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权

　　话音落下赵棠便不再言语，饮茶赏月怡然自乐，余光里赵郴的面色不断变换着，那神情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

　　然而，无论赵郴心中如何思绪万千，赵棠始终沉默不语，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若是今夜赵郴肯将真相和盘托出，不论结果如何，他的下场都不会太过难堪。然而，若他执迷不悟，一错到底，赵棠也不会轻易将这件事揭过，即便不能一举撼动他的太子之位，也定要叫东宫、叫刘氏吃些苦头，脱层皮也是在所难免。

　　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够把握住机会。

　　总有些人，心怀侥幸，总觉得自己铸下大错也能全身而退。殊不知，荣华富贵皆系于天子一念之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死不过顷刻间，更何况身外的荣华富贵。

　　赵郴心思千回百转思绪纷纷，可最终也未曾多说什么，又坐了片刻离去。

　　“僖娘娘出身滁州刘氏，太子这么些年似乎尚未见过刘氏一族？”看着赵郴的背影，冷不丁的赵棠提了一嘴。

　　她还是不愿意看着赵郴一错再错。

　　赵郴顿足回身：“刘氏一族远在滁州路途不便，鲜少相见。”

　　闲话家常一般提起又漫不经心的放下，赵郴的话音落下赵棠不再接着多问只是命翠微将人送出门。

　　从竹椅上缓缓站起身回了卧房。

　　这一夜，西侧院的太子等一众人各怀心思夜不成寐。

　　有些事并非有意遮掩便能叫人视而不见，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赵棠也不会允许这把火还没烧起来便偃旗息鼓。她不仅要让这把火烧起来，还要烧的旺旺的，风助火势，顺着她的心意烧。

　　赵棠不惜亲身赴险也要去暗查矿井并非完全是为了一己私心。

　　采矿一事于国事是重中之重不得马虎，若无确凿无疑的铁证，那些依附着矿井而生，如跗骨之蛆紧紧地趴在矿工和大昭身上吸血的蠹虫们不会轻易的低头。他们会像水鬼，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翻身的机会。

　　如果不能一举重创，那么就不要轻易出手。

　　昨日与羲和公主长谈后桂将军做好了带兵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不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随机应变已经深入她、还有她手下这些兵士的骨髓之中，对于赵棠的决定她没有任何异议。

　　这样大的阵仗，赵郴还没有眼盲心瞎两耳不闻窗外事至此。别院门口的动静赵郴他是听见了，可他现如今还能做什么。

　　很多时候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情急之下真叫赵郴想出点子了。

　　海德新最是伶俐，或者说，在宫里活久了，趋利避害已经刻在骨子里。当自己服侍的太子殿下和羲和公主之间出现分歧时海德新左右为难，但他也知道墙头草是最不受待见的，与其摇摆不定不如放手一搏，咬咬牙狠狠心就过去了。

　　“桂将军此行定要注意安全，中郎将曾犯险下了矿井，中郎将同去想来更便宜行事？”

　　桂三娘站在队伍的最前头，另一旁站着赵棠。

　　“殿下美意末将心领，只是这晋阳郡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中郎将还是留在殿下身边守卫殿下的安危才好。”

　　桂三娘说的真心实意，她已经知晓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在她看来，公主殿下实在不该再以身犯险。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亲涉矿井实在太过冒险，更何况如今尚未彻底摸清晋阳郡的情况，形势不明。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都绝对不能再次涉险，身边也必须有得力的护卫把守，以确保万无一失。

　　中郎将军中出身，此次关中之行本就以保护殿下为己任。关中之事重要，两位殿下的安危也不可掉以轻心。

　　秋意渐退，凛冬接踵而至，寒风凛冽，夹杂着尘沙，扑面而来，叫人睁不开眼，却又能清地感受到疼痛。好在桂三娘早有准备，所有人都带着头巾面罩，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尽管风沙肆虐，但有了这些防护，前行之路不再那般的艰难。

　　若无必要赵棠不会插手，只等着捷报传来。

　　只不过总有些不长眼的人来搅兴。

　　赵棠将将坐下便有护卫来报，一番耳语后退了出去。

　　轻霜暮雪朱颜翠微垂手侍立在一旁静待。

　　“请太子殿下过来，再去请中郎将快马加鞭，将海公公给本宫带回来。”情绪不过一瞬赵棠便冷静下来吩咐下去。

　　赵郴的心跳个不停，数次想要派人召回海德新却又犹豫不决。

　　“小福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还不等一旁小福子上前赵郴又将人挥退，如此反复。

　　将赵郴的心焦看在眼里，但小福子不知其中缘由，只得守在一旁。不过很快小福子就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忧心忡忡了。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请您一叙。”得人通传后朱颜进了厅中，不紧不慢行礼，微微低着头不失恭敬，曼声说明来意。

