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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乖
回到家,屋内的陈设几乎与七年前别无二致,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一切都是从前。
贺淮将那碗微微发胀的面,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尹琛给他倒了杯水,问道。
“昨天晚上。”贺淮接过。
尹琛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不知道贺淮在那里等了多久,或许是从他发出那条信息开始,或许更早。
“谢谢。”尹琛轻声说。替父母说。
贺淮看着尹琛的眼眸,答非所问:“尹琛,我能再追你一次吗?”
尹琛闻言愣了愣,随即失笑:“你打算怎么追?”
四目相对。尹琛的脸庞比少年时清减了些,下颌线条更加清晰,褪去了最后的稚气,显得成熟而俊朗。
贺淮心疼。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把你养得圆润一点。带你去所有你喜欢、好玩的地方,让你脸上常常带着笑。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而坚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分别,不离开,用心地对待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尹琛吻住了他。
把你当小孩,好好地、更好地爱你。
这个吻带着意想不到的勇气,也带着最终无法抗拒的吸引。贺淮只是微微一顿,随即更深入地回吻了他,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微微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织。尹琛在贺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眶泛红,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是一个又哭又笑的、略显狼狈却真实的自己。
尹琛觉得此刻的自己肯定很狼狈,眼泪止不住的落下,眼睛发红,脸上一塌糊涂。他下意识想偏头躲开贺淮的注视,却被对方温柔地捧住了脸。
贺淮的拇指指腹轻柔地拭去他颊边的泪,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一个温热的、带着无限怜惜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事实上,尹琛已经碎过了。
尹琛曾以为时间早已让自己变得坚硬,在面对梦境时,他依然能够向前走。可当贺淮再次出现,带着那双依旧只映着他的眼睛,他才明白,他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他依旧,离不开他。
他惧怕重蹈覆辙,但此刻,他愿意再相信一次。
尹琛吸了吸鼻子,嗓子因刚哭过而沙哑:“不要你追了。”他抬眼直视贺淮,认真道:“这次,换我来追你。”
贺淮的笑意无奈又纵容,低声道:“怎么连表白都要跟我抢啊。”
“你来过一次,该我了。”尹琛摇了摇头,小声嘟囔道。他没有笑,往后坐了坐,腾出一点空间,然后伸手攥住了贺淮的衣领,稍稍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动作强硬,他的目光紧紧锁着贺淮,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贺淮,我爱你。和我在一起。”
空气安静了一秒,尹琛又认真地补充了两个字,语气近乎霸道:“强制的。”
好可爱。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贺淮的吻便覆了上来。温柔又放肆。
一吻结束,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贺淮的额头抵着他的,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回应:“嗯。我愿意。”
尹琛笑了,将额头抵在贺淮坚实的肩头,闭上眼睛,本想只是靠一会儿,平复一下情绪。然而,疲惫却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不知不觉沉沉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贺淮感觉到肩头的重量,低头便看见尹琛恬静的睡颜,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他动作极轻地调整了下姿势,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尹琛在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蹭的这一下,贺淮恨不得将他抱得更紧。
