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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我的弓箭来
“陛下。”胜曼将卷轴放到德曼面前,说:“请您过目。”
德曼看到开篇三个字,问:“《太平颂》?”
“是。”胜曼道:“您认为可以,我就将它织入锦缎,作为朝贡之礼。”
德曼仔细看了一遍。胜曼在唐朝居住多年,精通唐朝文化,所作四言颂仿《诗经》体制,典雅厚重。她不禁称赞:“很好。”
将卷轴交还,德曼说:“可以准备了。”
胜曼笑起来,又递上新的卷轴:“这是新订理方府格六十余条。”
理方府是德曼新设的机构,负责刑事案件的审查和处置。理方府格便是理方府处理案件的依据,交由胜曼负责。
德曼翻开,见文章较长,又合上,揉着额角说:“我稍后再看吧。”
胜曼问:“您眼睛痛吗?”
德曼摇头:“只是偶尔模糊,最近又严重了些。”
胜曼道:“听说有叆叇镜,可以缓解这类症状。”
听到叆叇镜,德曼笑起来:“我试过,但似乎不合适。”
“叆叇镜用途不同,适用不同的情况,”胜曼说:“或许您选错了镜子。”
“这样。”德曼再没说什么。门口传来阏川的声音:“陛下,前线战报。”
他走进来说:“我军大败百济,夺回七城。”
德曼从阏川手中接过战报,看过了,平静地吩咐:“升大将军庾信官等为伊飡(二)。下将军月夜晋为上将军,下将军英道、钦纯升至阿飡(六)。”
自从进入战时,新罗和百济、高句丽摩擦不断,等闲的战斗已经不能在德曼心中惊起波澜,奖惩变成了单纯的程序,而曾经为战胜而喜为战败而忧的心境已经没有了。
她只觉得疲惫。
她曾以为,战斗应该为终结而开启,但多年兵戈并没有带来和平,战争已经成为泥沼。
想到这里,难免心情烦躁。她交代阏川,决定去巡视农田。
供奉开师换了一代又一代,荒田越来越少,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越来越多,每次来到这里,看到田地中幼苗长得欣欣向荣,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相比于战争,这才是神国的希望。
“陛下!”声音响起,充满年轻的活力。
德曼脸上也露出笑容:“回来啦。”
“是。”英道在不远处站着,一身盔甲,逆着光,从阡陌间走来。
德曼看着她们的身形,眯起了眼睛。
“这苗长得不错啊。”英道舒畅地呼吸着,说:“我又打了胜仗。”
“是啊。”德曼道:“我们英道已经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了。”
英道捏着手指比出一点空隙:“距离天下第一还差一点点。”
她跟在德曼身后往回走,随口说:“您头发白得又多了。”
“总不会变少。”德曼玩笑似的说着,向她伸出手臂。
英道赶上几步,挽着她的手臂。
她想起当初在德曼头上发现第一根白发,她还有些大惊小怪,问要不要把它拔掉。
陛下却不以为意,拒绝了她的提议,说:“拔掉一根,又要生出许多根。人总是会老的。”
英道觉得她说的没错,就再没关注过。只是刚才那么一瞬间,突然又意识到了这一点。
德曼轻拍着她的手臂,安慰似的说:“头发白了没什么,我的心可还没有老。”
“您的身体也还没老呢。”英道挽着她的手臂,能感受到肌肉的韧劲,说:“我听说您的箭术越发精湛了。月夜公说,您连蹶张弩都用得极好。”
德曼说:“以后怕是没有我近战的机会,倒是射箭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怪不得。”英道说:“我听说,执事省每次研究出什么新的弓、弩技术,您都要先试试。”
德曼不谦虚地说:“说不定我的箭术比你还强了。”
英道大笑:“那可要比一比才知道。”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宫中,迎面遇到毗昙。他见到英道,招呼一声:“你这家伙,回来了只想着去见陛下?”
英道落后半步,像德曼的手臂能做盾牌似的,压低了声音却清楚地说:“陛下,我师傅督促您练习的时候,肯定不会动手吧?”
毗昙听得清清楚楚:“喂,你说什么呢?”
英道光明正大地说:“我说您当年可没少打我!”
毗昙解释:“我根本没用力。”
英道反驳:“您还需要用力?”
眼看两个人隔着德曼吵起来,德曼无奈:“别吵了。”
毗昙瞟了英道一眼,放过这个话题,问:“你怎么还是‘陛下’‘陛下’地喊?不是应该‘母亲’这样子吗?”
“又不是没喊过。”英道不自在地对德曼说:“就是有点怪。”
她成为公主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又和德曼以君臣的身份相识,突然转换身份,举止上可以亲近,嘴上却觉得别扭,对“母亲”尤其过敏,喊了几次就还是改回“陛下”。
毕竟,她记忆里就从来没有那样称呼谁。
“随她去吧。”德曼对毗昙说。
毗昙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
英道的思绪已经飞到别的地方,说:“我听说,真珠做了兵部令?”
