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汪汪星

　　2014年冬，卜骏驰刚刚来到思娴家，和她、她的家人们一起生活。

　　家里除了保姆阿姨一共就三个人——爸爸妈妈思娴。

　　他来到这里一晚后捕捉到了这些信息：思娴的父亲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所以他们的复式楼房虽然大可装修也比较朴素；但是母亲好像是什么私立学校的校长，挣钱能力很强，名下有不少别墅豪车之类的财产。

　　这天晚上，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始终不敢相信自己身份的变化，被一个漂亮成功的女孩领回家，顺便多了个爸爸妈妈。在这种家庭，他认为自己觉得有很大几率被认为是私生子。

　　这房间太宽敞了，原先他在民宿打工住的宿舍还没这间屋子的厕所大。卜骏驰走下床，终于远离了那席比弹簧还弹的床垫。

　　住在二环的高档小区里，看月亮都觉得比从前漂亮。卜骏驰打开阳台的门，吹着冷风，猜测着这次的结局。

　　冯思娴打开门进来，她换了一身家居服，卸了妆，显得有些憔悴。

　　“还习惯吗？”她问。

　　“还，还好。”卜骏驰低眉垂眼地瞄着地面，“我想问你，到底为什么带我回来？”

　　“我们父母之前是很好的朋友，我爸爸妈妈当然愿意照顾你，至于我，我冥冥之中觉得我们会有缘分。”思娴坐到床上，“你饿吗，晚饭才吃了那么点儿东西。”

　　卜骏驰赶快摇摇头，抠手指的动作也变得更稀碎。

　　“那好，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见，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

　　小区旁边有一座枫叶公园，平时思娴没有灵感的时候，最喜欢在这里面转悠。

　　卜骏驰在他身边慢慢陪着她散心。他觉得今天的思娴像一名留学归来的女学生，而且平日里最喜欢读诗。

　　大概是因为她戴了一条很漂亮的围巾，还穿了类似于日本女生校服的衣服。

　　思娴给他介绍着这里，介绍他即将要去的学校，介绍他们的家庭。

　　骏骏默默听着，陶醉在她温暖的嗓音中。

　　怎么会有人这么温柔，这么漂亮......他看得出了神。

　　冬天的刺骨寒风都没能让他回过神，但能让他打一个响亮的喷嚏。

　　“你冷吗，冷我们就回家吧。” 冯思娴停下脚步，边在口袋里找卫生纸边问他。

　　“不冷，真的不冷。”卜骏驰还不想结束和她独处的时光，自然这样回答。

　　“我把我的围巾给你吧，我应该先带你去买几身衣服，你身上的衣服都太单薄了。”

　　思娴摘下自己的围巾，亲手帮面前的小男生围好。

　　她的手会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和耳朵，而更让他害羞的是她身上的香味。

　　好香，仿佛她是一朵花变的。

　　卜骏驰的脸红了，思娴看得出来，用手指背去贴他的脸。

　　此刻他们的距离，能听得到彼此细细的呼吸声。

　　头顶的枫树落下落叶在思娴的头顶，卜骏驰帮她拿下来，仔细一看，这叶子缺了几角，竟然变成了爱心形状的枫叶。

　　“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吗？”他用只有她可以听见的声音问。

　　“你这样算表白吗？”

　　“我说算的话，你会答应吗？”

　　冯思娴不说话，接过他手中的枫叶，继续往前走。卜骏驰跟上她，被冻得不断在手上哈气。

　　正年轻的两个孩子，就这样漫步在公园里，慢慢陪伴对方走过了好多个春夏秋冬。

　　2017年春，卜骏驰刚刚参加完北舞的民族民间舞专业的校考，并拿到了全国第三的成绩。

　　接下来，他要全心全意复习文化课准备高考，这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情。

　　那时思娴在读研究生一年级，有很多事情要忙，直接住在了学校。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天，甚至好久都没有见面。

