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见他难得睡下，林君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坐在床榻边试着理清最近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从剑谷遇袭开始，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赏杀楼，可那日他看得一清二楚，从剑谷里逃走的那名刺客，分明用的是禁阁武功，仔细回想当时那刺客掷暗器的手法，像极了一个人。一个跟他一样，早就不该在这世上活着的人。
　　林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手轻脚地起身，从包袱里摸出那枚菩提令，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心道：当日剑谷之中除了那些刺客的尸体，就只有这枚菩提令被留了下来。他与季远珩之所以调查方向完全不同，多是因为季远珩并没有发现那刺客使的是禁阁武功。按照道理来说，混入君名剑庄，袭击剑谷绝非轻易之事，若此事是沐啸风一手策划，断不会只派出一名弟子，再让那人自己去雇佣江湖杀手。那……如果不是沐啸风的主意，这个刺客又是奉何人的命令前来？有何图谋？他身上为何会有天竺会的菩提令？线索是从徐至深那里断掉的，连过期的赏牌都还在手里放着。林君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自己似乎走了岔路。
　　整件事千头万绪，林君脑袋都大了，正焦躁之际，便听见睡梦中的季远珩口中嘟嘟囔囔。林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起身走近：“阿君……我知错了，我以后可不敢跟聂澜胡闹了……你别不理我……唔。”他拧着眉头含含糊糊的样子，稍显出几分可爱，林君忍不住笑着小声道：“要是我永远不理你呢？”
　　“那不行……”季远珩委屈的翻了个身，背对林君又沉沉睡着了。
　　林君原本以为他还要解释什么，才故意逗弄他，没想到他干脆不理自己了，心下好气又好笑。
　　忽然他脸上笑容一僵，心里霎时清明起来：原来如此！刺客身份直指赏杀楼，他因而前去调查，接到季远珩的悬红令，他自乱阵脚，便顺理成章的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逼问田师幕后之人时，田师被灭口，他又顺着拿到的密信，继续深挖了下去，过程中丝毫没有注意过整件事的查探方向早已经偏离最初剑谷遇袭。相反季远珩掌握的线索却是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指向云栖峡的天竺会。现在看来，分明是有人暗中操控，刻意将他从季远珩身边调开。如果不是季远珩一直暗中护着他，又亲自追了过来，即便他不死在永平，也会完全与季远珩背道而驰。
　　整件事一桩桩细枝末节串联起来，自他们汇合后，那一直被人只追不杀的事情便也解释得通了：有人故意将他们引到云栖峡，去金佛殿！
　　林君想清楚这些事，心中顿觉轻松了一些。之前一路被围追堵截，他一直以为是刺杀季远珩的悬红令再次被发了出去，不免日夜担惊受怕。但现在能理清楚悬红令真正目的并非意在杀季远珩，而只是为了调虎离山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月上中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明明还在云栖峡界内，段府与之清音镇相比，温差又是大不一样，闷热之气压的人睡也睡不踏实。季远珩缓缓醒来，觉得喉咙干渴至极，偏偏目不能视，只好随手摸去身旁，摸到林君的衣角，拽了拽喊道：“阿君……？”
　　林君守在他的身边不敢放松警惕，原本也只是合眼假寐，被他这轻轻一唤便醒了：“你醒了？怎么样？还疼吗？”
　　季远珩抿了抿嘴道：“不怎么疼了。”
　　他声音略有几分嘶哑，林君听了又问道：“要喝点水吗？”
　　季远珩点点头没有言语。林君起身去倒水，他趁机四周打量，发觉昏黑之中只有一些极其朦胧的橙光，方知自己的眼睛还是未有好转。
　　心下正愁苦要怎么瞒过去，林君已经端着水杯回来了：“起来喝水。”
　　季远珩弱弱道：“阿君，我身上没力气，你喂我吧。”
　　明明知道他是在耍无赖，可见他虚弱苍白的样子，林君心下仍是不落忍，便只好小心的圈过他的肩膀让他倚在自己怀中，慢慢把水杯靠到他的唇边喂他喝水。
　　杯水入喉，季远珩又清了清嗓子，声音这才恢复一些：“段家这水好生奇怪。”
　　“这水有何不对？”林君狐疑的嗅了嗅杯子，将剩下的几滴水抿入口中。
　　“甜的。”季远珩笑道。
　　林君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发烫，又不好发作，气道：“刚一好些，就不正经！”
　　季远珩笑着翻身一扑，将林君半个身子压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尖：“我只有对你才这样，阿君无需吃醋。”
　　“谁吃你醋了！”林君挣扎了一下，见季远珩手足无力，又不敢真的推开他。
