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唐淑晨冷漠的语气，令陈萧忽尔感到胸口一下刺痛。

　　“你不相信？”他问。

　　唐淑晨看向别处，极轻地叹声气，“你……能不能不要再拿我当借口了？”

　　“你还不相信？”陈萧握紧她手臂，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我不管全世界有多少人，也不管你说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全都跟我无关，我最在乎的只有你一个！”

　　“别自欺欺人了好么，你分明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你自己的前途你都无所谓。”

　　唐淑晨挣开陈萧的手，站起来，低头望着颓坐在地的陈萧，平静而淡漠地说：“我不需要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来喜欢我，如果你是因为我才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宁可看着你去喜欢别人。”

　　话毕，她转身往外走去。

　　陈萧猛然起身，追上去拉住她。

　　唐淑晨没回头。

　　陈萧不知道再如何示弱，只是牵着她纤细手腕，喃喃地说：“难得私下里见你，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唐淑晨转身，不无失望地看他。“你有听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陈萧默默站着，没说话。

　　“是邱姐让我来劝你的，我言尽于此，你……你好自为之吧。”

　　唐淑晨甩开他，走到玄关穿上鞋子。

　　在门口停了两秒，她背对着陈萧说：“至少把手里的项目做好收尾，别违约。”

　　然后，唐淑晨拉开门，转身走出去，砰地一声关上。

　　陈萧立在原地，缓缓抬起刚牵过她的手，那份唐淑晨独有的微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端。

　　他盯着自己纹路交错的掌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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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

　　贝恒友导演的剧情片自杀青之后，终于完成了善后工作，并且已经敲定在月底前往另一个一线城市进行后期制作。

　　唐淑晨难得闲两天，从会议室解放出来，有时间在工位上和邻座同事闲聊。

　　到了中午，还被前台美女和两个入职不久的小同事一起叫着在公司楼下咖啡厅吃起了简餐。

　　周四，人不算太多，挑了窗边位置坐，四个人边聊天边看街上风光。

　　三明治啃到一半，对面两个小同事忽然互相使眼色，胳膊撞来拐去的，同时暗笑不止。

　　前台美女笑着瞅她俩，“看见帅哥了？”

　　顺着她俩视线方向转头望了过去，然后，三个人讨论起来。

　　“哇，这一身打扮，一看就是商务精英。”

　　“一两个并排走叫精英，身后跟着四个，明显是霸总。”

　　“就是身高矮了点。”

　　“有175吗？”

　　“我看够呛。”

　　“诶，你俩不觉得矮的看起来更有钱吗？”

　　“哈哈哈，思路清奇，幕后大boss都是浓缩精品呗。”

　　“妹姐，妹姐，快看你四点钟方向。”

　　“三点钟，三点钟了！”

　　“过来了过来了，妹姐快快快！”

　　唐淑晨兴致缺缺，耐不住她们仨努力邀约，走形式似地侧头瞥过去。

　　竟然发现斜对面的那个精品霸总，是邝什酩。

　　更缺兴致，无语地转回头，继续啃她的总汇三明治。

　　四个人都吃完，又聊了一会儿明星八卦，起身准备走了。

　　刚出门口，忽听一声“淑晨”在身后响起。

　　同行三人马上循声看去，唐淑晨慢半拍地回头，就见西装革履的邝什酩正向她走过来。

　　唐淑晨本来想当没听到，结果她们仨又是拉她袖子，又是递眼色，只好正面面对。

　　咖啡厅外面的一侧阴凉下，两人相对而立。

　　邝什酩单手插兜，脸一低，跟唐淑晨说了声对不起。

　　“为我之前的冒昧，正式跟你道歉。”

　　唐淑晨轻点一下头，算是接受，随即看了眼手机。

　　“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同事还等着我呢。”

　　“淑晨，”邝什酩叫住她，“听说你合约下个月到期，我公司正好有新的广告项目，目前正缺专业人才，真诚邀请你来。”

　　“续约合同我上午已经签字了。”

　　说完，唐淑晨转身走向贝可影视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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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停了两个月，自从上次邱莉请吃饭的时候陈萧说过想解约，之后再没提起解约这档子事，但他情绪仍是不高。

　　于是，邱莉因材施策，干脆充分利用陈萧现阶段的状态，转手就给陈萧接了一部复仇悬疑网剧。

　　陈萧成天愁云惨淡地丧着脸，对谁都爱答不理，极其符合剧本里主角颇为任性的性格设定，及其背负血海深仇的情绪基调。

　　连导演和同组老戏骨都夸陈萧爱岗敬业，每天24小时完全沉浸在人物状态里，在各种头衔加身的新生代演员中，还能始终保持真诚创作的朴素心性，属实难能可贵。

　　末伏第三天。

　　穿着高领针织衫和皮夹克的陈萧，在户外烈日高照的三十六层大厦楼顶与“杀姐真凶”抱作一团互殴搏命的时候，邱莉在冷气开足的办公室接到陈萧入围国际网络电影节亚洲内容最佳新人的消息。

