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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
幽冥的天空,只有短暂的夜幕和漫长的黄昏。
此刻入夜,两道身影悄然进入了小镇巷尾的一个宅院。
暗下的里屋突然明亮,倒影出的影子坐直在桌旁。
清冷的女声响起:“两位贵客,不如进来喝杯茶吧。”
司空苓与翠知微推门而入,进去烛光摇曳桌上却未见她所言的茶水。
“叨扰了。”
她面无表情瞥过地上多出的个亡灵,开口道:“既已送到,就劳请二位离开吧。”
“在下有事想请孟婆大人…”
未等司空苓说完便打断了她,“我名唤白枝,二位劳请离开。”
指尖微动,桌上除了那烛台,忽多了满满一桌珍宝。
白枝二指捏起那精致绝美的珠钗唇边微微扬了笑意,“我已许久没有再见这等美品了。多谢姑娘好意,还是快些收回离开吧。”
“白大人不愿帮忙,在下绝不勉强。只是,可否告知一二?”
白枝放下珠钗,又拿起另外一华冠仔细端看,然后徐徐说道:“你们来此作何于我无甚干系。我已在幽冥做事四百九十九年了。”
还差一年,准确说,应该是还有一百多日。她就功德圆满可以重新入冥宫轮回池里转世为人了。
“我等这一日很久了。”
所以她不能违背幽冥秩序帮做任何事。
“你们身上的生气太重了,在幽冥,不是什么好气味。”
她收入王胜的亡灵入袋,起身走在门口做出请的手势。
司空苓收回桌上的东西,同翠知微瞬间就消失在了屋中。
白枝看着幽冥的夜空,眼底尽是苍凉。
幽冥界的夜晚黑暗无光,只有每家每户屋前的淡蓝萤灯照亮路角。
这里没有一颗星,更不会见到明月。
离开孟婆家后,司空苓觉得有些疲惫。她暂时也没想到其他进宫的办法,决定找家客栈养精蓄锐,也不急这一时三刻。
【咚咚!咚咚咚!】
――“谁呀!?吵死老娘了!”
二人初来乍到不懂幽冥规矩,因夜短的缘故,虽未有何宵禁,南边还有一条通宵达旦热闹的夜市。
但在天黑前,所有客栈都会关门闭店不再接客。入住客官是凭房号牌由后门自由出入。
开门的女人披着衣袍一脸不悦地打开了大门,张嘴想要吐出的粗鄙之语却在见到两人之际咽下,灰暗的眼珠骤然一亮。
“哟,两位贵客快请进来,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一间上房。”
“好好好。”
女人有些雀跃地大步走去柜台,挑起房牌走过来就塞进了司空苓手里,期间还若有若无摸了她两下手。
“三楼右拐第三间,客官慢去。”
司空苓捏着牌子,抬眸瞅了眼翠知微。
“请问老板娘,这房价多少?”
她乐呵呵说道自己的客栈价格公道,肯定不会乱收费的。
“所以是多少?”
“灵石、妖珠、金叶,又或魔晶。二位客官看着给便是了。”
司空苓想过幽冥是否单独有什么冥币流通,没成想其他四界货币在此地,竟都可以使用。
随后拿了一小袋灵石给她,只说住两日就牵着翠知微上楼去了。
女人看着两人的背影,手里握紧钱袋,脸上的笑容更甚。
到了房间,翠知微让她先休息。但她坐在桌旁撑着头,没有想挪动的意思。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客官,你们歇息了吗?”
司空苓扬唇朝翠知微一笑,来活了,她怎能提前睡觉呢。
“没有。老板娘有何事?”
“我见二位风尘仆仆,定是饿着肚子。去后厨给客官做了些吃食。若方便的话,叨扰客官开下门了。”
收到她的眼色,翠知微起身打开了门。
老板娘笑容不断,偷摸扫着屋内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店里特色的酒酿,外边儿可喝不到嘞。这羊肉馍馍也是我刚烤的,两位趁热吃,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完后就拿着托盘利落离去,没再显露什么意图。
门再次合上,司空苓叫出了紫生。
[怎么样?好吃吗?]