　　他说着抬起双手来揽住林君的脖子将他彻底扑倒在床榻上，温柔细语道：“从那日市集我提起聂澜，你便心中不快，你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其实全都写在脸上了。”
　　“我口中提起他，你都不开心，还说这不是吃醋？我那日是头脑发昏才做了混账事，可你也需想想，你与那花魁这样亲近，我会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因为，我心悦你啊。”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林君有点发蒙，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又说这些？”
　　季远珩轻轻呼了一口气，再开口满满都是委屈：“……我做噩梦了。”
　　“我刚梦见你丢下我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你还说永远不理我了。”
　　该不会是……刚刚自己趁他说梦话时与他开的玩笑被他听见当真了吧！
　　“……你都说是做噩梦了，我不会丢下你的。”林君心虚道。
　　季远珩凑上去，可怜兮兮的描述梦中所见：“可你对我当真心狠，只因我跟聂澜走的近，你就大吃飞醋，任我怎么解释你都不肯信我，最后还是弃我而去了。”
　　林君忽然万分后悔，早知刚刚不要招惹他了。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让我解释一下。”林君与他商量道。
　　“你刚刚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此刻我也不要你的解释。”季远珩执拗道。
　　“那你想怎样？”
　　“我想……这样。”季远珩沉吟一声，搂着林君的脖颈吻了上去。
　　手中的瓷杯应声而碎，林君被吻得呜咽阵阵，扭过头去低声道：“你又戏弄我！”
　　他说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甩不下来手脚并用扒着自己的季远珩，恼羞起来道：“你……这里是段府！不知收敛！”
　　季远珩吃吃笑道：“你啊……”
　　他笑着趴在林君身上，头埋在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低声惴惴道：“答应我，永远不要丢下我。”
　　他的声音不似开玩笑时装出来的委屈，是真真切切的怕。
　　他害怕。
　　意识到这些，林君望着床帐的眼缓缓眨动，温柔应道：“我答应你。”
　　翌日清早，林君率先醒了，他微微颔首看到枕在自己肩头的季远珩，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不得不承认昨夜虽是被他抱着不撒手，但自己却睡得异常安心。林君压着声音打了个哈欠，像是怕吵到他，可季远珩还是眉头轻皱的醒了过来。林君没想到季远珩睡得这样浅，有些歉疚道：“我吵到你了？”
　　季远珩垂着眼睫似醒非醒的眨眨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天色还暗。”林君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季远珩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凑近含糊耳语道：“醒这么早干什么？”
　　林君心道：总不能跟他坦言说自己是在他怀里睡得甚是安心，所以才醒得早吧。
　　“没什么……你再睡会儿吧，等下我喊你。”
　　季远珩吻了吻林君的耳垂，呼吸温热的喷在他的鬓角，惹得他酥酥痒痒的。
　　他缠绵道：“你躺在旁边看着我，要我怎么睡得着？”说罢松开双臂，缓缓起身坐在榻上，他衣衫颇有凌乱，衣襟歪歪斜斜，隐隐露出胸口一片肉色，一头墨发披散着，神色朦胧低垂，唇角却挂着笑意，悠然道：“云栖峡着实有些闷热。”
　　林君见他坐起，自然也是躺不住了，便也翻身起来道：“你是梦中盗汗，方才觉得闷热，我去打些水来供你洗漱。”
　　穿好鞋刚要离开，手被坐在床上的季远珩轻轻抓住，林君见他目光迷离，问道：“何事？”
　　季远珩摇摇头道：“无事，你去吧。”随即松开林君的手。
　　听见门页吱呀声响起，季远珩方才身体向前倾了倾，一把撑住床板，双目大睁，微微咬牙：“……该死。”若是等下再横生枝节的话，他的眼睛怕是真的瞒不住了。
　　他按住太阳穴甩了甩头，虽是已经不痛了，可这样子还是麻烦得很。
　　片刻，林君打水回来，见季远珩还慵懒地坐在床上，便开口叫他：“发什么呆呢？”
　　季远珩朝着林君那边瞄了一眼，合眼低声道：“阿君，你来帮我梳头吧。”
　　没有办法，他自己看不到。
　　林君难得没有拒绝他，顺从的绕去他身后，双手插进他的墨发中细细理顺，复又轻声问道：“头一点都不疼了吗？”
　　“嗯，不疼了。”季远珩缓缓答道。伸出右手轻轻地捉住林君的右手腕，覆盖在自己双目之上，轻声道：“等下，你要慢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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