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太子，你看看吧，奴才明早来取，告退！”梁公公将画像交给太子，随即出了东宫。待到送他出门的太子进了寝殿，他走出宫，避开侍卫们的视线，忽然飞身而起，从宫侧再次进入东宫，悄悄潜近左侧的寝殿。
　　昏黄的寝殿内，太子妃金德采早已躺下。大约是因为查知有孕在身，青麟太子让人早早服侍她睡下了。
　　青麟太子拿了那画像，回头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妻子一眼。悄悄出了寝殿，到了外面的书房，打开画像，细细观看。看了一会儿，低声唤道：“严武！”
　　外面的侍卫严武立即走进书房，青麟太子太起头，道：“那位玉姑娘还住在来兴客栈？”
　　“是！”
　　“没人打扰她吧？”
　　“没有。”
　　青麟太子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严武退下。
　　严武退了出去，青麟太子拿起那画像，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面容，似乎有些失望，口中喃道：“……可能不过是父皇心理作用吧……”
　　窗外的梁公公奇怪地看看太子的行为，撇一撇厚嘴唇，飞身离开。再几个飞跃，直接出宫门而去。
　　“来兴客栈？”梁公公沉吟了一下，到了皇城最热闹的大街上。走了一圈，看到那个并不太起眼、却也并不冷清的客栈，飞身跃到客栈屋顶。俯视一圈，果然看到二楼客房外，来回走动的客人中有几个人影自己很是熟悉，其中一个自然是严威了。
　　他一侧身，到客栈外，转了一圈，找到严威似乎特别注意的一个房间。房间里的烛火还亮着，一个人影正倚窗而望。
　　天上并没有月，这分明是个女子模样的身影在看什么呢？
　　一阵冷风吹来，屋内的烛火闪了一闪，更加微弱的光芒让那个女子微微回过头。
　　梁公公一见之下，心跳如鼓，一时让一向心如止水的他几乎要惊呼起来！眼前这女子的面庞不断和刚才拿给太子的画像中人物的面庞的重叠，还是在东宫外那纤细袅娜的身影和画像的整个身影的重叠！而多年前一直深藏在内心的那个人影似乎又复活了！难道真的是复生……不，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梁公公想了想，不敢多呆，急忙回宫去。
　　刚回到蝶清宫外，却听见宫内外乱成一团。太医们和几个小内侍来来回回，虽是惊恐，不过，总算还不敢发出大的声音，只有匆忙的脚步和衣衫的簌簌之声。
　　梁公公急忙现身，他手下的小内侍一见，立即惊呼道：“公公，你怎么才……”
　　青麟太子也立即走出寝殿，忙道：“梁公公，你去哪里了？这么久……”
　　梁公公心里一沉，忙问：“皇上怎么了？”
　　“父皇刚才从噩梦中惊醒，摔到了地上……”
　　梁公公急忙走进寝殿，太医和小内侍们见他终于来了，一个个才慢慢从惊魂未定之中渐渐放下心来。
　　“皇上！”
　　肃宗仰面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精疲力竭！虽然皇上一向都是那么憔悴，可梁公公还是觉得这次更为神魂俱乱，精神全无，明明都已经点了安神香，皇上怎么还会如此……
　　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看着梁公公道：“皇上这是受了惊悸，可能又做了噩梦……”
　　梁公公上前，扶起皇帝，在他后背输入真气，助皇帝安定。好久，肃宗粗重的喘息终于慢慢均匀起来，精神也渐渐宁定。梁公公才慢慢将皇帝放倒卧好，挥手让太医和太监们都退下，看了太子一眼。青麟太子也忙悄声退下，将一切都交于梁公公了。
　　梁公公守着皇帝，看他慢慢睡着，却也不过是这十多年来同样的半睡半醒。只是今晚却出现这样的境况，是平日里少有的！忽然想到入睡前皇帝说的话，皇上难道真的是要……他不敢想，皇帝是他终身服侍的，他的痛苦，他的悲哀，他有限的欢乐他无尽的忧愁……一切都是他梁有福最熟悉、最清楚的！那么，那个人，那个使得他牵系他一生欢笑悲苦的人，是他一生最大的劫难！他梁有福虽不过是个内侍出身，可这么多年来，却是皇帝最亲密，陪伴皇帝最久的人！虽然皇帝再也不会相信什么兄弟、朋友，所以他梁有福就只做皇帝最忠诚的奴才，是他最值得信任的奴才！只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不能代替那个人，不能丝毫安慰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心气衰耗，魂灵儿也似乎在一点点地抽离，难道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逝，然后……？他也知道，如果皇上不是靠着那人可能还没死的信念支撑着，只怕早已魂归地府……
