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明君躺成计划

　　料峭春风穿过轩窗，吹起李清照翻飞的衣摆。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都堂，似乎全不把和谈放在心上的模样。

　　完颜秉德惯来心高气傲，此时也不得不按捺下脾气，先去偷觑赵鼎的神色。见赵鼎眉目间现出两分无奈，却又全无阻拦李清照的意思，顿时着了慌。

　　他一个箭步上去拽住的李清照的衣袖，能屈能伸地赔罪道：“李学士息怒！下官方才那些话，不过是行台尚书省某些人的意思，非是下官的看法，亦绝非我大金朝廷的本意。”

　　李清照嫌恶地退后一步，挣脱了完颜秉德的拉扯。

　　“行台尚书省的某些人”，完颜秉德虽未指名道姓，但这番话几乎是明示兀术挑起战端。身为使者，却将过错都推诿到自家大臣身上，否管其中是非曲折，单是做法便让李清照不齿。

　　赵鼎看李清照演的情真意切，担心下不来台，便假模假样地劝解道：“李学士，歇歇气。既是议和，总要再听听他们说什么才是。大家且坐，且坐，坐下再谈。”

　　他言语温和，伴着脸上慈祥的笑容，仿佛是邻家老叟听人争执，无奈地过去调解一般。

　　完颜秉德心思简单，看赵鼎这个主事者还肯好言好语，顿时松了口气。萧裕却是个的多思多虑的，不过瞬间，脑海里便盘桓起无数猜测。

　　他再顾不上礼数，不待同行的正使完颜秉德发话，便抢先说道：“我大金愿送还渊圣皇帝，还望贵国莫要疑心我等议和的诚意。”

　　完颜秉德责怪地看向他——说好了要先坐地起价，然后慢慢把筹码放出来，怎么现在就把底牌掀了？

　　萧裕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再不放钩子，鱼儿就要跑了。虽则那位赵官家大抵不想接渊圣皇帝回朝，可碍于声名，宋廷这和反倒不得不议了。

　　李清照刚坐回一旁，便听到萧裕的话。她面上不显，心头顿时一跳，情知这是金人的阳谋，不由得默然一叹。

　　赵鼎却于愤怒中泛出一丝窃喜。怒的是当年的靖康耻，是北狩的君王成了金人和谈的筹码，喜的却是有金使主动挑明渊圣的事，这回就算官家因为一己之私，不顾国体，不肯接渊圣回来，怕也是无法了，倒是省去他在中间周旋两难。

　　只是如此一来，议和的事才要办的漂亮，让官家无刺可挑才好。

　　不论心中作何想，赵鼎面上都不得不表现出两分兴趣，矜持中透着热切地询问道：“那你们何时能将渊圣皇帝送还？总不会是空口无凭出尔反尔罢？”

　　“赵相公不必怀疑，如今渊圣皇帝已经从五国城启发，往燕京去了，只要和议一成，自然会送归南边。”萧裕堆笑道。

　　李清照自然而然地接话：“既然送还了渊圣皇帝，那当初随渊圣北狩的妃子、公主、郡主，是否也当一并放归？”

　　萧裕心里大骂宋人蹬鼻子上脸，但仍是不卑不亢地应道：“非是下官不肯答应，只是经年日久，这些人大多另有家室，不便寻找，还望李学士见谅。”

　　李清照冷笑一声：“送还渊圣皇帝，却不肯送回渊圣皇帝身边的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心虚？”

　　萧裕这次不肯答了，看向完颜秉德。完颜秉德心里再如何对萧裕的自作主张不满，此时当着宋人，也不得不配合着唱白脸：“我们愿意送还渊圣，是为着结好诸位，诸位却不思礼尚往来，反倒一味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赵鼎轻扣桌案，脸色忽而肃然起来，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靖康年间，尔等纵兵南下，辱我宗庙社稷，劫掠我大宋官民数十万人，如此血海深仇，即便朝廷有心和谈，也抵不住群情汹汹。让诸位还归宗室女眷，礼送渊圣皇帝回朝，正是为了消弭仇怨，为和议长远计。”

　　金使原本也不在乎那些女子，只是不能容忍宋人一味地提要求罢了。如今赵鼎言语间虽然全是斥责，其实却给了他们台阶。

　　因此萧裕也不计较，颔首表示理解，又道：“可送这么多人南下，加上仪仗排场，恐怕耗费甚巨，就算萧某想应下，回去也无法交代。久闻江南富庶，不知贵国可否支付钱财？”

　　“需要多少？”虽则知道他们不过是寻借口要钱，赵鼎还是多问了一句。

　　“银一百万两，绢五十万匹。”

　　赵鼎顿时勃然作色，拍案怒斥道：“这就是尔等议和的诚心？”