贺淮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薄被。他看见了那束白桔梗,还有那个紧紧相依的石膏娃娃,亲昵的模样像极了此刻安睡的尹琛,和守在一旁的他。
指尖轻轻拂过小熊冰凉的表面,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如海的温柔与坚定。
尹琛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深沉。梦里没有离别的阴影,没有孤独的他。有洒满阳光,充满喧闹的三班、有打闹的江景白和沈韩、有捂着嘴,偷着笑的宋宁雪、有那个会在课桌下偷偷勾他手指的少年,笑容干净,眼神明亮。
下午,他醒了,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他迷迷糊糊地睁眼,贺淮就睡在身边,面容沉静,呼吸平稳,一只手臂还搭在他的腰际。不是梦里年少的模样,是真实的,此刻真切地回到他身边的贺淮。
窗外的阳光细细地描摹着贺淮的轮廓,也照亮了空气中浮动微尘。
他又没忍住吻了吻他。
世界很大,大到他们分离七年,各自在人海浮沉。
世界又很小,小到兜兜转转,穿过时间与纷扰,最终留在彼此身边的,还是原来那个人。
尹琛往贺淮怀里缩了缩,额头蹭过他的锁骨,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手搭在贺淮的肩后,指间缠着贺淮的发丝。
这些小动作不出意外地弄醒了浅眠的贺淮。他刚睁开眼,还没完全清醒,就感觉到尹琛温软的唇一下一下,轻轻印在他的嘴唇上。
贺淮被他这接连的、带着明显挑逗意味的亲吻弄得有些躁动,又有些无奈。他警告似的偏了偏头,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嗯……”
可尹琛不依不饶,依旧凑上去,依旧执着。
贺淮被气笑了。他捉住尹琛那只不太安分的手,引导着,触碰自己的欲望。尹琛的指尖刚一触到,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贺淮看着他这副又怂又撩的样子,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带着点戏谑,挑眉看着他,用口型无声地说:你不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潮,准备起身去浴室自己解决。再这样下去,他怕会失控伤到尹琛。然而,他刚撑起身,就感觉到衣角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扯住。
回头,只见尹琛半张脸都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眨着眼的眸,正望着他。那眼神里有羞涩,有紧张,还有一丝勾引。
几秒后,尹琛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泛红的脸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贺淮耳中:“我在这里。”
贺淮微微一怔,看着这模样,叹了口气,重新俯下身,指尖摩挲着尹琛发烫的脸颊,语气是无可奈何:“琛琛,你真的很不乖。”
“一点都不乖。”
他注意到尹琛说完那句话后就没有下文,甚至没有动作,他强撑着理智看着床上的人。
尹琛眨眨眼,看穿了他的犹豫,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tao。”
贺淮彻底妥协了。
事后,尹琛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迷迷糊糊地往贺淮怀里钻。他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好会……”
过了一会儿,他又无意识地蹭了蹭:“好舒服,好喜欢……”
最后,他仰起头,在彻底陷入沉睡前,轻轻亲了亲贺淮的下巴,然后寻了个最安稳的姿势,沉沉睡去。
贺淮搂着怀里的人,抱着他的幸福。尹琛熟睡后,贺淮轻手轻脚地去了卫生间。
隔日,尹琛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他几乎下不了床,干脆就在床上瘫了一整天。他瞪着神清气爽、忙前忙后给他端水送饭的贺淮,哑着嗓子,气鼓鼓地骂了一句:“混蛋……”
贺淮从善如流地点头:“嗯,我是。”
温情厮磨的时光之后,贺淮渐渐忙碌了起来,着手处理后续事宜。贺昱杰倒台后,留下的贺氏集团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清算与谈判后,最终被戴余的父亲出面收购整合。而贺淮自己这些年在国外凭借自身能力一手创立并发展起来的公司,早已悄然上市,市值可观。他用了些时日,有条不紊地将公司的核心业务与运营总部迁回了国内,并与季氏兄弟达成了战略合作,共同开拓新的市场。
而尹琛被贺淮接手后,肉眼可见地被养得更好了。脸上和身上都长了点软肉,笑容也常常挂在脸上,是从前的他。
五天的假期结束后,尹琛回到律所,和师父接了几个新的案子。他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正式带了贺淮去见徐建明。徐建明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嘴里不住地说着:“好啊……好啊!”
