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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位不正
夜深了,乾明殿中依旧灯火通明。
慕临渊处理完一批紧要的奏疏后,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付寿春端上一盏热茶,柔声道:“陛下,夜已深,陛下早些歇着吧?”
慕临渊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
乾明殿这些奴才当真越来越废物,沏的茶不是味道寡淡,就是温度不够,还是他的卿卿最合他的心意。
思及此,慕临渊道:“寿春啊,你去把那份圣旨取来。”
付寿春只愣怔了片刻,便立马迈步而去。
整个乾明殿,拟定好了未盖玉玺、未发出的圣旨,只有一份。
那份迟迟未发的赐婚圣旨,被徐徐展开,铺到了龙案之上。
璀璨的烛光下,金丝龙纹的圣旨华美庄重,其上内容是内阁精心拟定,字斟句酌,极尽溢美之词,美好祈愿跃然纸上。
慕临渊满意地看着,眼角眉梢渐渐浮现笑意。
付寿春察言观色,含笑问道:“陛下是想给公主赐婚了?”
慕临渊沉叹一口气,点点头,道:“虽然朕舍不得,但之前曹靖一事,朕深觉不能再留卿卿了,若她有太子妃之位傍身,有太子给她撑腰,有整个东宫为后盾,曹靖那老匹夫还敢对她如此不敬吗?”
付寿春知晓,陛下说的是镇国公曹靖,因着华容郡主所乘红船在静月潭上失火一事,跑到乾明殿控诉,当面指控西州纱织公主蓄意谋害之事。
陛下一直觉得公主受委屈了,可公主什么都没说,既没抱怨,也没哭诉,只默默承受,反而让陛下更心疼,想要给她更多,加以弥补。
付寿春不禁轻叹,这份慈父之心啊,于帝王而言,太难得!
老内监笑眯了眼,略带讨好道:“陛下当真心疼公主,想来,公主也会高兴的。”
慕临渊有些得意和骄傲的道:“卿卿待朕也是真心,朕自然要待她好。朕只是……唉,当真舍不得啊!”
付寿春笑着打趣道:“陛下想岔了,公主即便和亲东宫,那也是陛下的家人,陛下的儿媳妇,能堂堂正正唤陛下一声‘父皇’,岂不是好?再者,东宫就在宫闱之内,公主往来乾明殿也方便,不会离了陛下身边的。”
闻言,慕临渊这才满意的笑笑,摆手道:“去取玉玺来。”
“是,老奴这就去。”
还不待付寿春转身去拿玉玺,便见大敞的殿门口冲进一道身影,伴随着小内监们惊恐的声音——
“太子殿下,陛下并无传召,殿下不可擅闯啊!”
“殿下,还是让奴才等通禀一声吧!”
“殿下,夜深了,殿下有何事,不妨明日再来吧,莫要惊扰了陛下歇息啊!”
闻声,付寿春心下一惊,忙快步上前,拦在太子慕璟跟前,柔声道:“太子殿下这是怎地了?有何急事,也得容奴才们通禀一声啊!”
离得近了,付寿春有些惊讶地发现,太子慕璟双目赤红一片,喘息急促,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太子好似没看到眼前阻拦之人,只望向大殿之内,龙案之后的慕临渊,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事问询,请父皇容儿臣片刻。”
慕临渊不满地拧起了眉心,沉声道:“寿春,让他进来。”
太子慕璟推开付寿春,迈步而入,直接逼近龙案。
慕临渊倚靠在龙椅中,抬眸看向慕璟。
方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对,以往的温润端方荡然无存,此刻,如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双目血腥,双拳紧握,似已在爆发与崩溃的边缘。
慕临渊眉心紧皱,“发生了何事?不管发生何事,你身为一国储君,怎能如此失态?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身为储君,最该学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贸然闯入乾明殿,朕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以往,面对慕临渊严厉的训斥,慕璟总是谦逊虚心地接受。
可是,此时此刻,他内心如烈火灼烧,五脏俱焚,实在是做不到了。
闻言,慕璟勾起一抹苦笑,声音嘶哑到了极致,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是父皇派了锦衣卫,于虎威山脉截杀含烟,对吗?”
一旁的付寿春心下一惊,忙摆手挥退其余小内监,乾明殿中只余他们三人。
偌大的宫殿寂静无声,慕临渊面色无异,稳如泰山,微眯眼眸看向慕璟。
良久,慕临渊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笑意,略带讥讽道:“就为了个女子,堂堂太子夜半擅闯乾明殿,你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父皇!!含烟乃儿臣此生挚爱,她怀着的是儿臣的孩子,是皇家血脉,也是您的亲孙儿,您怎么下得去手啊!”
慕临渊怒拍桌案,“荒唐!!堂堂太子,耽于美色,沉沦情爱,朕如何放心将皇位传于你,你是想要牝鸡司晨,误国误民吗!!她一个贱籍女子,有何身份和资格诞育皇室血脉?!朕不成想,你身为太子,竟糊涂至此!”