　　“御驾出行，耗资百万，又岂是稀罕事？难道诸位相公不为国体君威考虑？”萧裕慢条斯理地应道：“况且还有那些嫁了人的公主郡主，要把她们从夫家赎回，又是一笔消耗。赵相公若不信，也可遣使去燕京取贵国渊圣皇帝的手诏，看看渊圣皇帝同不同意这个价钱？”

　　赵鼎心中暗骂，渊圣都做了金国的俘虏了，自然你们说什么是什么，要不是为了国家脸面，他才不愿意接这么一个活宝回来呢。

　　况且，什么渊圣手诏，这样萧裕挖坑给他跳呢，他若是认了渊圣手诏，岂不是给当今官家找不痛快？

　　赵鼎浸润官场多年，涉及皇权，心思之敏感，远非常人可及，当即呵斥道：“贵使勿要妄言！我大宋官家就在宫中，渊圣纵有手诏，且不论真伪，亦不当为国事做主。”

　　萧裕见他不上当，只好歇了那些挑拨离间的小心思，继续在钱帛上掰扯起来：“贵国若一次拿不出这么多银绢，也可每年付二十五万两。”

　　这不就是岁币么？李清照与赵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北伐前与金国议和，岁币就是这个价格，若现在还要缴纳岁币，他们不是白打仗了？

　　不过赵鼎也明白，顺着萧裕的话继续反驳下去，他们总能寻到借口要钱，反倒显得自己一方咄咄逼人一般。

　　因此赵鼎不与他纠缠，转而单刀直入地问道：“先不论这些细枝末节，你们要议和，两国名分打算如何定？疆界打算如何划分？”

　　萧裕本以为宋人拐弯抹角，总要先在岁币俘虏这些事情上试探个几番，再来议论名分疆土的大局，此时被赵鼎问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紧张的冷汗涔涔，心里飞速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完颜秉德却不似他想的多，当即实话实说地回答：“自然是约为叔侄之国，以宋辽旧疆为界。”

　　赵鼎心想，幸亏官家不在此处，不然必定要炸毛，说什么“谁跟你是叔侄”一类的话——连兄弟之邦都不肯说，非要论什么叔侄，无非是完颜亶自恃与赵构同辈，不肯再与官家平辈论交罢了。

　　“是吗？”赵鼎还在沉思中，一侧的李清照先冷声冷语地对金使嘲弄道：“我还以为你们来议和，是被大军打的节节败退，摇尾乞怜来了。这个时候不该俯首称臣才是吗？”

　　“你这妇人，勿要欺人太甚！你们赵相公都不曾说什么，谁要你在这里上蹿下跳？”完颜秉德赔笑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道。

　　原本在下面鸦雀无声的礼部属官们，见自家尚书与完颜秉德骂出了真火，否管平日对李清照服不服气，眼下都纷纷指责起完颜秉德来，都堂里顿时变得如闹市一般。

　　赵鼎悠悠喝了一盏茶，见吵闹的声音渐渐停歇下来，才假意调解上两句。李清照却只是敷衍地一拱手，就带着礼部诸官呼啦啦地起身离去了。这回完颜秉德拉不下面子再拦一次，只好心绪复杂地目视着她离开。

　　礼部外的官员，见屋中空了一半，也都在下面如坐针毡，翘首等赵鼎的指示。

　　“时辰不早，今日且到此为止罢。”赵鼎假意扶额叹息起来，又起身对完颜秉德和萧裕道：“我送送两位使节。”

　　完颜秉德才被李清照羞辱过一番，很为赵鼎的态度打动，心里已将他当做自己人，路上更是一面骂李清照刻薄小气，一面吹捧赵相公有君子之风。

　　赵鼎故意敷衍上两句，又摊手苦笑道：“贵使也看到了，你们的条件，我大宋百官都不能接受。人心向背如此，恐怕赵某也违拗不得。”

　　“可要我们称臣，也决计不可能。”萧裕答的斩钉截铁。

　　完颜秉德更是愁容满面：“那这和，难道议不成？”

　　和议不成，大金的利益也就罢了，他更怕自己的功劳没了。

　　赵鼎有意半晌不曾答话，直到驿馆前要分别时，才低声悠悠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你们肯先把渊圣皇帝和公主女眷们送还，我大宋自然也会把完颜亮一干人礼送回去。至于后面的和谈，有渊圣皇帝在朝中主张，你们那里也有完颜亮帮衬，岂不比眼下容易？”

　　一番话正中完颜秉德和萧裕二人下怀——送还渊圣皇帝，是议和的条件，却亦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他们正愁没来由重新提起，赵鼎就递了梯子来。

　　二人忙不迭地应下，至于岁币赔款一类的话，却没脸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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