紫生吃下馍馍点头说了句好吃。
藏匿的视线透过门口的烛光,清楚见到屋里人影敞开吃喝的动作后,得意笑着轻步下楼去了。
听见那脚步声走远,但屋顶又传来新的脚步声。
片刻后,屋里的窗户被人踢开,随后跳进来一名陌生的女子。
“别吃了!她下了药…诶…你…是谁?…怎么长得一模一样?那两个人去哪儿了?”
跳窗进来的女子,有些诧异看着坐在桌前吃馍馍,端空酒杯做样子的两个紫生。
“姑娘找我?”
司空苓撤了匿身术,翠知微的般若剑摆在了她的脖子上。
“可别乱动,他的剑太锋利,我怕你受伤呢。”
“你…你们…”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楼下又传来动静,这次貌似不止一人。
“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吧。”
司空苓没着急,分身出来的两个紫生合在一起飞回了星塔里。
“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你,难道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她听后面露难色,唇瓣仿佛被黏住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苓,他们来了。”
罢了,还是先离开吧。虽然对付这些小喽啰废不了多少灵力,但是闹大了,似乎也讨不得什么好的。最后可能没进到冥宫,还得多费些灵力。
而且看这个女子…好像有点眼熟呢。
司空苓觉得,从她身上,或许能有进宫的办法。
转眼间,她就被二人挟持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阴暗角落边。
楼上传来不小翻找东西的响声,还有那个老板娘和其他人说话的争吵声。
沉默半晌的人终于开口,“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你们两个身上散发出来的生气太浓了。”
“好啊,你走前面,我们随后。”
司空苓应承她后,轻跳攀上了翠知微的后背。
女子亲眼见到他俩披上那披风后就消失了,连那股子生气也断了踪迹。
“你们…”
“还磨蹭什么?”
听见声音,她才确定自己并未被戏耍,然后快步抄近道离开小镇,去了附近林中深处的一个院落。
过来途中,他们避开了由那老板娘带头而出的好几队寻找他们的人马。
“这里周围我种满了爞瓮草,他们闻不见了。”
两人再次出现,司空苓问她:“难道幽冥界的人,是真的可以用鼻子嗅出我们身上的生气?亦或死气?”
她回道是真的。
死气他们早已习惯,如果是刚修炼入界的鬼修,或许会被那个气味恶心到几天都吃不下饭。
而刚入幽冥的亡灵,还带着些许生气,若不饮孟婆汤入冥宫,下场就是被鬼修和其他恶灵吞噬。
“生气对于他们来说气味甘甜诱人,但其实…”
除了好吃,增加些许修为以外,没什么实质上很大的益处。
“都是灵体了,还要吃人?”紫生突然钻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不…不是…”
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像人正常吃食那种形式。只是通过咒术吸走活人身上的生气,活人一旦没有了生气,人就会立刻死去。
而如此死去的人变成的亡灵无法入轮回,最后一辈子困在幽冥,待命数将至那日便灰飞烟灭。
“你是说,死后的灵不是永世长存,也是有寿元的?”