　　思娴偶然想到要不要给他写封信，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

　　说写就写，她翻箱倒柜找出来好久不用的昂贵钢笔和信纸，用最漂亮的楷体，一笔一划地写下每一个字。

　　半个小时过去，她放下笔，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这封信：

　　亲爱的你：

　　Hi，骏骏，学习很累吧，我也有过这段时光，面对写不完的卷子、刷不完的题，我真的好想上床睡一觉。那一阵子我总觉得只要休息一会儿我就会和喜欢的学校失之交臂，我的人生会因此暗淡，其实不是的，你的人生早就因为你而熠熠发光。无论你最后考到哪个学校，你都是我的骄傲；无论你得到多少分数，你都仍要无忧无虑地跳舞。

　　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能放下书本休息一会儿。你要是走到窗边眺望远方，我就藏在某一栋楼里面，在给你写这肉麻的情书。

　　晚安，祝你开心。

　　思娴
　　2017年4月30日

　　卜骏驰收到信的当天，就给思娴写了回信。他语文并不好，思来想去写了很多都划掉了。

　　最终，他拿出一张新的空白纸，写下几句话：

　　“我不会说肉麻的话，但我喜欢听你念肉麻的诗。经常在外奔波的大作家，可不可以给家中的爱人写一首情诗来安慰安慰他呢。”

　　不巧的是，思娴正在课题的收尾阶段，没抽出时间回信。

　　高考前一个月的晚上，她回到家里，看到张雅洁正在厨房里煲汤。

　　“给他补补，快要考试了，孩子压力挺大的。”妈妈舀了一勺汤喂给女儿尝尝味道，“现在的学生太可怜了，你当时也是，上了国际学校还这样，真挺难受的。”

　　“妈妈，外国不教中国舞，所以只能参加高考，放心，他没问题的。”

　　她端着汤，进了卜骏驰的房间。

　　可怜的孩子，早已筋疲力尽地趴在书桌上，累得睡着了。

　　思娴放下汤，拍拍他的胳膊，他清醒了一点。

　　“快把汤喝了，喝完去睡觉，别学了。”

　　卜骏驰一把用力抱住她的腰，惊得她身体一颤。

　　“思娴姐，什么时候给我写诗啊，写情诗，我一直在等着呢。”

　　“你先好好休息，我肯定写，放心。”

　　冯思娴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可是写诗这件事，她也真真切切的没有完成。

　　她总觉得还有很多时间，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

　　出成绩的那天，全家都守在卜骏驰身边。

　　他已经通过了专业的校考，只要高考成绩超过最低分数线，就能拿到他想去的那所舞蹈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查成绩的手机在冯思娴手上，他不敢看，连话都没心情说。

　　思娴颤抖着手输入考号和身份证号，但却因为所有的学生都是今天查成绩，网崩了，她就焦虑地等着。

　　一分钟、两分钟......空白的页面上终于出现了结果，思娴生怕看错，把眼睛都贴到手机上了，才敢确定那分数是一个三位数、4开头的数字。他考上了。

　　她尖叫着蹦起来，卜骏驰也站起来要看手机，妈妈使劲摸着他的后背安抚情绪，爸爸坐在一旁欣慰地笑。

　　卜骏驰抱着思娴喜极而泣，嘴里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他拉着冯思娴回房间，想要一个吻作为奖励，却没想到，思娴把食指放在他的双唇上，让他先不要闹。

　　“这样吧，你都十九岁了，一会儿我教你一件事。”

　　那个夜晚，卜骏驰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思娴身体的温度。

　　他兴奋、害怕、愉悦、羞怯，这么多种情绪掺杂在一起，使他不得不疯狂地喘气来舒缓。

　　他从未想过她是如此的柔软，她的发丝都是那么芳香馥郁。

　　再过几年，他们两个就会拥有自己的爱情结晶。而在那之前，卜骏驰想要独自占领她的内心。

　　2019年秋，思娴的课题研究完成，在写的小说也已经完结，正好骏骏同样学业不急，两人就计划着出去旅行。

　　“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卜骏驰打开世界地图，手指着一个不知名的小群岛。

　　“去北极，看极光。”思娴愉快地说，“你觉得呢？”

　　“好啊，我去办护照。”他跳下沙发，径直跑出去。

　　如今他是彻底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了，不像刚来的时候，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更别提像刚才这么活泼了。

　　不过不一会儿他又跑回来，两手空空地问冯思娴：

　　“办护照都需要带什么？”

