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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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栖凤


      李司南在北幽等了三周,才等来京梁钦差。她站在城楼上,远远望见了那一列徐徐驶来的车队。
      和钦差一起来的还有原怀宁,她一身男子打扮,官服上绣着重峦银纹,腰间挎着一把挂花刀。
      李司南看着那幅银纹,不由晃了神,她小声问道:“那是……”
      秋婆婆回答:“那位便是将军的阿姐、影卫司原统领。”
      “原统领。”李司南在心中默默念道。

      这日一早,即将离开的梅竹青便交代她,从今日往后,要谨言慎行,多看少做,不要肆意妄为。
      出了北幽便是出了北境,出了北境便是离了家,离了家便再没有人能全心全意地护着她了。李司南回头望了一眼挎剑站在门下的肖立,无声地叹了口气。

      “肖都尉和沈刺史就送到这儿吧,不用远行了。”原怀宁坐在马上,冲肖立拱手道。
      肖立一点头:“阿姐慢走。”
      原怀宁笑了:“来之前我特地去将军府拜会了叔公,老爷子身体康健,你不必担心。”
      “多谢阿姐。”肖立也挤出一个笑容来。
      一天前,肖立刚接到调令,在送走公主后,他也要领兵北上,驰援广宁了。
      “走了!”原怀宁调转马头,一扬马鞭。
      “肖都尉!”这时,李司南突然从公主车驾中探出头来,她望着肖立喊道,“你去了广宁,记得让原奉给我来信!”
      肖立急忙拱手:“臣知道了。”
      原怀宁若有所思地一挑眉,纵马跃到了队伍最前,她对钦差道:“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长队摇摇晃晃,伴着春风和午后骄阳,慢吞吞地往南去了。

      阆都千古,毁于一旦。思云金亭,水满沃原。
      京梁城门缓缓合开,滔滔江水绵绵流淌,映着那古城废墟,照着那帝都荣华。
      自从出了北幽,公主车驾又走了月余,这才绕至始固山下。
      李司南被礼扇挡着,由几个侍女扶下车驾,他们要在此处乘船向西,从京梁正德门入城。

