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83章
令宋懿涵没有想到的,第二天,折木良视鬼敲开他的房门来找他切磋了。
而这切磋的时机并不太巧妙,宋懿涵对折木良视鬼的绘画风格并不了解,只知晓对方擅长画鬼,而此鬼又是人心中所藏的鬼。但是折木良视鬼不一样,折木良视鬼已经将他绘画风格很是了解。
这太快了,宋懿涵有些为难地开口:“改日吧。”
折木良视鬼说:“为何?”
宋懿涵就实话实说,而折木良视鬼却表示:“不管给些多少时日,都还不如来一场真正的比试,只有后者,才更会让你真正深刻的认识到你对手的实力。”
这话有道理。
转而逐渐清醒,凝神思考着他们究竟需要比什么。首先在于他们风格不同,追求的意境不同,再者绘画的形式也不同。如果切磋非得要比个高下,第一个难点就出来了。
那就是,画什么?
浮世绘善于描绘美人、花魁、艺伎,这倒和传统的人物画有些类似。
宋懿涵想到了这点,折木良视鬼何尝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两人相视片刻,各自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互相交换,发现对方与自己心中所想相同。
——画人物。
“画人物吗……”要画谁呢。
折木良视鬼一笑,有些傲慢:“先问你敢吗?”
“当然。”
“那就好。”折木良视鬼说。
既然确定了要绘人物,宋懿涵目光流连在宣纸上不肯移动,脑海中闪过上千张上万张人物的影像,竭力思考着画成什么样子。
画熟悉的人?画陌生的人?他应该选择去画谁?宋懿涵独自琢磨着,人的皮囊不过浅显一张皮囊,而骨才是最难画的。
对,画骨……
折木良视鬼瞧着他,忽然一笑:“你怎么想?”
宋懿涵默不作声,然后思索道:“美人骨,世间罕见。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出自《醒世恒言》)
折木良视鬼听着这一句话,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世间皮囊不过千篇一律,而美人骨才是最难寻,也是最难画的。”
“嗯!”
鲜少有人画人物画想得这么深刻,不画皮囊画美人的骨相,折木良视鬼探究似的看着宋懿涵,眼中是意外的狂喜。他知道,他想要寻的道就在这里。
宋懿涵思考:“可只有美人骨的美人也肯定不行,其它的……还有什么呢?”
折木良视鬼:“是什么?”
“我不知道……”宋懿涵摇头,有些迷茫疑惑,他现在只有一点思路,还并没有想到其它的。
折木良视鬼没再追问。
这第一局的比试宋懿涵赢了,折木良视鬼肯定了画骨相也愿意画骨相。宋懿涵心中闪过万千的影像中,自然有了第一人选,他想要画堀川斋,堀川斋不管是骨相还是皮相,都是非常艳丽且具有攻击性的。
他去找到了堀川斋,想对方表达了来意,他希望自己能够画他,当然,这要经过他的许可。
就在宋懿涵以为对方会拒绝的时候,没想到堀川斋抬头怔住,隐秘而羞涩地笑了:“你……你想要画我?”
他说:“从未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真是大胆。”
因为他是堀川府的大人。意识到这一点,宋懿涵以为堀川斋会拒绝。
宋懿涵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没有关系,我会去找别人。”
只听他说:“我没有说我拒绝。”然后抬起了那双多情的眼,静静地注视着他,“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宋懿涵需要他穿上最鲜艳的服饰,这样才能盖住皮囊本身带来的冲击力。堀川斋正对着他,端坐在房间中。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画室,光都被挡住,只有斑驳的光线,迷离的色彩,色彩绚烂,面前的美人是美丽的,美在哀婉,美在浑然天成的妩媚。他无法控制地看着他……两旁的线条线条从屏风钻出来,将他团团围住,色块更是迷惑住了他,叫他沉沦。
他真漂亮……宋懿涵完全带着艺术家欣赏的目光,不料那人一笑,让他心口陡然间动了。
即使眼前的画架和颜料已经摆放好,宋懿涵却迟迟没有动笔,他觉得差了此时此刻些什么……面前的美人很漂亮,就是没有灵魂。
有皮囊,有骨架,可是却没有灵魂。
这样的美,是死的。
男人侧过身,矜持地抬了下手臂,示意他可以过去。
宋懿涵确实走了过去,堀川斋用手碰了碰他。
良久。
他转过身回到画架旁边,这是他第一次用不同于传统的绘画方式去勾勒人体,有几丝紧张,下笔不再稳重,跟唱针似的颤颤悠悠。
……
云雾缭绕的香雾,画中的艳丽的鬼,鬼正看着他,朦胧的轮廓,寂寞而哀伤。
一霎那,宋懿涵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使劲儿挥动画笔,根本不敢看向堀川斋。
冷不丁,天空一道闷雷炸响。
北平雨水多,第一声惊雷炸响,惊到了美人。轻薄的窗帘被微风激起涟漪,虽这雷这雷没有到骇人的地步,亦能令美人轻皱眉头,捂住耳朵。
宋懿涵捕捉到这一秒,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画稿撕掉。
他呆呆地,望着他。
皮囊有了,骨架有了,就连灵魂也有了。
而他要的,就是这样。
有美人骨的美人是肯定不行的,美人应该是活的,有喜怒哀乐,会害怕,会恐惧,这是生命力。
突然间,堀川斋开口了:“好看吗?”