当天下午,两人抽空,尹琛带着贺淮去了墓园。他之前一直没有跟贺淮提过赵瑶珍已经离世的消息。
两人并肩站在并排的三座墓碑前,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洒下,安静而肃穆。尹琛默默地清理了一下本就干净的墓台,然后,他拉着贺淮,一起在墓前跪了下来。他们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尹琛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道:“爸,妈,奶奶,我带个人来给你们看看。”他顿了顿,道“他叫贺淮。是我的恋人。”
他没有说更多复杂的话,没有提及过去,也没有说起奶奶曾经遗忘又记起、还念叨着要给他们做饭的往事。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们紧握的双手,和彼此认定的未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跪了一会儿,像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向长眠的亲人传递着此刻的安宁与幸福,也像是在完成一个迟到多年的仪式。
过了许久,尹琛轻轻动了动。贺淮会意,扶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尹琛轻声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便与贺淮转身,牵着手离开。
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仿佛也带来了逝者的祝福。
傍晚,贺淮把从前的旧东西搬了回来,是小的纸箱。他没把箱子放进卧室,而是放在了客厅角落。等尹琛去洗澡时,他才着手整理。
箱子里没有衣物,全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从未示人的旧物。他刚整理到一半,一个重要的商业电话打了进来,他看了眼浴室方向,水声哗哗,便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去接听。
尹琛洗完澡出来,擦完头发后想去客厅看会电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敞开的纸箱,地板上有本厚重画册和相册以及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笔记本。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拿起最上面的画册翻开。指尖瞬间冰凉。里面全是铅笔素描,每张下面都有字。一张又一张,全是他的脸。高中趴在桌上小憩的侧影,大学时在图书馆皱眉看书的专注,成为律师后穿着西装匆匆走过街角的瞬间……场景不断轮换,唯一不变的是画中主角。他又翻开相册,里面是大量的照片,有模糊的,有清晰的,还有抓拍,有些甚至是从很远的地方用长焦镜头捕捉的,记录着他无数个连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日常瞬间。
震惊、愤怒、被欺骗的巨大荒谬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像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发抖。
贺淮接完电话回到客厅,脚步在门口顿住。他看见尹琛蹲在散乱的画册和照片之间。他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很紧,贺淮甚至能看清他后颈因用力而凸显的筋骨。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尹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起身回头。
“贺淮,”尹琛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沙哑,他举起手中的画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你告诉我!这他妈是什么?!你根本就没离开!你一直都在!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画册掉落在地上,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质问眼前之人:“你他妈就是个混蛋!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为什么?!”
愤怒的质问到最后,变成了无力而痛苦的哽咽,“我对你又爱又恨的,我好爱你,那点恨都不算什么……可你为什么……”
贺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尹琛崩溃的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愧疚。
“对不起……”他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含着沙砾,“我一直是个骗子。”
他走上前:“和你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是偷来的。我曾以为我骗过了上帝,骗过了时间,甚至……差点骗过了自己,以为真的可以一直继续下去。”他自嘲道:“可它们记得所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骗子,所以在处理好一切后,我来了,来履行当年的诺言了。”
尹琛听着他的话,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他看着贺淮的眼眸,所有愤怒的壁垒慢慢土崩瓦解,“一直待在我身边好不好?我要看见你,不要再东躲西藏了,贺淮,我需要你。”
贺淮把尹琛拉过来:“嗯,不会了。我们到死都葬在一起。”
尹琛愣了一下,随即带着哭腔骂了一句:“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贺淮看着他带着泪痕的笑容,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仿佛终于照进了阳光。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尹琛脸颊的泪水,眼底是失而复得的、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缱绻,低声道:“嗯。你是病原。”
独一无二,无药可医。从过去,到未来,直至生命终结。
夜晚,万籁俱寂,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床尾投下一小片清辉。
尹琛侧躺着,面向贺淮,在黑暗中轻声开口,“贺淮。如果我没去客厅,没发现那个箱子,你会怎么办?会一直瞒着我,还是总有一天会告诉我?”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贺淮转过身,在朦胧的夜色里与他对视,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尹琛的后颈,声音低沉而清晰,“也许,在让你重新习惯我的存在,习惯到你觉得我再也离不开你,你也再也赶不走我的时候。你愿意安静听我说话的时候,我再把它们拿出来。告诉你,看,贺淮这个混蛋,他这七年,就是这么像个卑劣的偷窥狂一样,靠着这些活下来的。然后,任由你审判。”
尹琛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感受到贺淮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份小心翼翼。
“但我更怕。”贺淮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融进夜色里,“怕你看到那些,会觉得我更不堪,更像个无法摆脱的阴影。”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所以,我也可能会像个懦夫一样,永远把它们锁在某个角落里,绝口不提。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宁愿一辈子背着这个秘密。”
尹琛整个人埋进贺淮的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锁骨,闷闷地说:“幸好我发现了。”
贺淮收紧手臂,将他完全圈进自己的领地,下巴蹭着他的发顶。
尹琛在他怀里动了动,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良久,才带着浓重的睡意,含糊地应了一声:“你的承诺毛用没有,但我还是会选择相信。因为你是贺淮。”
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贺淮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怀里人安稳的呼吸和心跳,许久,才在他的发间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月光悄悄移动,将相拥的轮廓温柔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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