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仙室山是最先离开的仙门，其后是红枯山，她们的掌门莹嫇一直没有出现。

　　白麓独揽大局，走之前，她想起还没有同好朋友何元初道别，人家还请她看烟花来着，她问了几名乐游山的弟子，终于问到了何元初在哪。

　　乐游弟子的原话是这样的，“玉华峰没有就是饕餮堂，也不在？那就是去看望大师兄了。”

　　白麓秀气的眉头紧皱，何元初的大师兄，她不太想和这个人打交道。

　　跑得无影无踪又突然出现的那位红枯山弟子笑嘻嘻道：“去嘛，正好我有点事想和乐游山的大师兄说。”

　　白麓若有所思，“师祖，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但他要去双月境。”

　　“关系不大。”无所谓耸肩的“师祖”道：“你去找那个小丫头，我正好和她大师兄说两句话。”

　　这人便是清谈第一日与傅东风对坐比试之人，也是红枯山退位游历天下不知道多少年的师祖，褚欢。

　　论辈分，比赵湖亭、陈五常还要高上一截。

　　白麓果然在傅东风那里找到了何元初，除了她之外，乐游小师弟也在。

　　她是真的来同何元初道别的，顺便为师祖留一个和那位大师兄说话空间，至于支走楼夙……师祖没有说要单独说话。

　　病气十足的娇公子看着褚欢笑，笑意不达眼底。傅东风几番示意小师弟避开，可他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就是看不到。

　　褚欢罢罢手，浑不在意道：“不用避，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楼夙：“敢问阁下是谁？”

　　“我是红枯山莹嫇的师父，白麓的师父的师父。”楼夙懵了一下，一时间被他的高辈分吓到了，褚欢捏了捏楼夙清瘦的脸颊，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是个好孩子，你大师兄清谈没有赢，那你笑没笑？”

　　楼夙面上不显，尴尬地躲开，这个怪人，他匆忙起身，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有话说，我到外面。”

　　褚欢眯着眼有心逗他，“别走呀，小孩子不想听听我和你大师兄说什么吗？虽然有些话确实不适合小孩听。”

　　楼小夙出去的脚步更快了。

　　卧床的傅东风轻笑摇头，“前辈有什么要说？”

　　“就是想知道，第一场清谈的时候，你故意输了，是看出来我的身份了吗？”

　　“我不学天演，更不会卜卦。”傅东风失笑，“素未谋面，当然不会知道前辈的身份，是年纪。”

　　“年纪？我长得不像小姑娘？”说一个女人的年纪太大，无论十八还是八十都不能忍受，褚欢气鼓鼓道：“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是长相，言行举止也没有破绽破绽，前辈很像小姑娘。”傅东风急忙辩解，“太像了反而不对。”

　　褚欢前辈的一举一动都很生动，说话时眉飞色舞，像有鲜活的生命力一样。

　　但是真正最好年华的小姑娘大多没那么有活力。

　　傅东风见过的最鲜活的姑娘，无外乎何元初、闻音、萧竹盈，再小一点，就是小如了。

　　生命是四时凋零重开的花，很少有人能抓住最好的时候盛开，也很少有人在能在最好的时候真正地无忧、忘忧。

　　那句话说得好——

　　少年强说愁滋味，独上层楼，不知愁，满纸愁；

　　而今识得百般愁，离怀别苦，风萧瑟，只道秋。

　　褚欢的言行像极了灵动的生命，眼中全是粉饰太平，这样的人，要么是少时苦厄困顿，一生流离无归，要么就是历经世事的老人家。

　　仙门互为映照，即便如太和山那般蝇营狗苟，山中弟子也将仙山当做归处的，惘论避世隐居的红枯山，所以她应当是个活了很久的人。

　　“我太活泼了？就因为这个？”褚欢不是非常理解他看人标准，就听傅东风又道：“还有别的，也是我的猜测。”

　　“红枯山的弟子们没有喊过您师姐师妹，就连首徒白麓也不曾在大庭广众下称呼过，无论以名姓还是以身份地位，都不曾称呼过。”傅东风说：“这是我在清谈上犹豫过后决定认输的原因，那时候只是猜测。”

　　“我去问过记录者你的名姓，他说，会有些外门弟子直接以门派为名，他们大多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所以名姓不如所属门派牢靠。”

　　“你赢了我之后，我们乐游的弟子曾向红枯山弟子询问过你。她们闪烁其词，含糊嗫嚅，可见你的身份有异。如今看来，幸好我没跟你争清谈的输赢，否则，赢了一个老祖宗，日后被拆穿，会招惹很多麻烦。”

　　他一通话不间断地说下来，说得褚欢一愣一愣的，最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我算是懂了……”

