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欢颜 续——一世欢颜

　　客厅里，陈医生坐在许倾玦沈清对面。“什么时候发现的？”许倾玦问，“刚刚，上礼拜做过例行检查我就送去化验了。”陈奂生说，“能控制么？”许倾玦接着问，“这个不好确定，药是给了的，但是效果要过一阵子才能看到。”陈奂生说，沈清摆弄着手里的化验单子，看了一会儿：“不是一直都保持得不错吗？怎么突然……”“老年人是这样，没事就什么都好。但是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前些日子董事长感冒，很可能就是诱因。”陈奂生解释。“感冒会这么严重么？”许倾玦疑惑，“感冒是诱因，再加上岁数。人的身体就好比机器，即使再保养也会有磨损。何况董事长还做过大手术，就更要小心再小心才行。”“爸自己知道么？”许倾玦问，“我只说了不太重要的部分，要他注意保养。”陈奂生说完，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接着说：“二少爷，如果有机会您最好能劝劝董事长。我听苏姐说，他一个人在家没胃口吃饭就不吃。睡觉也不规律，她们都劝不动他。”陈医生无可奈何。
　　陈医生走后，许倾玦良久不语。沈清走过来挨着他坐下，“你别太担心了，陈医生不也说了要观察么？”沈清说，许倾玦轻轻揽沈清入怀，摩挲着她的长发不做声。“又在想什么？”沈清仰起头看着他的脸，许倾玦缓缓的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整天，许倾玦都处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不可自拔。心头仿佛压着千斤巨石，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上午陈医生的话言犹在耳：癌细胞有转移的迹象，已经发现化验结果有异常。算来许展飞做了手术已经十余年，一直都身体健康毫无病状。就在大家都几乎忘记他曾经为此做过一次大手术的时候，病魔这个阴影猝不及防毫无征兆的再次袭来。如果说完全没有准备，倒也不是。但是猛的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他一时接受不了。想到陈医生说的：他一个人在家没胃口吃饭，生活不规律……许倾玦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口竟然泛起难以言喻的紧涩，是……心痛？是！是心痛，还有丝丝的自责。风烛残年的老人，居然没有儿女承欢膝下。纵然有人照顾起居，但终究不比家人的关心来得用心、温暖。沈清不知道许倾玦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也并不多言，吃了晚饭轻拉他的手：“出去走走吧，你一天都在家里也该活动活动。”许倾玦没表示反对，换了衣服随沈清到门口的花园散步。花园里三三两两的老人在下棋，还有带着小孙子孙女来玩的爷爷奶奶们彼此交流着心得。许倾玦随沈清走着，心事重重。“在想什么啊？”沈清用手肘顶顶他问，许倾玦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一周后是许倾玦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去拜祭母亲。有别于其他人，许倾玦始终认为生日并不值得庆祝，因为那是做母亲的难日。所以每次生日，除了回家沈清会带着两个孩子给他切蛋糕唱生日歌外，他并不看重这一天。这也是从小时养成的习惯。与每次扫墓不同的是，生日这天，他每次都是独自去祭拜。许家家族墓地的小祠堂里，许倾玦烧完纸供上供品然后让林助理在外面等。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默默地想心事。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推开。一阵风吹了进来，还有他熟悉的味道。“你怎么来了？”