　　赵郴此时十分想卧病在榻，可惜这个办法已经用过一次了，再用就不灵了。

　　纵使赵郴心中千般不情愿，面上也未曾显露分毫。

　　“皇姐。”心情沉重，即便再如何掩饰语气之中也泄露出赵郴的情绪。

　　赵棠请人坐下，与那夜的委婉不同，单刀直入，只求事实“此地局势不明，海公公怎么出城了？”

　　这话问的直白犀利，赵郴一时间没能回答上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赵郴的沉默像是覆盖在真相上的纱布，薄薄的一层，挥挥手便能窥见掩盖下的真容。

　　赵棠没想着赵郴自己开口，她在等人证。

　　内厅中寂静无声，连喘气声都没有，赵郴数次想要开口在看到赵棠了然的目光后收声。五人作声气氛愈发的压抑沉重。

　　特制的厚底军靴踏在台阶上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谢敏诏不负所托的将无命出城的海德新带了回来。

　　“中郎将辛苦了，且先去休息。”暮雪与朱颜接过被五花大绑的海德新，

　　“太子殿下尚在别院，海公公不守在太子殿下身边，出城作甚？”无需赵棠的明示，轻霜已经迈步向前出声询问。

　　此时虽不是数九寒冬，但寒意已渐渐侵入骨髓。海德新双手缚在身后，双膝跪地，逼问之下浑身起了层白冒汗，过堂风一吹，叫人不由自主的打个激灵。

　　“海公公若是不答，这晋阳郡的大牢还空着，想必海公公更愿意在那里头开口。”轻霜也不跟他多啰嗦客气，平白的堕了殿下的气势。

　　海德新不会傻到以为进了大牢还能完好无损的全身而退。形势比人强，僖淑仪远在玉京，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他。他自认嘴硬，可也硬不过那大牢里的刑具。

　　“求殿下宽恕，奴才说，奴才这就说。”海德新俯身叩头，抖如筛糠，膝行向前。

　　轻霜出声呵斥，道“便在此处说，莫要动歪心思。”

　　这样的场面下海德新只有交代一条路，嘴硬只不过是多吃些苦头罢了。

　　海德新心存侥幸话说的半真半假，若非赵棠心中早有定数，说不好真叫他蒙骗了。

　　轻霜一半的心神都放在赵棠的身上，自然没有错过赵棠的眼神。

　　“看来海公公是想见识见识晋阳郡的大牢。来人呐。”门外得护卫应声而出，擦得光亮的青砖上倒映出他们的身影。

　　海德新身子猛地一抖，脸颊发热，像是置身于酷暑天里曝晒，头晕目眩，脑中发昏。

　　“殿下明鉴……”

　　“海公公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本宫都会一字不落的禀告陛下，要是海公公不小心说了假话，那可就是欺君了。”

　　欺君之罪定然是担待不起的，可说了实话的后果他也担待不起。

　　“海公公耽误的可不只是本宫的时间，若是耽搁了大事，想来即便是僖淑仪脱簪谢罪都救不了你。”赵棠多说了一句，语气虽然平静，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与压迫，“海公公在后宫多年，本宫也不忍心叫你白白地丢了性命。”

　　实际上，海德新知道的并不多。但他毕竟在宫中多年，人老成精，即便只是瞎猜，也能猜出些门道。正因为猜出了些门道，海德新心中更是惶恐，不，与其说是惶恐，不如说是深深的恐惧。

　　关中盛产煤炭，上等的煤炭被运进宫中供皇家使用，，次些的则是由煤运使派人运往各地，供达官显贵以及寻常百姓家过冬取暖。若是有人在燃煤上动了手脚，穷苦人家就要遭罪了。轻则风寒染上重病，重则熬不过这个寒冬，白白丧命。

　　这样的事陛下定然无法容忍，到时再说实话恐怕就不是丢了性命那么简单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并非戏言。

　　这一次海德新没敢胡说，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中间略略隐去一些赵郴的不妥之处，只不过他有心遮掩也要看对面的人是谁。

　　海德新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专人记录在册，即便回京后他想翻供也没那么容易。

　　等海德新说完便有人将他压了下去。厅中再一次只剩赵棠和赵郴姐弟两人，轻霜等人早就退了出去。

　　赵棠目光如炬，直视赵郴，话说的客气，却压着火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太子作何解释？”

　　”太子贵为半君，一举一动都当端肃，需心系百姓，可如今似乎不是这么回事？”这话带着责问，却句句在理，咄咄逼人。

　　赵郴不由得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抵触与不满，“海公公的话并不可信，皇姐竟是信了海德新的一面之词要代替父皇罚我不成？”

　　“父皇远在玉京，若是等回京再说恐怕为时已晚，”赵棠无惧赵郴话中的陷阱，这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今日的话绝对不会传出去，“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皇弟一意孤行，便是为了关中府的百姓，本宫不惧担了你口中的恶名。”

　　这话并非虚言，是赵棠的决心与担当。

　　从赵棠发觉赵郴为滁州刘氏做遮掩时她就做好了为朝中百官千夫所指的准备。

　　牝鸡司晨，越俎代庖，这样的话赵棠在史书上见过，寥寥数言便将一个女人从高处击落叫她再不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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