　　定定地看着在睡梦中也在不安地翻腾的皇帝，梁公公心内一时也酸痛不已！
　　天色微明，青麟太子亲自将画像送来，看到父皇还在床上躺着，深感忧虑！但也自是像往常一样，到乾清殿替父皇上朝听政。
　　这里梁公公接过画像，忍不住展开，心头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又有些不安，但转念细细计较了一下，又缓缓而坚定地点点头。随即快步走至殿门外，低声吩咐了手下的小内侍一番，这才再回寝殿继续侍候皇帝。

　　御书房内，青麟太子一直在批阅奏折。父皇从那日半夜受惊之后，一直沉疴不起。其实他也知道，这不过是父皇对他母后新一轮的刻骨思念缠绵而已，可这个时候最是他感到无可奈何的时候！纵然在处理政事之余，一直陪着父皇，也还是不够！而父皇对于自己，越来越不像幼时那样依赖了，毕竟他也越来越不可能长得像母后的呀！他也只有替父皇多处理些政务，以减轻他负担！他自然也早已习惯处理政事——实际上，自他十三四岁，父皇就已经把大部分政务交给他了。除了梁公公的协助，他那时就已经渐渐能独当一面！而父皇总是沉浸在失去母后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他一直都为此忧心不已！不过作为年轻人的他自还是有自己的幸福和欢乐的——他娶了妃子，如今太子妃又有了身孕，没有什么比一个将要做父亲的男子幸福的了！可是，看到父皇那样的病重，梁公公现在这样的忧心，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父皇的身体！也许父皇真的已经苦了太久了，而再也不能支撑下去了？
　　处理完政事，又去看望了父皇之后，回到东宫。见了太子妃，向紫菱问了太子妃的身体，随后就到书房，叫来严威。
　　“严威，那位玉姑娘现在怎么样？”
　　“启禀太子，玉姑娘她一直在客栈里，很少出门的。偶尔出门，也只在客栈周围瞧瞧街上的热闹，然后到西园那个荒凉的小园子里走走……”
　　“哦？”
　　“太子！”
　　“什么？”
　　“你吩咐让我们去打听南书陌少侠的事……”
　　“怎么，你们找到他了？”
　　“没有。不过，属下听说了一件怪事！”
　　“哼，什么怪事，还不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按说那个玉姑娘那样美貌……”严威看太子的脸色又有些不对了，忙收敛脸上的光彩。其实，他也没怎么看到这玉姑娘的面容，她平时总是带着面纱出门的，就是在客栈房间里，也不是他能随便看到的，他也不敢看哪，大不了看到了一点侧面而已，“可属下听说，南少侠与玉姑娘的婚约在去年就已经取消了！”
　　“什么？”青麟太子一愣，站起，“怎么会？”
　　“江湖上的人行事就是奇怪得很！有人说是南少侠的父亲亲口当众宣布退婚的……”
　　“罗嗦！到底为什么会退婚呢？”难怪看那玉萦雪的眼里似乎总有若隐若现的忧郁。
　　“听人说是玉姑娘……”严威也深深遗憾起来，“玉姑娘出身卑贱！”
　　青麟太子一听这“出身”二字，神情立即又紧张起来。父皇一向对那个人是那样的深恶痛绝，他的恨意是那样强烈持久而明显！虽然在他面前从未提过，但他也还是听到父皇和梁公公私下里咬牙切齿地说过不止一次！说不定这正是父皇故意让人如此贬低那个人，让那个人永世不得翻身……难道母后竟是真的……
　　“太子？”
　　“说下去！”
　　“是。据说那位玉姑娘的父亲是什么阴那宫宫主的面首，她的母亲出身，出身青楼！”
　　“什么？”青麟太子不由一怔。这，这怎么会？她母亲竟出身青楼！自己难道竟全部误会了？竟全部只是凑巧？可是，那个玉萦雪，那么美貌纯洁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卑贱的出身，父亲是那样也罢了，怎么连母亲也那样卑污？想着，赶紧摇头，自己竟然差点……真是该死！那么，是自己猜错了？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长得那样，又姓玉，却原来只不过是个完全无关的人哪……
　　严威看太子泄气地沉默不语，这才放心地离开书房，悄悄到隔壁寝殿，向太子妃禀报这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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