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漫长的夏季终于过去了，苍穹下的云影消散殆尽，碧空如洗。秋风乍起，凉意袭来，枝叶随风婆娑，沙沙作响，姜南宣布要给善和堂和一缕炊烟的所有人裁新衣。

　　考虑到舒适度和依旧没过完的三伏天，姜南对衣服的料子和款式也要求多多。衣服布料要用细麻丝纺织的缎面，男子的衬衣做立领且外衣做交领，天凉了穿衬衣也能护着脖颈，女郎的衣服袖根可以跟随潮流做的很大，袖口却要收小，也是为了行动方便。

　　花色样式做减法，不要大片织锦花纹，不要颜色鲜艳，不要拼色撞色，不要流苏点缀......对于日常服饰来说，那些都是“异端邪说”，只要简单纯色的衣袍，医馆这样，一缕炊烟酒肆里同样如此。

　　桃花颇有些悻悻然，“那披衫是不是连花草纹或者宝相纹也做不得？”

　　姜南看出小婢子还是爱美，安慰她道：“纹样花式什么的，太花叫人抓不住重点，中秋时逛街，儿给你添置个花丝香囊压襟或者珊瑚十八子压襟，难道不比大片大片的花纹看着更雅致？”

　　姜南又想了想，“香囊压襟花篮内还能放沉香、檀香，佩戴在衣襟之上，真是应了‘只闻香袭人，不知香因何’之景。”

　　珠宝玉石自古受女郎们喜爱，压襟的使用没有等级之分，所以有能力的选材珍贵些，没有财力的也可以置办简单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起了些微风，姜南带着桃花去亲仁坊的成衣店，晋昌坊是小坊，没有成衣店，只有布匹肆，只能卖了布匹自己回来裁剪做衣裳。晋昌坊的街虽小，人却多，气味浓稠，近来还多了些生面孔。

　　往来的马夫卸货、装货、喝酒、吃饭......他们着“短衣”，打绑腿，布条编的草鞋，肩头背负薄薄的一卷行李，夜宿晓行，来来回回看着都像是同一拨人。姜南和桃花在街上闲逛，看卖木柴的、卖木炭的、卖粗瓷碗的、卖砂锅的，全部都是生面孔。

　　姜南生活在晋昌坊很久，看似每个人都在忙着手里的活计，却也觉得这里陌生了不少，最起码更加繁华了不少。

　　桃花到底没有等到中秋，提前把自己的积蓄拿了出来，缠着姜南一起去把压襟买了回来，到时候正好配着新衣穿。

　　末伏最后一天，天真的凉快了下来，外面下起细细的雨丝，伴着点小风，舒适凉爽得很。

　　周欣一早便穿上了他的葡青色夹袍，立领正好到了脖子的一半，窄袖，远看有点像一个侠客。桃花好像是商量好的，也穿上了她的直领对襟披衫，同色系的凌裙，长命百岁的蝴蝶压襟在裙间流动，倒是比富贵人家的婢子看着更打眼。

　　姜南洗漱时看到了他俩，格外眼前一亮。

　　当日上午来善和堂看诊的病患们看到了，也赞不绝口。穿了新衣，仿佛活干的也更轻松麻利些，堂上病患们见着二人手上不忙，也追着两人问东问西，哪家成衣店？什么料子？

　　姜南在诊室笑眯眯看到被自己带起来的新风尚，目光扫过某个格外优雅从容的病患家属，坐在靠窗的位置颔首浅笑。便想到崔都尉，不知道那位总是着玄色袍子的郎君穿着素色立领外袍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这阵子崔都尉似乎有些忙，碍着不同坊的缘故，时常时三五日来一趟，且都是暮鼓声响之前来坐一会儿。姜南猜他在忙着皇帝出京亲临先帝陵寝祭祀的事，皇帝出行，还是出城祭祀，动静自然小不了，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京兆以及沿途州府，谁也空闲不住。

　　时候进入七月，接下来便是中元节、乞巧节、中秋节，于节日里，姜南多会出现在一缕炊烟，无他，为了给酒肆做节日的营销策划。

　　一缕炊烟门口路对面支起了个茶摊，摆了三张茶桌，而且大小不一，形状不等茶具也比较粗糙，姜南略细看了一眼，是随意画了几笔的兰花盖碗。除了卖茶，檐下还挂着成串的芒鞋。

　　张罗茶摊生意的是一个娘子，身边有两个孩子围着她转，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长得很强壮，皮色颇白净。姜南感慨，古来女子总有一种天授的惊人耐力，多大的负担也压不垮。

　　在一缕炊烟的阁楼上凭栏远看，龙首渠的水位又有所增高，运河水平了漕，坐在河堤上可以“踢水洗脚”。

　　前厅案几上那只雕绘繁复的洞鼎石盘龙熏炉，云云绕绕的吐着青烟，耳畔是有先生带着年轻士子说史，“疏通河道，因势利导，三过家门而不入，十三年终克水患。”

　　桃花对此嗤之以鼻，“那是不入家门吗？分明是不敢，连刚出生的孩儿与新妇也不敢相见......妻女何辜？小娘子说是与不是？”

　　姜南：“......”