“是。”德曼道。
原兵部令金舒玄请老致仕,由庾信代替他成为大等,但兵部令则由真珠继任,以真骨的身份,一步登天并不算难事,何况,在英道和钦纯靠战功升等的时候,真珠也确实做出了些成绩。
英道不满地说:“我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居然也和他一样是阿飡。”
德曼道:“你小心些,兵部可正好管你。”
“那又怎么样。”英道说:“他简直丢我们花郎的脸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英道也喜欢说“我们花郎”,而且心直口快的,过去了这么多年,在德曼面前也没有多少收敛。
“陛下。”终于送走英道,毗昙说:“鼓楼今日竣工,您要去看看吗?”
毗昙所说的鼓楼,是月城的防御工事。
那个梦非但没有褪色,反而伴随着回忆变得越来越清晰。他总也不能和春秋友好相处,面对廉宗时也拿不出好眼色,还曾调查那名黑山,向阏川旁敲侧击地提建议。但最令他痛苦的,是那个结局。
他驻军明活山城,与月城对峙,在徐罗伐境内铺开战线,毁了德曼一心追求的安宁——甚至,是在预判了德曼不愿在徐罗伐作战的前提下做出那样的决断。
所以,他提出在月城修筑防御工事,设鼓楼侦察敌情。
现在鼓楼落成,德曼和毗昙登楼远眺,视野极好。
德曼看向西方,遇到远处错落的屋梁,说:“那是明活山城吧。”
毗昙一顿,望过去说:“是,陛下。”
德曼唤:“毗昙。”
毗昙收回视线:“陛下。”
德曼牵起他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他掌心。
那似乎熟悉的触感令他的掌心轻微震颤,当德曼移开手,他见到了那件东西:一枚戒指,与梦中不同。
他移开目光,果然在德曼指间见到了相同款式的另一枚。
“忽然想要送你。”德曼说:“就送了。”
毗昙蜷起手指,将戒指攥在掌心:“……陛下。”
德曼笑笑。她的视线又落到远处,从明活山城飘到更远的地方。地平线宽广无垠地延伸着,尽处似乎就是新罗的边城。
再西边是百济,新罗的强敌。
像历史上任何一次那样,一次战斗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边境的人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不少人离开这片土地,有的向西,有的向东,留下来的人前些日子还是百济的子民,再过些日子又成了新罗的百姓,一边麻木地流离,一边又期盼着这样的生活能够终结。
在终结之前,又一次战斗开始了。
这一次,不单单是百济和高句丽的联军。他们甚至与靺鞨联系,集三国兵力于一点,冲破了新罗北境的防线。在压倒性的兵力面前,新罗难以抵挡,只能派兵入唐求援。
唐朝迅速响应,出兵攻打高句丽,瓦解了三国联盟,又很快收回锋芒。这些年唐朝始终坚持骚扰战术,路上海上两路备战,需要时闪电般出击,却一击即退。
骚扰战术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高句丽不堪其扰,人困马乏,这时候就显出唐朝雄厚的实力。在一次次接触中,高句丽的战士们疲于应付,而唐朝则如温水煮青蛙般慢慢添着柴火。
德曼最初预料,强大的高句丽与唐朝接壤,是后者的心腹之患,势必要遭拔除。但有些意外的是,最终唐朝却选择先拿百济开刀。
起因是百济频频犯境,德曼以反攻百济为名,向唐求兵,试探唐朝的态度。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为惯例,但这一次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回应。
唐皇李治命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新罗宿卫金仁问为副大总管,率领水陆十三万大军,讨伐百济。
朝堂上,听到这消息,众人脸上都是拨云见日的欣喜,然而紧接着他们又听到:“敕新罗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使将兵。”
喜色顿收。
“万万不可,陛下!”内省私臣金龙春出列,道:“您如何能够带兵出征?”
兵部令真珠反问:“但这是唐皇旨意,我们该如何反驳?”
金龙春反驳道:“难道就要看着陛下到前线去冒险?”
真珠解释:“陛下自然不需要到前线冒险,只是在安全处留守而已。”
金龙春不欲与他争论,再度向德曼请示:“请陛下三思啊。”
他与德曼年纪相仿,最清楚这时候的身体状况。换做将领,征战沙场都需要斟酌,何况陛下千金之躯。
双方人马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道理,争论声此起彼伏。毗昙、胜曼和春秋却都没有开口。
“好了。”德曼开口,众人歇声。
在安静中,她突兀地说:“取我的弓箭来。”
一旁有人呈上弓箭,阏川亲自执靶站在殿外。大门洞开,当德曼弯弓搭箭时,朝臣们不免有瞬间惊慌,又强作镇定,心里嘀咕陛下这是何意。
一念刚过,德曼突然松手。
“啪。”箭中靶心。
靶子在阏川手中晃动,他用力扶住,调转箭靶,露出一截箭尖。
德曼放回弓箭,环视四周,慢吞吞地问:“还有什么话说吗?”
众人无话可说。
夏五月,王与中侍毗昙、大将军庾信等,率兵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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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珠兵部令,史实,时间有出入。
忽然发现战争不太好写。
如果写你来我往,就要新增百济、高句丽和唐的人物,但我本打算五章以内完结。
况且主角是德曼,她是君王不是将领,并不负责直接作战。我又不想写庾信怎么打仗。
所以,嗯,应该会很快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