许倾玦挑眉，“我来找你啊。”沈清轻轻走过来，向着许倾玦母亲的灵位叩了礼然后走上来牵他的手。“小时候我很怕来这里，每次都觉得阴森恐怖。现在因为最亲的人睡在这里，反而觉得亲切。”许倾玦低低的声音说。沈清轻轻拥他，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是不是人老了的标志就是会想起很多很早之前的事。刚才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妈每次来这里之前，都准备很多东西。堆得很高，有时候我睡着了再醒来，还看见她在折纸钱，包供品。苏姨说从外面买折好的多方便。妈就说，为家里人，最重要是尽心。所以每次她都是自己折，折到手痛。”许倾玦的声音低缓，沈清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许倾玦的母亲如果还在，会希望他怎样的生活？看到现在风烛残年的父亲，会是怎样的心情？
　　周末，回许家吃晚饭。许倾玦和沈清下楼的时候，听见嘉嘉在背唐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意……”嘉嘉卡住了，看着对面坐着的许展飞答不上来。许展飞却也不急，好脾气的盯着孙女，拿着书刚要说话。一旁的许倾玦突然接到：“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嘉嘉惊讶的回头，看着爸爸：“爸爸，你也会背？”许倾玦没说话，在沙发上坐下来。“你还会什么？爸爸？”嘉嘉来了兴致，捧着书跑到许倾玦面前。“你随便说。”许倾玦答得漫不经心，“嗯……”嘉嘉翻书，“春晓？”许倾玦还没说话，许展飞却笑了：“这首你爸爸三岁半就会背了，个子还没桌子高呢。站在那边那个台子上。倾玦，记得么？”许倾玦一笑：“嗯。”“那我再找一首……”嘉嘉翻书，“嘉嘉，你想难住你爸爸啊？那很困难哦，你爸爸小时候这本唐诗可是随便点一首就倒背如流。”许展飞笑呵呵的说，“真的啊？爸爸，你好厉害哦。”嘉嘉爬到许倾玦的腿上坐。“爷爷教你背唐诗？”许倾玦问，“嗯！我背了三十首啦！”嘉嘉得意，“爸爸，爷爷说倒背如流是谁教你的啊？”嘉嘉歪着头看许倾玦，“是爷爷……”许倾玦说。一旁的沈清不禁抬眼看他，“那爷爷能教会爸爸也就能教会我喽？”嘉嘉有几分兴奋的说，“嗯……弟弟呢？”许倾玦问她，“苏奶奶带他去花园摘菜。”嘉嘉说，“你怎么没去？”许倾玦问，“我陪爷爷啊！”嘉嘉理所当然的说，“噢？看来嘉嘉是为了陪爷爷才做作业背唐诗的了？”沈清笑，许展飞呵呵大笑起来，嘉嘉做个鬼脸往许倾玦怀里钻。“嘉嘉，咱们去看看苏奶奶摘了什么好吃的菜。”沈清领了嘉嘉出去了。默了片刻，许倾玦开口：“爸，您最近身体还好么？”“没什么事，就是人老了不如从前了。从前我两天三天不睡觉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出去一趟回来都觉得累。”许展飞摇摇头，喝茶。“您要注意保养。”“那没有用。人哪，拗不过命。有那个福分，不用保养照样好得很。没那个福分，保养也没用。”许展飞吹吹茶，啜一口。许倾玦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吃晚饭的时候，许展飞吃了两碗，苏姨高兴地连连说：“好久没这么好胃口了。”
　　晚上要走了，许展飞抱着嘉译，牵着嘉嘉恋恋不舍的送他们上车。一再问：“什么时候再来？没事了就来住几天……”许倾玦似乎觉察了什么，侧侧头很仔细的听着。车子开出院子，沈清看看后视镜笑说：“爸还在门口没回去……”许倾玦面朝她侧过头来，“爸精神怎么样？”“还好吧……白头发比原来多了，他说是因为他最近不染发了。”沈清说。许倾玦默然，他的记忆里许展飞还是那个头发乌黑一丝不乱，西装笔挺精神百倍的样子。想想十几年过去了，白了头发的许展飞是什么样子？他真的想不出来。刚才喝茶的时候，他听到许展飞微微的喘息和轻咳。声音苍老，显得力不从心。那个曾经如此强势威严的父亲如今衰老得让许倾玦几乎不认识他。越是想不出他的样子，许倾玦的心越是牵扯着的疼。