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殿下请动心

　　卯时，细密的雨水挟着腥味，铅灰色的天与群山几乎融为一体，唯有不远处一座高山上还留存一束微光。

　　三位真君围坐在聚灵鼎脚下，身后近百仙君结印施法，灵力倒悬，尽管如此，这一束光也在天空缺口的吸收下逐渐黯淡。

　　有仙君气馁道：“聚灵鼎破损，以灵力缓解天裂实在不易。”

　　“我们的微薄之力，是在为天后争时间。”

　　如今状况，于天后而言已是死局。天后尚且为四界劳碌忧心，她们身为九重天仙君，散尽灵力又何妨。

　　一轮修补过后，暂时停下歇息。碧阳望向天，照旧每日掐指算上一卦，手上动作顿住，喃喃道：“紫薇赤厄，星流震散。”

　　大劫之兆。她抬手收回聚灵鼎，“诸位速随我返回九重天。”

　　话音刚落，星君们站起来不及问原因，便听到一声：“真君未免太着急。”

　　女子从天而降，双足踏在缩小一半的聚灵鼎上，她弯下腰俯视她们，勾唇笑道：“我要带走聚灵鼎，你们要阻拦吗？”

　　“放肆！”碧阳率先出手，将她打落下来。

　　火蛇腾空冲向女子，女子后退躲避，五指稍抬，袖中飞出银丝，快比闪电，火蛇散成火星，纷纷扬扬朝她飞去。

　　碧阳抬眼，双眸倒映赤红火光，地面暗红皲裂，仿佛有岩浆流淌，落下的雨还未沾地，在空中蒸腾成水汽。

　　面对仙界真君，女子毫无惧怕的神色，双掌合拢吹出一个长哨，依次落下四五只妖兽。

　　一只是丑陋不堪，头顶生红眼的多爪章鱼，余下的都是些貌美、体型孔武健壮的蓝色鲛人。

　　其余两位真君出手，各自拦下一只，其余仙君心有余而力不足，为补天，她们的灵力所剩无多，只能退开先行恢复。

　　“荧惑海里的海妖？”三位真君中碧阳年岁最长，昔年罗重衣的母亲解厄星君同她谈起过荧惑海的见闻，其中便有这两种海妖。

　　火焰在碧阳手中凝成球，旋转时由炽白变为蓝白色，朝女子飞出，银丝裂成无数段，被她抛出阻拦，触碰瞬间化为一滩银水。

　　她蹙眉，跳到海妖背后，“她们撑不了多久，速战速决。”

　　她们交战，三位真君吃力应对，女子趁机夺取聚灵鼎。

　　地面喷出熔浆，蓝色火球离开碧阳，缠住聚灵鼎。失了真火，有鲛人伺机从背后夹击她，其余仙君见状，祭出灵器打向女子。

　　鲛人善战，手中长剑舞得生疏，却依旧以一敌十，即便她们全盛时一同出击都打不过，何况如今。

　　最先倒下的是碧阳，她躲开鲛人一剑，回头怒视女子，“你下了毒。”

　　是银丝。银丝蒸腾后散在她四周，无色无味，她竟没觉察异常。

　　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碧阳正视起女子，她站立在海妖身后，脖颈挂着一枚符，明明没有多少灵力，却敢来挑战三位真君。

　　“碧阳！”草草结束战斗，两位真君退至她身侧，扶着她，气喘吁吁道：“皆不好对付，尤其是那只多爪章鱼，诡异得很。”

　　女子轻步走向聚灵鼎，嘲道：“果然是在九重天养尊处优久了，不堪一击。”

　　“口出狂言！”

　　碧阳制住冲动上前的仙君，“我们不是她们的对手。”

　　如今情形，明摆着打不过，但聚灵鼎之于人界妖界何其重要，能拖一刻是一刻。

　　碧阳盯着她，问：“你同它们一样，也是从荧惑海里来到人界？”

　　“真君不必套我话。”女子手抚聚灵鼎缺损的洞口，笑道：“有这缺口在，你们做再多也是徒劳。生灵最多的人界，占据最富饶的灵气之处，却也最废物。没便没了，届时灵气散出到妖界仙界，多好的一桩事，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拦呢。”

　　“有太虚结界护佑，四界各守其序，岂容你大放厥词！”

　　“它马上就要不在了，只有你们还在装傻。”女子挥挥手，海妖的触手收拢，围困住她们，“两个选择，自废修为或者死在这。”

　　有不甘受辱的星君出手反抗，海妖缠住她的双臂，女子夺过鲛人手中剑，一剑刺入她的脊背，熟练地挖出灵骨。

　　惨叫响过两声，海妖触手的吸盘已经清理干净地面，她面色淡淡，继续游说道：“你们做到今日地步，已是仁至义尽，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界搭上性命。修为没了能再练，死了被我剔去灵骨，再入轮回，可就未必能有机缘再次飞升成仙。”

　　有人斥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银丝瞬间扎入她的灵涌五穴，她一一拔出，声音温柔、如毒蛇般，“这位仙君，一不小心。”

　　碧阳几人面色沉重，在女子逼迫下，陆续有仙君自废修为，余下没动的仙君不多。

　　如女子所言，她们权衡利弊，没有其他选择。

　　“我对三位真君一向敬仰，我亲自来。”女子转而道。

　　她手上飞出的银丝还未成形，接连十余块莲瓣飞来横切，姜浮玉和棠清并肩落地。

　　姜浮玉打量女子两眼，“原来是百朽阁阁主。”

