个消息,阳冬在门口翘首以盼,心下担忧猜想着,恐生意外。
夏夜风燥,天地间俱是一片昏暝土色,燕儿来去归了巢,暖风吹拂吹拂就凉下了,鳞次栉比屋檐下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烛灯燃起。
马车停下时,檐下灯芯已烧了一寸。车帘叫人掀起掀起,是韩棠一边笑得肩头直颤,一边把纪春久扶下来。他靠在马车壁上抚掌大笑,冲阳冬眨眨眼。
“今日可算是找到你纪子青的弱点了,不必谢我。”
虽有些不明所以,但那馥郁的酒香气已昭然若揭,阳冬连忙伸手将人接过来,眼里闪过错愕。他还是第一次见纪春久这副模样,脸颊眼尾红透了,眸子却是亮极了。
“先生?”
“好阿团。”瞥见身前人,纪春久笑着将阳冬揽进怀里,手掌贴在他后背,脸颊亲昵蹭在他发顶。
“先生……”忽的在他怀里被抱得紧紧的,阳冬只能微微偏头,以防自己咬到他垂落的发丝,“醒酒茶备下了。”说实话阳冬此刻有些羞赧,无论是这般亲昵的姿态落入旁人眼中,还是单单被纪春久拥抱这一件事。
向来锐利的眼眸含着酒意瞥向自己怀中人极力掩饰,也仍藏不住的发红耳尖。他兀自笑了。
怎的如此可爱。
“且去庭中赏月。”如此良夜,何不赏月?说罢他便拉着阳冬往庭中去,徒留韩棠笑着摇头离开。月明星稀,乱云洇开不知终处。
从廊下步入,瞧见不远处的金锁银铃两姐弟,纪春久便使唤起二人,端的一副耍疯模样:“金锁,备榻,抚琴。银铃,奉茶与果。”
姐弟两早有预料,对视一眼,无奈笑着叹气。随着他去吧,还能怎样。
不消片刻,庭中坐榻茶果一应俱全,月色依然明朗倾泻,金锁坐于一旁抚琴。如此,纪春久才拉着阳冬坐下,倚靠榻上抿一口醒酒茶,药香回甘,指尖轻叩茶盏发笑。
“你可不知道,韩解语这个家伙坏的。”
阳冬正替他剥着荔枝,闻言一愣,旋即应和发问:“韩先生怎么了?”
“他说我如今三十有三,尚未婚配,怕是要孤独终老。”纪春久摇摇头哼笑一声,搁下手中茶碗,当啷清脆一声,“这厮便是嫉妒。”
婚配。剥着荔枝的动作一顿,夏夜果真是闷人,纵使庭中池边也呼吸不顺。阳冬有点不太想听接下来的话,但他还是接上了话,作为一个同师长闲聊的学生,好似自己毫不在意。
“为什么?”
“我尚未婚配,说得好似他便有甚么神仙眷侣似的,再说来,我怎的孤独终老了?”纪春久从果盘里掐了一颗葡萄,细细剥了皮,喂到阳冬嘴边。诚然,夏夜果真是闷人,不过有风便是极好的,只消轻轻一吹,便解了缠绵堵塞的万千结,剩下一个,一个。
他微微俯身,拇指压住那粒酸甜的葡萄果肉,喂进那因错愕而微张着的唇里,轻声续上:“不是有你么?”
我,什么?嗯?我?
阳冬记得是很小的时候,自己在树下读书时,遭了一场劈头盖脸的骤雨,满树枝叶噼里啪啦坠下,雨点砸在身上生疼,那时他狼狈极了,逃也似的走了。
此时他又遭了那骤雨,狠狠砸在胸膛里,却无处可逃,也不想。
此后纪春久又讲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讲起天水府的繁华,不过阳冬听得云里雾里,只愣愣附和。没办法,他整个心思都困在那了。
那天夜晚,他当然没睡着,怎么可能睡得着。次日寅正,已到了平时早朝时候,阳冬在房间里徘徊犹豫了很久,还是起身去了纪春久门前候着。
见人一开门,便欲盖弥彰问道:“先生,身体可还好吗?”
这厢纪春久换上官服正准备去参加早朝,一拉开门看他忐忑的表情,又听了这半点藏不住心思的问,只是吃吃的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可不许把我昨夜骂韩解语的话告诉他。”
醉话算不得真的,可他记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