　　被噎得说不出话，谁知平时最是乖巧温顺的桃花，实则这温顺其实是“乖觉”，自己信嘴胡扯入了小丫头的耳了？现在满肚子尽是听是有理的歪理。姜南无奈，过不了多久便是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姜南干笑两声，这桃花还小，想着日后再慢慢地教她，总能被潜移默化的，谁知教育计划没有变化快。

　　管事的颇有些紧张，说外面尽是些“瘆人”的不祥现象。龙首寺前，□□爬在柳树顶上叫，古语有云：□□多在高的地方叫，大水就会涨的多高。本坊崔宅里有人躺在天井的竹床上乘凉，忽然“拔刺”一声，竟从里蹦出一条大鱼！

　　“这保不齐哪天一个浪头上来，会把河面东堤丈把高的青石掀起来。”

　　姜南前世生在水乡，知道兴修水利大多都是为了泄洪。如今长安城也未见大的风雨，这水位上涨，八成也是为了泄洪，至于洪水漫过柳树树梢想来定然不会，难道要叫长安城的粮食皆颗粒无收？

　　姜南安慰管事：“米粮店的粮价每斗米只涨了五钱，粮仓也不见短缺，朝廷也没有告帖出来说哪里的米粮有断货，柴米油盐皆还是寻常物价。而所谓的流言呢，可溯源看看，八成不是造谣生事便是恶意揣测。”

　　管事听小娘子说的在理，也便不理会了。再说小娘子如此笃定，那必定资金储备充盈，天塌下来，有小娘子顶着。

　　姜南吃完午食，周大郎又给端来了新做的茶汤，加了核桃仁、青梅、葡萄干等，丰腴浓稠，颜色嫩黄，盛满一碗，撒芝麻碎。

　　姜南想到前世喝的面茶，也是这样的糊糊状，以手托碗，不用筷勺，转着圈儿喝。

　　看到端来的茶汤，姜南想到门口的茶摊，便询问管事她在那开了多久？生意如何？

　　管事以为姜南在乎那茶摊影响一缕炊烟的生意，解释道：“有些日子了，小半个月？唉，也是个清苦的娘子，一边奶着那个早该断奶的孩子，一边为客人冲茶。她的郎君比她大得多，却是个懒惰的，什么事也不管，壮如猿猴，目光锐利如鹰，某只见过三次，都捧着个海碗在茶摊里喝羊奶。”

　　怪事！一对身形强壮的夫妇，只凭一天卖几碗茶，卖一点草鞋，怎么能喂饱那么多张嘴？还能供着一个懒惰的丈夫每天喝羊奶？

　　对于门口的茶摊，姜南也不过是闲了过一下脑子的事，毕竟还得忙着一缕炊烟的生意。三伏天的秋老虎已经是强弩之末，天气干燥，易犯娇肺，伤津耗液，常引起咽干口燥，干咳少痰，也到了可以进补的时候了。

　　为了发挥进补功效，配合“秋季进补，冬令打虎”的谚语，姜南又草拟了几个方子，其中就包括乌骨鸡、鳖肉、猪肺、龟肉、鸭蛋、燕窝、红枣、核桃、黑芝麻、蜂蜜等秋季的优质食品，佐之以党参、黄芪、枸杞子等秋季常用的中药材，两厢具有益气养阴、补肾益精等功效。

　　周大郎不是第一次接触滋补的药膳，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只是味道还需要跟姜南一同试过后，再进行调整后出菜。虽然都是功夫菜，但庖厨们配合得好，半下午就端上来好几道菜品给姜南试菜。

　　有沙参玉竹炖乌鸡、雪梨桔梗百合炖鹧鸪、红枣栗子粥、枸杞银耳糖水，周大郎喝完汤，又吃另一种，细细地品了品，“砂锅炖的更软烂入味，但成色不是很好看，隔水蒸的品相好，食材也滑嫩——还是隔水蒸的好，也更好的保留了食材的本味。但是食谱太多，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

　　姜南正在慢条斯理喝着糖水清口，听到他的质疑，狡黠一笑：“若是时辰不紧凑，那不妨做个滋补套餐！以七日为一个周期，每日定好食谱。一缕炊烟搞个“秋季滋补月”的活动。这样即免去了现做的时辰火候问题，也能不妨碍秋季进补的核心。”

　　商量好了前七日的菜单子，姜南也在试菜过程中不出意外的吃撑了，站起来往外走活动一番，看到对面茶摊上那夫妇二人俱在。

　　姜南好奇在门口看了良久，已经到了日暮时分，茶摊边往来人流也不少，却鲜少有驻足喝上一碗茶的。

　　那位体型壮硕的郎君喝完羊奶，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姜南，姜南抿抿嘴，不自觉后背一阵发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