　　而她身边海妖姜浮玉也并不陌生，荧惑海中，她和罗重衣在它们手下吃过不少亏。

　　“浮玉星君能从荧惑海全身而退，果然不是泛泛之辈，瞒不住你。不过，妖王殿下也要帮仙界？”她看向棠清，伸手抻开银丝，“你我的买卖其实还可以继续。”

　　棠清挑眉，“哦？”

　　“我们的目的是人界，对手是仙界，只要妖界两不相帮，事成后殿下可在人界任选一州划入妖界版图，如何？”

　　碧阳冷笑，“焉知妖界不会是下一个人界？”

　　缚骨鞭握在手上，棠清抬臂松动筋骨，“宿泱，你修为全无，是谁给你的底气？就凭这几只海妖？”

　　大雨中，妖将率精锐包围山峰，局面反转，宿泱回头看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们来与不来，有何分别？”

　　海妖和鲛人一同出击，棠清对付多爪章鱼，一节节缚骨鞭的倒刺死死咬住它的触手，在她施法下不断收拢。

　　姜浮玉拦下鲛人，“蓝鲛从蹉跎阵盘解脱没过多久，你们不避世，反而上岸插手四界之事，蓝漪果真不适合当这个族长。”

　　鲛人盯着她，龇牙咧嘴，说着加重力气，五指生出尖锐的甲片，堪堪划过姜浮玉的肩。

　　血浸染苍蓝色的外袍，她低头看了眼，再抬头时，鲛人停住手，不受控制地露出惊惧表情，蓝色琥珀般的眼睛盛满疑惑，“你也是鲛人？”

　　“不是。”但姜浮玉想起一件事，在蹉跎阵盘中，她确实被蓝鲛认成族人，蓝闫杀她时，说她是族中死去的长老。

　　当时那种情况，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她与蓝鲛是否真的有渊源？

　　宿泱心道不妙，催促道：“蓝漪让你们来帮我，还不动手？”

　　几个鲛人故意对视，站在另一侧，“她是族中人，蓝鲛一族不会自相残杀。”

　　“她是鲛人？”宿泱气笑了，哪里像？

　　棠清绞下一只触手，传音给姜浮玉：将错就错也好，少几个对手。

　　“你们去将她们处理干净。”宿泱指着这些个仙君，使唤海妖。

　　姜浮玉当即挡在她们面前，碎叶铺散开，如同漫天花瓣，朝海妖而去。

　　“当初的仇，一并清算。”荧惑海一行最凶险的，便是遇上这只章鱼海妖，她被困住供它吸食灵力，罗重衣殊死一搏服下毒药，但凡疏忽一点，就要死在那。

　　在岸上，加上棠清的鞭灵活带毒，应对起它意外地舒畅，就是触手断了再生实在烦人。

　　鲛人两不相帮，余下仙君们使出各自灵器相助，姜浮玉深知杀不死它，便利用灵器合力困住海妖，引裂缝落下的雨对付它。

　　碧阳协同两位真君施法夺鼎，又有妖兵围困，宿泱见势不妙，化形逃脱。

　　这个结果收场，已是幸事。碧阳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她俯身拜道：“多谢殿下相助。”

　　“别，折寿。”除了碧阳，其他仙族她一个也不想救。棠清昂着下巴看她一眼，转身去查看妖族伤亡。

　　七八成的仙君为求生已自废修为，她们沮丧地瘫坐在地，不敢再抬头。

　　灵肃真君冷眼扫过她们，看向带头求饶的几人，“你们从人界证道成仙，千百年过去，可曾记得当初飞升之誓？”

　　她一向严苛，对此等有失仙族尊严之事容忍不了，斥责道：“贪生怕死勿入斯门。借人界灵气修炼飞升，享受仙族荣光，若是她日仙族罹难，你们是否又会为求自保站在仙族的对立面！”

　　棠清听不下去她的大道理，反驳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知她们不是假意求饶？刚过易折，死了万事一场空，活着才有机会反击，你太迂腐死板！”

　　就快吵起来，姜浮玉出示天后令牌，“真君及诸位随我回九重天，聚灵鼎一并带会，此处由天兵接管。”

　　碧阳道：“雨势加大导致灵力紊乱，人界已有修士失智残杀百姓，拿走聚灵鼎，只怕后果更加严重。”

　　“天后已有应对之策。”

　　这句话一出，振奋人心。

　　一干人等穿过玄门，棠清回妖界，姜浮玉她们直上九重天，拜见天后说明原委。

　　天后并未责怪，“诸位辛苦，先行回府养伤。”

　　碧阳和姜浮玉留下，几日不见，天后容颜苍老，“数万年过去，神魔大战留下的窟窿又一次裂开。太虚结界不稳，有人趁机扰乱四界，仙界不宁，太多仙君为利所困，觊觎人界灵气。”

　　“你我同日飞升，如今我身边可信之人不多，我与姜浮玉要修鼎补天，九重天暂且托付于你。”

　　稳住仙君，调派天兵支援人界妖界，还要守住九重天，责任不可谓不重，碧阳应下，提道：“冥王罗重衣的事……”

　　“她们设计建木坍塌，目的是困住重衣。”天后看向姜浮玉，姜浮玉颔首微笑，她摆摆手，“你心里清楚，她行事乖张，但还算有分寸，不必管她。”

　　“浮玉星君，随我来。”

　　天后在交代后事。碧阳望着她们的背影，望着她走向注定的结局。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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