她对着司空苓点头。
随后继续说道,所以那些人并不是馋他们的生气为食,也不是为了修炼。
幽冥界与其他四界不同,修为再了得也只能困在此界,且寿元有定,不会以修为高低增长一分。
“幽冥界由王上一人统治。”
刚才那些人想要抓活人,是为了将带着生气的魂魄献给王上换取寿命。
最初并未有这个规矩,王上只需要新奇玩意儿或功德就能为其添寿。
但几百年前,王上却突然改变主意了,要献出新鲜的魂魄才会为他们添寿。众人也只以为王上是喜食生气,都诡计百出为他寻得生魂好增加自己寿元。
“听起来你还有很多事要说,我站累了。”
女子上前打开大门的门锁,转身正要邀请他们进去,却听见司空苓后面半句话僵在了原地。
“真是辛苦你了,摆渡人。”
翠知微听见后也愣了一下。回想细节,确实发现了端倪。
他心里笑着,阿苓真是心细甚微。
“你…你怎么会…”
司空苓同她擦身而过,将面前半开的大门彻底推开,随后走进院中挥手散净石凳上的落叶飞灰坐下了。
“身高一致,皮肤光滑。蓑衣虽遮掩了你的身材,但利落的身手可见一斑。我好奇的是,你的音色居然可以那般变化,确实令人吃惊。”
“姑娘,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接替这摆渡人之位已有几十年,除了冥宫的那位,还从未有其他人识得她真貌。
“我善口技,儿时爱好,碰巧有几分天赋。”
此时四人都围坐在石桌旁,司空苓耐着性子问她寻上自己究竟有何歹意。
她叹笑道:“姑娘说话真是直肠子。一直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风茹惜,是现任幽冥的摆渡人。”
风茹惜告诉他们,第一任摆渡人是她的父亲风浪。一个本该沉入三途河的凡人,幸得王上救下。
摆渡人同孟婆都是冥宫的官差,只要不犯大错,王上会赐予寿元,几乎可以算得上同王一样永寿。
“只是四百多年前…”父亲遇到了母亲。
她的母亲汪芸是个初出茅庐的鬼修。鬼修半人半鬼,半生半死,游离在幽冥界与外界。
不知父母如何爱上,只是两人相爱无法相守,注定是死局。
汪芸修为浅薄适应不了死气,在幽冥待不了多久。而风浪离不开幽冥,他离开,幽冥再无摆渡人。
幽冥界需要摆渡人接送鬼修运送外界与幽冥的物资,幽冥的灵体无法渡过三途河。若是想强行逃走,只会被三途河吞噬,永远沉入河底,与河水融合。
汪芸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三途河岸等待与夫君的相见。风浪喜酒,那些盛酒的葫芦就是妻子亲手赠予的。
原本如此,只是思念也不会走到绝境。
可是汪芸怀孕了。
本质上风浪算一个活着的死人,而她虽为鬼修也是肉体凡胎。两人欢喜天伦之乐,却未料想悲剧开始。
“母亲生产那日难产。产婆虽害怕,但人命关天还是来到了三途河岸…”
风浪擅离职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岸回到凡世。见了汪芸最后一面,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幽冥界。
“两个?”司空苓问她。
风茹惜轻叹道:“我找二位帮忙,就是为了我哥哥。”
汪芸产下一对双生子,一儿一女。风茹惜就是暂时代替他哥哥风荁真做摆渡人。
因风浪先例,幽冥王便授意下任摆渡人不得用真面目示人。所以才给外人留下了摆渡人是暮年船夫的刻板印象。
听她说到这里,紫生乍然地冷冷出声:“难不成你是想诓骗我家主人去献给幽冥王换取寿命给你那哥哥?”
她有些尴尬…开始是想过,但现在…
“我尚有自知之明不是二位的对手,护二位躲避那些人也是有私心的。”
风茹惜过来时便想好了,既然打不过,不若老实试着求得帮助换取一线生机。
“我为什么要帮你?”
“姑娘,你是否想要入冥宫?”