　　懂什么了，她没说，傅东风厚颜，当她这未尽之词是夸赞了。

　　她施施然走了，还不忘和楼夙打声招呼，说道：“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白麓同何元初道完别在门口等着褚欢，她离开的时候很高兴，却又忍不住为朋友忧心。

　　“元初担心乐游山天演一脉自她这里断了，她罪过大了，师祖，难道真的是陆云屏前辈看错了她的天赋？”

　　“你当天底下就陆云屏一个会天演的人？”褚欢摆着手指头数，“你师父，仙室山的和尚，太和山的道士，浮玉山那位莫素衣，你当他们吃干饭的。”

　　白麓慎重点头，还是因为何元初苦哈哈地跟她说了一通话，实在忍不住为她担心。

　　天演弟子，但凡名声传扬出去的，很少会有人站出来质疑否认，能掐会算的不只一家，单单是与何元初对阵的莫素衣，既选了天演作比试，连棋盘上的黑白子都算到了，又怎么会不清楚对手天资如何。

　　可见白麓杞人忧天了。

　　“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褚欢捏着下巴沉思，白麓道：“何事？天演相关？”

　　“……其实也说不准。说到天赋，这东西到底是长在魂魄还是骨肉里。”

　　倏然间说这样恐怖的话，褚欢不是吓唬后辈，灵光乍现想起来她到乐游山为的什么。

　　她想看看乐游山的小师妹和她们瀚海祈天阁的阁主有什么差别。

　　小阁主来到此间不知多少年，虚度的岁月里做了什么她不知道，只见过整日里摆弄的棋子纵横间厮杀。

　　只言片语中可推出来，小阁主落子神妙，人尽其用，她想要发生的事没有错漏的，堪称算无遗策。

　　人算如果能算到这份上，陆云屏足可力挽狂澜，小阁主口中乐游山遭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那也是天演？”褚欢喃喃道：“恐怕不全是。”

　　说得通了，天演的天赋在小阁主身上，这边原原本本的天赋之才，退而求其次，选了陆云屏的人算。

　　这么说也不对，小阁主天演人算两手抓……

　　飘远的神思回笼，褚欢反应过来的时候，白麓已经盯着她看了半晌，眉间似有忧虑。

　　“不用担心，你的好朋友不会有事的。”

　　天演的天赋又不是凭空消失的，阁主原来那里天都塌了，当然没了天赋，这边的何元初没了要肩扛重任的东西，有人替她扛起来，乐得轻松。

　　前脚红枯山的人还没走远，后脚浮玉山也要走，因着谢三问在最后一局的问剑中受的伤，不得已耽搁几日。

　　谢三问的伤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正要出门去溜溜，不巧撞见了乐游弟子，还是周瑞他们三个。

　　刘刈麦可是知道他们大师兄因何受伤的，浮玉山很快要走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他用自以为低声的音量说道：“就是他，仗着自己仙法高，欺负文弱不会仙法的大师兄！”

　　谢三问动作一滞，心说，你们乐游山对你们的大师兄有什么误解，他和“文弱”不能说扯不上关系，就……还是完全对不上。

　　刘刈麦继续出馊主意，“要不要教训他一顿？”

　　陈昏瞥向谢三问的方向，猝不及防与他的视线相交，猫躲老鼠一样迅速避开，双手拢入袖，不言不语抬头望天。

　　“你倒是敢想，怎么教训？”

　　刘刈麦的脸瞬间就垮掉了，打不过呀，就算是受伤的谢三问也不是他们几个能打得过的。

　　别说替大师兄找场子了，回头把自己搭进去。

　　他们低语的时候，不防备谢三问已经到了身后，宽厚仁慈道：“现在打不过又不是永远打不过，找场子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刘刈麦不服气道：“我们打不过，二师兄打得过，他都把你打吐血了，姑且也算为大师兄报仇了。”

　　“……”谢三问不跟他说话，定定看向陈昏，眼神闪烁着意味不明。

　　“剑术不错，日后你想入剑道吗？”

　　不知这话哪里刺激到了他，陈昏攥紧拳头，问道：“能胜过你吗？”

　　“能不能得比过才知道，很多胜券在握的人输得一塌糊涂。”

　　“陈仙友，我等着你。”

　　陈昏的小伙伴不解，他们是来找茬的，找茬的对象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他们的小伙伴被逼迫向谢三问下了一封战书？

　　他没说什么时候履行，更没说在什么地方。

　　周瑞宽慰陈昏，“以后问剑清谈说不准还能遇见，届时也算你守诺了。”

　　至于输赢这种事，不是所有人从降生起就站在了同一个高度。

　　努力或许能弥补些微的天资不足，但是，口口声声说努力能战胜一切，那是对天赋之才最大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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