      “这是什么地方?”李司南站在渡口旁,回头望着那连片的废砖乱瓦。
      “回殿下的话,此处本为阆都,大昭皇帝渡江后,一把火烧了北梁皇宫,阆都就成了一座废墟。”一位名叫箐莲的小侍女答道。
      李司南举目看去,只见废墟无尽,入眼之处皆是倾塌衰败之景,那千百年前的繁华被风吹日晒、江水冲刷,现今只剩了了废土,连砖瓦都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
      “其实前朝齐皇也曾想重建阆都,可那时大齐国力已然衰微,再兴土木,朝廷无以为继,因此修了一半,便又搁置了。如今殿下看到的这片废墟便是当年齐皇被俘,叛军入城时的遗迹。千百年来,西江几经改道,真正的阆都古城,早就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箐莲笑道。
      李司南一时迷茫。
      “糊涂东西,和殿下讲这些做什么?你是国子监的先生吗?就你懂得多。”一位年岁较长的婆婆教训箐莲道。
      李司南一抬手:“不必,我爱听这些。你再说说,为什么咱们大俞不重修阆都呢?”
      箐莲受到公主青睐,脸上瞬间有了光彩,她上前答道:“殿下,咱们大俞自立国伊始就定都京梁,是为高祖以大昭名将李甫粼为先人。大昭开国皇帝之母昭王曾远望阆都三十三年不入城,带军驻扎西岸数十载,就地落成京梁,因而高祖追认京梁为发祥之所,自此不许子孙后代重修阆都。”箐莲回答道。
      李司南满意地笑了:“你读过书?”
      “她读过什么书啊?不过是在尚仪局当过几年差,识得几个字罢了。”那位婆婆又说道。
      李司南招手叫箐莲过来:“你是长公主府上的侍女,既然你识得几个字,那我把你要到我身边来,怎么样?”
      箐莲惊喜:“多谢殿下抬举。”
      李司南笑了笑,随着众人登上宫船。上船时,她问道:“你是对史书感兴趣,还是单单对大昭国史感兴趣?”
      箐莲回答:“小奴也只是读过几本史书罢了,真要说兴趣,小奴还是更喜欢十六国史。”
      “十六国史?”李司南抬眉,“十六国纷乱复杂,我向来读不明白。”
      “小奴可以陪殿下一起读。”箐莲机灵道。
      李司南点头,不再说话了。
      宫船启航,桅杆摇晃,她站在甲板上,发髻中的那支步摇也跟着一起摆动。
      “殿下的这支步摇真好看。”箐莲说道。
      李司南眼光一暗,抬手抚上了晃动的流苏坠子:“这步摇样式陈旧,比不得京梁城里的新奇玩意儿。”
      “就算是样式陈旧,戴在殿下身上也是好看的。”箐莲恭维道。
      李司南没有笑,只淡淡地答道:“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什么?”箐莲没有听清。
      “帮我寄一封信吧。”李司南从袖笼里抽出一封写好的信,递到箐莲的手中,“北境,广宁将军府。”
      “这……”箐莲低声道,“殿下,这不合适吧?”
      李司南不答话了,兀自走到一旁。
      此时,天角飞来一只讯鸽,那鸟儿在桅杆上扑棱了几下翅膀,径直落入原怀宁的手中。
      “统领,是哪里来的?”苏戎问道。
      原怀宁翻出信标,不由望了一眼李司南,随后转身钻进船舱。
      李司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先是一愣,随即便要追上原怀宁。
      “小殿下,”苏戎一把拦住了李司南,“小殿下,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李司南拨开礼扇,直冲冲地走到苏戎面前。
      苏戎一介少年影卫,吓得急忙低下头去:“小殿下,这不合礼数。”
      “什么礼数?”李司南皱起了眉,“你家统领也是女子,我要去见她,有什么问题?”
      “小殿下,”苏戎解释道,“我家统领是要去忙公务,您倘若有什么要事,臣可以去禀报,只不过……”
      “刚刚你家统领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黑标?”李司南打断了苏戎冗长的推辞。
      苏戎一怔,下意识答道:“是,是。”
      “黑标是北边的来信,蓝标是东边的来信,红标是西边的来信,绿标是南边的来信。这个节骨眼上,北边给原统领送信做什么?”李司南质问道。
      苏戎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结巴了半天,憋出了几个字:“臣,臣不能放您进去……”
      “你要是不放……”
      “殿下!”此时,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原怀宁站在门口,沉着脸望向李司南,“过来。”
      李司南瞪了苏戎一眼,闪身钻进了船舱。
      “小殿下,”原怀宁已卸下了挂花刀,她背着手,立在李司南的面前,“您是君,我是臣,这些事本不该我来和您讲,但是如今马上就要迈进京梁的地界儿了,有些事您还是该明白了。”
      李司南抿起了嘴,缓缓垂下双目。
      “想必之前梅竹青也和小殿下讲过,在京梁要处处留心,凡事谨慎,不说无用的话,不做害人的事。除此之外,为求自保,臣也要劝小殿下,不该管的不要管。”原怀宁说道。
      她人生得高挑,相貌又冷峻清丽,讲起话来掷地有声。李司南站在她面前,好觉如芒在背。
      “臣知道,小殿下过去在广宁府受了不少苦,原将军也特地嘱咐我好生照顾你,所以,还请小殿下理解。”原怀宁又道。
      李司南抬起双眼:“原,原将军嘱咐你照顾我?”
      原怀宁笑了一下:“小殿下好像很惊讶?”
      “没有,”李司南低下了头,“只是……只是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原将军说的都是些客套话,就算是面呈陛下,也没什么两样。”原怀宁说道。