冥宫有禁制,生人不可入。其余幽冥界之人想要进去,也只能得王上特令才可入内。
“呵,你倒是跟了我们许久。”
风茹惜突然下跪在地双手抱拳,一脸真诚地看向司空苓。
“姑娘,无论你要什么做什么在下定竭尽全力助你。而我…”
她只想要拜托司空苓帮她拿回哥哥的魂魄。
风茹惜知晓他们疑惑自家哥哥是因何被王上抽走魂魄,她随即面露悲色站起身,轻唤他们跟来。
三人跟着走进偏房,幽蓝的烛光点亮,他们的目光都锁在了木床上与她模样相似之人的“尸体”。
翠知微上前探出一丝灵气,眼里掠过一分诧色。
幽冥果真神奇…心脉已死,躯壳空亡,却仍有鼻息溢出…
“你们是生人,瞧不见我哥哥身上的死气。幽冥的死气可让他不死,但无魂魄,他一辈子都只能如此躺着,闭目沉眠。”
风茹惜走去一边的水盆打湿了布,然后坐到床边给风荁真擦脸,继续说道自己哥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想离开幽冥,他不想做永远的摆渡人困在幽冥这个单调寂寥的地方。
风荁真觉得自己和妹妹都不应该因为父亲的过错承下这个枷锁。
“哥哥同我说后,第二天就约我入夜后去码头等他。”
幽冥有规定,渡河不渡夜。晚上的三途河比天明时可怕百倍。就算是她父亲那样经验老道的摆渡人都不曾夜晚渡河。
二人摸黑刚出了忘川,狂风大浪瞬间骤起,几乎快将渔船要掀翻了。
跟着船身猛烈晃动,风茹惜拼命抓紧船边,她害怕极了。
没有人知道河里是什么样子,就连她父亲也不知道。
怀里圆圆的小冥灯被抖落,她的视线随那微弱的光源滚到床尾,瞧见了哥哥此刻不同往常那般,狰狞癫狂的模样。
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原来是真的讨厌幽冥。他好像待得快疯了…
――“为什么啊!?我不是供奉了你们吗!为何不让我渡去!”
风荁真掌着船边不停往河里丢着提前准备的酒坛,可风浪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止下的样子。
在他将所有的酒坛都抛进河里时,渔船被一个大浪直接掀翻。兄妹二人还没互相抓住就一起掉入河里。
冰冷刺骨的河水顷刻包裹了全身,冷得由内而外的发颤,浑身使不上劲动弹不了分毫。
身旁忽然就聚拢了好多好多影子,不停在撕扯自己的身躯…还有魂魄…
原来三途河里是这样…痛苦又令人绝望。
“真是胆大妄为。”
陌生的声音…他是谁?
这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漆黑的眼前忽然逐渐明亮。
待脑子和眼睛终于清明了,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幽冥,还是那美丽的黄昏。
只是周围陌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死而复生短暂舒缓后,风茹惜才想起刚才渡河,想起自己的哥哥。
“哥…”
威仪之人走来,影子遮住了躺在地上的她。
“风荁真的魂魄吾已收之。”
今后由你接任摆渡之职。若你不顾他命,魂魄自灭。若再逃,身陨道消。
哥哥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怎可置之不理。所以她果断答应了王上接替哥哥成为新的摆渡人。
“没有王上,我早就死了。”
明明可以不管不顾,她不懂王上为何要救自己和哥哥。
就像那年父亲擅离职守抱着兄妹俩回幽冥,王上并无责罚,只是不再为父亲增添寿元,直到兄妹二人十四岁后寿终消失于世。
虽然作为摆渡人的父亲寿元终了魂飞魄散,但是母亲却入了轮回。
在她接替哥哥做摆渡人后,幽冥王曾带她去了轮回池。她见到了转生后母亲现在已是凡界世家里的一个普通孩子,母亲以后会在凡世幸福安康。
“王上是一个好人。”
风茹惜放下布帕,抿唇淡淡笑了一下。
司空苓听得有些倦了,靠在翠知微肩头懒洋洋问她:“既不出幽冥,亦出不去。那还要我替你寻风荁真的魂魄是何故?”
她微微叹了口气说,幽冥只需要一个摆渡人。只要有她留在幽冥,风荁真是可以离开的。
所以她想司空苓他们帮她拿回哥哥的魂魄带他离开。
“我曾去求王上,他干脆拒绝了我的请求,而且再也不见我的参拜…”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到过幽冥王。
“你怎么带我们进宫?冥宫不是有禁制不让生人进么?”
风茹惜说,幽冥王因为寻求生魂,所以修改了禁制。
“我有入宫牌,到时候你们随我去另外一处的入宫阵法即可。”
司空苓与她商议好后,决定天明就进宫拿魂,趁着幽冥王还未洞察清楚他们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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