　　思娴笑了笑，告诉他不用麻烦，会有人帮他们安排好的。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他们坐上了前往挪威的飞机。这是第一站，接下来还有十几站，都在遥远的欧洲和美洲。

　　爸爸妈妈给女儿女婿升级到了头等舱，这样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也能很舒服很开心。

　　坐上飞机不久，思娴就舒服得睡着了。卜骏驰无聊地左看看右看看，想跟思娴说说话也说不了，只能嘟着嘴看根本看不懂的英文杂志。

　　没过一会儿他也昏昏欲睡的，好在空乘人员来送餐，又把他不愿安静的灵魂和□□双双唤醒了。

　　空乘姐姐帮他铺好一尘不染的白色桌垫，摆放整齐餐具，端来高脚杯和红酒。

　　这一套流程下来，空乘姐姐说了好多礼貌用语，餐具相碰还会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冯思娴竟然还没醒。

　　前菜上完，卜骏驰拿起勺子挖了一点鱼子酱放在嘴里，虽然他接受不了这个咸味，但连他都能品尝出来这鱼子酱很新鲜，有种湛蓝的海水的味道。

　　他也不饿，吃了两口就开始折磨思娴——拿叉子叉了一片糖藕，放在她嘴边尝试用美食唤醒她。

　　果然，冯思娴慢慢睁开眼，看见卜骏驰期待的眼神，一口咬下眼前的糖藕。

　　“快点吃哦，一会儿上正餐要把这些全部收走。”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涂口红，涂完又抿了抿。

　　“那就收走吧，不好吃，不喜欢。”卜骏驰痴迷地看着她，“全是怪味。”

　　冯思娴倒上两杯红酒，递给卜骏驰一杯。

　　“旅途愉快。”她主动和他碰杯，将杯中的红酒的一饮而尽。

　　卜骏驰也学她的样子，喝了一口红酒。他从没喝过酒，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思娴捂着嘴哈哈大笑，又帮他向空乘要了杯牛奶。

　　目的地是挪威的斯瓦尔巴群岛，那座离北极点仅仅一千多公里的小岛。

　　转乘几次飞机又坐过船后，他们成功抵达零下二十多度的“天然冰箱岛”。

　　这里白雪皑皑，四周围的雪山伫立云巅。脚下永远都是雪地，卜骏驰一踩就留下一个脚印。冯思娴放眼望去，只有纯洁的白色占据了视线。

　　几十栋房子组成了村落，高高挺立的路灯，在夜晚就像一个个颖火虫一般美丽。

　　热情的本地导游牵着大狗来接他们，她是冯思娴在凯文高中的老同学，是个美国人，现在在这里定居。

　　三个人穿得像个球，带着耳罩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导游带他们回家，说要准备晚餐，自己去厨房里忙活，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要随便走动。卜骏驰也听不太懂纯正的英语，不知道导游在说什么，生拉着冯思娴出去玩。

　　据说这里的常住人口有3000多，但是有五千多只熊。现在，刚出门没多久的卜骏驰就看到了一只又高又胖的。他不敢一丁点声音，冻得通红的小手不停在抓冯思娴的棉服衣角。

　　那是只棕熊。思娴让他先不要动，别说话。

　　大棕熊似乎是锁定了他们俩，径直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爬去。

　　卜骏驰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棕熊貌似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大肉爪子直接扑整齐他肚子上，卜骏驰痒得要死，只能拼命忍住。

　　瞧他没有反应，大棕熊又爬到思娴身边，用头蹭蹭她的腿。她眼睛酸涩，为了不眨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棕熊检查过他们俩，后退了几步，可能是不太感兴趣。这时候，思娴拽住卜骏驰的胳膊，带着他一点点后退。