刚才许展飞教嘉嘉背唐诗让许倾玦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唐诗三百首之所以他能记得那么深刻，其实是因为：那是爸爸许展飞唯一一本一字一句教给他念的书。许倾玦清楚的记得自己坐在许展飞的膝上，许展飞指着书本念给他：床前明月光……后来在英国无数个夜晚，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他都想起这个画面。这个画面仿佛定格在他心里，从来不曾改变过。许倾玦蓦然发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其实如此留恋那个人的怀抱怀念那个人的气息！
　　回到家，许倾玦就独自进了书房。直到两个孩子都睡了，他还在书房里没出来。沈清敲敲门走了进去，许倾玦指间燃着烟，房间里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脸。“你怎么抽起烟来了？”沈清半带嗔怪的问他，许倾玦没说话揿灭烟蒂打开了窗子。“怎么了？从回来你就不说话。”沈清问，许倾玦呼出一口气摇头：“没事。”
　　林助理也发现老板近几天愈加的沉默寡言，总是心事重重。中午他买了午饭来给许倾玦，然后问：“您要咖啡吗？”许倾玦点头，须臾问道：“你中午吃什么？”林助理忙答：“三明治，刚才我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份。”许倾玦说：“在这一起吧。”会客室里，两个人一人一份三明治，喝着咖啡。“中午不回家么？”许倾玦问，“家里没吃的。”林助理呵呵一笑，嚼着面包说。“你父母不是在吗？”许倾玦问，“他们回乡下了，嫌城里不舒服。人多。”林助理答。“你……和你父亲关系好么？”许倾玦问，“这几年好多了，”林助理喝口咖啡放下杯子，“小时候不听话，老和我爹干仗。”“是么……”许倾玦几天来破天荒的笑了一下，“嗯，小孩子不听话，我爹性子急。抄起手边的家伙就打，擀面杖、扁担杆、扫帚把……都用过。”林助理自己说着也笑了。许倾玦笑：“你怎么办？”“我跑。有一次一路从家里打到河里，我钻到水里，我爹不会游泳。”林助理说，许倾玦抬了抬眉似乎很意外。“您没想到吧？呵呵……”林助理憨憨一笑：“乡下男孩子皮，差不多都是这么打大的。”“你恨你父亲么？”“小时候恨，恨得想有一天远走高飞再不回这个家。”林助理擦擦嘴，“现在呢？”“现在……唉，前几天他们来，我看见我爹的头发都白了，走路弓着腰心里难过得要命。好像我还没准备好，他就老了。老得我都不认识了。”林助理叹口气，垂下头“我想把他们接到城里来尽尽孝，可是他们又不习惯。”许倾玦停下了正吃的东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许总……您看，我净跟您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林助理看看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许倾玦轻轻摇一下头接着吃自己的午饭，只是速度慢了很多。
　　下午沈清出来办事，顺便接许倾玦回家。回家的路上，沈清说起刚刚买了新鲜的芦笋，知道许展飞爱吃，特意送过去。“你刚才就是为这个出去？”许倾玦问，“嗯，陈医生不是说芦笋有抗癌作用吗？我还买了些香菇，让苏姨每天做给他吃。人老了就像小孩子，必须逼着他才行。”沈清说，“今天电视说香菇也抗癌。我在家没事，看到了就送过去。多跑几趟也无所谓，顺便盯着他吃饭。”红灯的时候，沈清停下车子。许倾玦不说话，沈清觉得他有心事：“怎么啦？”沈清打量他，许倾玦侧过头，动了动唇角：“嘉嘉嘉译谁接？”沈清直觉觉得，他要说的话不是这一句。
　　生活一如平常，但是许倾玦却越发的沉默。每天他都会问沈清许展飞的情况，看得出他很担心许展飞的身体。除此之外，他就是沉默。一个人在书房一呆就是一个晚上。沈清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想想决定再去找这对父子的中间人——曼林讨教。

《指间欢颜》
同人小说，原文与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