      李司南略微失望,她垂目不言,沉默起来。
      原怀宁看着她,不由摇了摇头:“小殿下,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明白。”李司南答道。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有关北境的一切,似乎都在有意避开她,长鹰战报纷至沓来,可她一封都看不到。梅竹青不愿意和她讲,蔡昇不敢和她讲,原怀宁更不可能和她讲,李司南能猜到,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讳莫如深。
      “其实小殿下也不必难过,进了京,住在长公主府上,日子久了,自然就不会去想过去的事了。北境离您很远,兴许您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去了,那里发生了什么,都和您没关系。”原怀宁说道。
      “我懂。”李司南仰起头,笑了一下,“我懂,可我又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原统领,您也是北境人,您难道不明白吗?”
      听到这话,原怀宁就是一愣:“我……”
      “您三岁就跟在长鹰将军身边,五岁改了姓,被原存山老将军收入原家宗碟,上京之前,想必也在边关喝了几年的风。统领,您真的能放下那里吗?”李司南问道。
      原怀宁还不及回答,李司南便又道:“统领,您是女官,是影卫,您能坐上这位子,难道和北境没有关系吗?就如我,今日虽上了京,但我自始至终都是生在北境的宗室女,更是外族女,我身上留着草原的血,我的封号也取自草原城府,我难道真能和那里一刀两断吗?”
      “小殿下……”原怀宁叹气道。
      “我想知道北境现况,我想知道原奉是生是死,统领若是告诉我,那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过问,可以吗?”李司南求道。
      原怀宁默立片刻,转身拿起那卷密信:“一共两封,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需我誊抄启奏陛下的,小殿下自己拿去看吧。”
      李司南疾步上前,一把接过那两封信:“北境密令……面呈奏书……这,这些……”
      “这些都不是他亲笔写的,”原怀宁看着李司南失落的眼神,开口接道,“我认得崇令的字,这些都是旁人代笔。”
      李司南后脊微凉,她疑惑地看向原怀宁。
      “从两月前开战至今,我没有收到一封原奉亲笔信,没有一封。”原怀宁平静道,“我知道小殿下也是跟着博学的人读过书的,想必清楚,一场大战中,主将没有亲笔写过一封战报意味着什么。”
      李司南手一抖,信掉在了地上。
      “我虽不是原家的亲生女儿,但却也算是同原奉一起长大的阿姐。所以,小殿下,我比您更担心北境。”原怀宁轻声道。
      李司南眼眶泛红,嘴唇发颤。
      “不过也请小殿下放宽心,有的时候,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原怀宁说道。
      李司南点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原怀宁抬手轻轻拍了拍李司南的肩膀,柔声道:“小殿下可能还不知道,过年那几日,崇令曾寄信给我,说待等小殿下上了京,也可喊我一声阿姐。”
      “阿姐?”李司南睁大了双眼。
      原怀宁一笑:“我还听说小殿下喜好习武,从前随高人练过双刀,正巧,前年崇令把我师父的传家宝物还了回来,我可以把它转赠给小殿下。”
      “这……”李司南呼吸一顿,她已经猜到那件宝物是什么了。
      “到了!”这时,门外有侍卫高喊,“京梁渡口到了!”

      一声巨响,宫船靠岸。
      朱红的城墙如立云端,沉铁撞金的城门轰然升起,护城河水涌动,城下万民俯首。
      李司南仰目看去,好似望见天边霞云千朵,夕阳余晖灿灿,有无数道耀目的金线从一高楼云顶上倾泻而出。皇城被渡了天光溢彩,云底染上了琉璃百色。
      是凤凰,李司南恍然,她眯起眼睛,看清了那座由梧桐木铸成的栖凤楼。
      如今,她终于亲眼所见,这座曾立在原奉口中的栖凤楼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恍惚不知身处何地,时而好似置身风雪里,时而好似沐着春光坐在呼察湖边,又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原奉年幼,和她一样站在楼下,出神地仰望着腾飞的凤凰。
      梧桐坚韧,凤凰灼目,这楼浑然天成,巍然耸立。再看凤凰脚扣锁链,昂首瞭望,向南凝视。南边,据说那是它来时的方向。
      李司南抱着云靳刀,一时失神。
      “你看,连凤凰都戴着镣铐,更何况你,何况我呢?”原奉飘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李司南抬起了嘴角,无声地重复道:“你看,连凤凰都戴着镣铐,更何况你,何况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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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第82章栖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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