　　熊看着他们，没有动作。

　　差不多到了安全距离，两个人撒开腿就跑，跑回了导游的家。

　　导游笑着夸赞两人聪明，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坏了。

　　晚饭过后可能出现的极光，是冯思娴最期待的。

　　当年冯建良为了追求张雅洁，绞尽脑汁请了十几天假，带她来到了斯瓦尔巴群岛看极光。好玩的是那次旅途过后，他们很快确认关系，不到半年就领证了。

　　这是思娴从小听到大的故事，她期盼着能拥有父母那样的真挚爱情，所以带着卜骏驰来了。

　　夜幕降临，繁星们跳进漆黑的天空，仿佛墨色瓷盘上撒了一粒粒白胡椒粉。绿色的火焰也在夜空中燃烧，那便是极光。

　　旅客们在这会儿都出了门，他们被人群围起来，紧紧挨着彼此，相依在一起。

　　绚丽的极光神秘莫测、变化无穷，美到了极致。思娴早就见识过更漂亮的，现在她更想看着身边的男孩惊讶的表情。

　　他微微张嘴，不停呼出哈气。

　　“我们去追极光，好吗？”思娴在他耳边说话。

　　“好。”

　　一起带着妈妈亲手织的棉帽、一起在雪地中奔跑、一起登上一座小雪山，一起向天空伸出双手呐喊。

　　在此刻，一对眷侣私定终身，许下终生相伴的诺言，还有那个甜蜜的吻。

　　一天的行程结束，卜骏驰在被子里翻来滚去，直到冯思娴也进了被窝才安分下来。

　　“今晚可以吗？好久没有了。” 他抱住思娴，暧昧的语气先让自己害羞了。

　　“我们小朋友也有男孩的需求了。”思娴揉着他的头发，“那你最好别让我失望，我要求很高的。”

　　2020年夏，卜骏驰即将年满22周岁，快到了可以领证的年龄。父母为他们准备了房车，亲朋好友都在祝福他们。

　　思娴迫不及待要想去拍婚纱照，就在简简单单的摄影棚里，穿着洁白的婚纱西服，彼此相依，留下一组值得回味的照片。

　　他们去了，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

　　化妆师姐姐再给思娴化妆的时候，卜骏驰已经换好西装在棚里等她。摄影师一直在和他聊天，话里话外想打听他是什么背景，怎么能娶到这么高位置领导的女儿。

　　卜骏驰说他也是爸爸妈妈的儿子。就这句话摄影师听得满头雾水，没听说过张校长还有个儿子啊。

　　聊着天，穿着婚纱的冯思娴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从楼梯上走下来，仿佛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卜骏驰回头，顿时像被禁锢了身体似的一动不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她，贪婪地看直了眼睛，听不到别人说话，也看不到除她以外的人。

　　她挽起了及腰的长发，戴上了闪烁着亮光的钻石，唇红齿白，面容皎洁。

　　思娴走到卜骏驰面前，微笑看着枕边人，看他喷发胶掀起刘海，露出额头的样子。思娴居然从来没意识到，那个十六岁的小男孩已经长这么大，这么高了。

　　从男孩到一个微微成熟的男人，她一直都陪在他身边。

　　摄影师让卜骏驰搂住思娴的肩膀，他也是不太熟练地附上她的肩。此时，他们又像六年前时初见时那样害羞。

　　“来，你们看着对方，对，你们多相爱啊。来，对对对，早就这样，对，特别好。”摄影师唠唠叨叨的，心里早就被这俩别别扭扭的人搞得哭笑不得。

　　本以为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意外来得总是那么快。

　　2020年冬，卜骏驰病逝。

　　思娴承诺过一定会写给他的情诗，始终都没有写，到最后，只剩下一首悼诗。

　　“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说过永远不会抛下我，凭什么就丢下我自己走了，凭什么要这么对我，卜骏驰......”

　　在卜骏驰的墓碑前，冯思娴哭得撕心裂肺。

　　只有她才明白他们一路走到现在有多不容易，这六年，只要卜骏驰稍微走歪一步，她都会立刻对他心存芥蒂，可他就是把所有的事都做到了完美——真心地孝敬父母、真心地尊重她爱她、真心地热爱跳舞。

　　他身上最宝贵的真诚与善良，冯思娴从不曾在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见识到过。

　　即使他早早就体会过人心难测，还是愿意像个孩子一样保持天真，对世界充满着期待与希冀。

　　他离开后，思娴独自前往他们一起看过极光的小岛。导游问她那个小男孩呢，思娴面无表情，流着眼泪回了一句“去世了。”

　　没有他在的极光，好像变成黑白的了。她瘫倒在雪地中，眼泪融化了白雪。

　　在导游来找她前，她被冻得身体僵直，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月亮项链。

　　故事结束了，以最差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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