“……”
宋懿涵微张看着他,想要说什么。
堀川斋笑,继续追问:“你看我,画我,不觉得我好看?”
宋懿涵:“……”
堀川斋坦荡而露骨地看着他。
他完了,他疯了,他要利用自己的一切:他的权利,他的漂亮,他的手段,去将面前的少年玩弄于鼓掌之中。
宋懿涵刻意地回避这个暧昧的问题,他一边绘画一边询问无关紧要的话:“你平时自己也会画画?”
堀川斋:“……”
他在转移话题,堀川斋笑了笑,随他去了:“在日本,我的父亲也算是有名的画师,我多少也会受其影响,学一点。”
他的画技并不好,甚至有些拙劣。宋懿涵喉咙动了动。
他说:“刚才那条走廊上的那些屏风,都画着同一个美人……”
“对,那是我的母亲。”
宋懿涵注意到他那艰涩的语气,不知怎的,心口被揪得更加厉害。
“我的父亲最得意的作品,是我的母亲,他这一辈子都在给我的母亲绘画。”
“那你的父母一定特别恩爱……”
“或许吧。”
堀川斋堀川斋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情绪,似乎认可了这样的猜测,又似乎并没有认可。但这么一个触及心底的话题,又被他坦荡地叙述出来。
他讲诉了他童年的一段记忆。
“我的父亲,一定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收藏师,他收藏着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禁书。你不会想象到那些禁书究竟是多么的污秽不堪。他平生最爱的,是明朝时期兰陵笑笑生所著的《金瓶梅》,那是一本很有意思的的风情书籍,他也很喜欢书中某些情节,所以会将它绘制出来。”
“从小我就坐在台下,跟无数上流绅士一样,看着我的母亲,向绅士阅读那些情-色读物,甚至是……去现场演绎书中出现的插图,以迎合无数男人的恶趣味。”
“很难去想象我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爱上我的母亲的。”
“在我认知当中,我的母亲似乎只是男人们的一种工具:一个满足我父亲奇怪性-癖的工具,一个满足男人欲望的工具,一个能将书籍和绘画拍卖到高价的工具。”
“也许,连我的出生都是肮脏的吧……”
他笑,笑得很无奈:“我其实……”堀川斋深呼吸一口气,睫毛不停地颤抖,怔怔的,“非常厌恶画。”他仰起头,“可我又被你画了下来……”
他困惑,迷茫,又藏着深深地痛苦。
宋懿涵握笔的手在颤抖,心脏也跟着抽痛,那红色的衣料上有用金线绣着丰腴的的云朵花纹,与那艳丽的美人一样,叫他挪不开眼。堀川斋一定是浮世绘最艳丽的鬼,宋懿涵大致描绘出他的身形轮廓后,咽了咽唾沫,不再敢动笔,转而描绘了周围的花树。
留声机上面的唱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唱针在凹槽中。那桃花流水,夜色迷蒙的夜啊,我的爱人,油纸伞下着一身青衫,身影飘渺婀娜,醉了苏州乱了我的心。
屋中,只有情意绵绵的苏州情歌:
“髪にか饰ろか,接吻しよか。君が手折し,桃の花。涙ぐむよなおぼろの月に。”
“先生……先生!”毫无征兆的,堀川斋的眼角留下来一滴泪,这让宋懿涵十分意外,他急急地走过去拿出手帕擦拭掉他脸庞的眼泪,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
擦完,又觉得逾越,急匆匆要收手。
但堀川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捏住了宋懿涵的手腕,仰着头,轻声呼唤道:“请你抱抱我。”
宋懿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他先挑起了话题让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而这间的屋子又太小,小到容纳不下那些痛苦。他迟钝地伸出手,很慢,很笨拙,抱住了堀川斋的头,轻轻地向怀里带了一把,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抱住了他。
“我讨厌那些画,我不想再看到。”
“对不起……”
“我讨厌我的父母。”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回忆那些……”
“他们怎么都不去死呢?”
“……”
宋懿涵正要开口,堀川斋却仰起了头,看着面前被他蛊惑得心软的人儿,紧接着,扯了他一把,咚的一响,面前的人儿跪在他面前,堀川斋直起身,拢着他,吻住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