慕璟喘息急促,眼眶越来越红,哑声道:“父皇,含烟是苏家留下的唯一血脉了,曾经的当朝太傅,苏氏门庭,早在当年被父皇满门抄斩,家中女眷堕入贱籍,不堪受辱,陆续殒命,唯有含烟,还如此坚韧的活着,父皇为何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非要赶尽杀绝!?”
慕临渊霍然起身,眼眸中的光越来越冷,肃然道:“你身为太子,养一个妓子为外室,朕还没同你算账,你倒先质问起朕来了!?什么此生挚爱,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朕告诉你,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首先要做的便是断情绝爱!”
慕璟被气到浑身发抖,双拳越攥越紧,“含烟并非妓子!她未在红楼待过一日!”
“那也是贱籍女子!一日堕入贱籍,终身不得脱籍!”慕临渊怒极反笑,微眯眼眸,语气森冷,“你想做什么?嗯?想等着朕宾天之后,为苏氏翻案?朕今日就告诉你,痴人说梦!!”
慕璟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慕临渊,如一头暴怒的凶兽,露出獠牙,恶狠狠道:“父皇如此忌惮苏氏,当真只是因着当年苏太傅出言不逊吗?苏太傅到底是冲撞了父皇,还是他所言不虚,父皇是怕了吧!怕苏太傅之言遍传朝野内外,东州天下——当今隆昌帝,弑君杀父,残害手足,得位不正!”
一句话,惊得天地变色。
付寿春吓得直接跪地,趴伏不起,冷汗出了一后背。
整个乾明殿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周遭的一切嘈杂都消失了,唯余父子二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须臾,慕临渊彻底暴怒,顺手抄起龙案上的砚台,甩手砸向慕璟的额头,怒吼道:“逆子,放肆!!”
慕璟未躲未闪,生生扛下了这一下。
御用砚台质地坚硬,如石似玉,慕临渊毫不留情地一摔,慕璟的额头上当即见了红。
鲜血汩汩而出,顺着额角淌下,划过慕璟的左眼,染一片血色猩红。
慕璟的视野中,一半被血色浸染,一半依旧清明,好似这世间,光明璀璨之下总藏着阴暗肮脏。
他不经意地一个垂眸,看到了龙案上那张赐婚圣旨。
一抹苦涩的冷笑溢于唇角,喉间发出“咯咯”笑声,慕璟伸手扯过那份圣旨,好不避讳地对上慕临渊怒意翻涌的眼眸。
他拿圣旨当丝帕,直接擦拭着自己额角和脸上的血污,惨笑道:“呵呵,赐婚?父皇是为了和亲公主,才对含烟赶尽杀绝的吗?她到底碍着父皇什么了?父皇既要剜儿臣的心,那这赐婚圣旨,谁爱接谁接,孤不认!”
说罢,慕璟将赐婚圣旨狠狠掷于地上,踉跄着步子,扬长而去。
慕临渊被气得狠了,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呛咳连连,岿然如山的高大身影都有些不稳。
付寿春连滚带爬地起身,忙搀扶住慕临渊,急声劝道:“陛下、陛下息怒啊陛下!”说着,赶忙拍抚着慕临渊的后背,“陛下万莫动怒,龙体要紧!”
“逆子!逆子!!”慕临渊喘息着,气得头一阵阵发晕。
付寿春都快哭出来了,这神仙打架,他这个小鬼儿遭殃啊!
“你去!传令,太子大逆不道,擅闯乾明殿,忤逆犯上,昏聩无能,不孝不悌,禁足东宫,无圣令不得出!”
这一字一句都是天大的罪名,必引朝野动荡。
付寿春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陛下……”
这怎地闹成这般啊!?
“还不快去!”慕临渊气得直拍桌案。
“是是!陛下莫动怒,老奴即可就去!”
付寿春怕慕临渊当真气出个好歹来,忙小跑着出了乾明殿。
偌大的乾明殿,重新归于平静,只余慕临渊坐于龙案后,孤独苍老的身影,以及那张染满了血污的赐婚圣旨,寥落的被遗忘在那里……
***
太子殿下夜闯乾明殿,触怒陛下,降下“大逆不道,忤逆犯上”之罪名,禁足东宫,引前朝后宫哗然,朝野上下动荡不安。
人人都在暗自揣测——陛下是否有了废太子之心?
皇十二子以上皆已成年,各有所长,个个都是龙章凤姿的龙子,谁也不比谁差,太子慕璟虽襁褓中册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意难测,储君之位当真并非陈氏的囊中之物。
陈皇后最先慌了神,眼见着萧贵妃便要临产了,若是当真生下了皇子,陛下会否因偏爱而废了慕璟,改立幼子?
那么,慕璟的将来又该如何?
废太子的下场,不必赘言,纵观史书,都能让陈皇后胆战心惊。
她思前想后,竟是找上了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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