　　无数移动媒体和公共场所的大屏幕上，在接下来的两周里，频频循环播放着《虚拟清单》中陈萧演绎的天才音乐人赵氧为爱浪子回头的精彩片段，以及此片还将在电影节角逐包括最佳编剧、最佳剪辑、最佳影片等四项大奖的娱乐新闻。

　　在片场虚拟的剧情中不断探索人生多重境遇，在现实生活中则经历着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八月末，第十八届夏城国际网络电影节颁奖典礼隆重举行。

　　陈萧凭借对网络大电影《虚拟清单》中男主赵氧的出色表演，斩获最佳新人演员奖。

　　当晚，该片也一同摘得亚洲地区最佳影片的桂冠。

　　翌日。

　　陈萧领完新人奖赶回剧组的路上，便接到他所读大学传媒学院的院长来电。

　　院长先是客客气气地恭喜陈萧斩获殊荣，然后直捣主题，诚邀其以杰出校友的身份，回母校作一次演讲，分享成功经验，激励师弟师妹做最好的自己，更为准大四生和刚入学的新生答疑解惑、加油打气。

　　陈萧一边听着院长说的话，一边在心里质疑起了人生。

　　他自己一堆困惑成天还迷茫呢，感情事业都没理顺，还给别人答疑解惑？

　　他自己还泄着气不知道找谁给他打点儿呢，还给别人画大饼去？

　　咋想的？

　　正打算委婉回绝，陈萧刚一张嘴，就被邱莉打断。

　　邱莉抢过陈萧手机，十分客气地跟老院长social了一番。

　　最后，双方都笑呵呵地、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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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日。

　　陈萧又跟剧组请了一天假，邱莉特别重视这次的名誉活动，虽然毫无实际收益，但对于陈萧的个人形象和业内口碑很有加持，所以特意陪同他一起前往。

　　公司特意派了一辆最普通的商用黑色轿车，一路开往目的地。

　　驶入大学所在城区，车窗外很快便掠过一条条曾经非常熟悉的街道。

　　隔着玻璃窗，望见远处那片破旧小区的时候，陈萧靠在轿车后排座位上，倏然想起远在一千公里之外，正投入到贝导电影后期制作中的唐淑晨。

　　最近他俩关系有些疏远。自从上次在他公寓里不欢而散，两人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隔阂。

　　之后也没机会多聊，加上奔波异地各忙各工作，已经四个月没见。

　　在剧组的时候，陈萧给唐淑晨发了很多微信，像之前在海岛拍戏那段时间一样，大部分都是随手拍的照片，有工作时遇到的风景，还有休息间隙看到的有趣事物。

　　唐淑晨的工作日常不比陈萧拍戏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她成天闷在剪辑室对着电脑一坐就是十四五个小时，下班回宿舍眼睛都是花的，根本不愿意再看屏幕。

　　只在早上吃饭时，偶尔回陈萧一两条。

　　陈萧拿起手机，对着充满回忆的老楼二层窗子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唐淑晨。

　　切出微信的时候，转而又想起那间小房子之前被唐淑晨租给了林慧穗，就顺手又点开微信，翻出林慧穗朋友圈来看。

　　接连三条都是林慧穗的一系列画作照片，还在文案里给出每一幅的具体价格，并标注接受定制的字眼。

　　在林慧穗最近一条朋友圈下留言聊了两句，陈萧才得知，原来林慧穗硕士毕业之后，没找到合适的画廊合作，直接跑到网上开了个店自己卖画。

　　陈萧点开林慧穗网店链接，下单了很久之前他路过美术系某间小画室第一次遇见林慧穗时，她所画的那幅蓝黑蓝黑的抽象奶牛，并在订单备注里打了几个字：搞个直播试试。

　　“别玩手机了，到了。”

　　邱莉叫他的时候，车子刚刚在学校北院的小礼堂门口停稳。

　　进了礼堂后台，已经有三位年长的师兄在里面聊天了。

　　邱莉带着陈萧加入对话，两圈下来已经在言谈之间摸清了各位的背景，有某省电视台大领导，有广告公司高层，还有正在休假期的外国影视公司制片……

　　邱莉正常发挥，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在场人物全都如同老朋友见面般相谈甚欢，心照不宣地纷纷交换了联系方式，并且还约了下一次聚会的地点和时间。

　　演讲开始。

　　陈萧最先上台抛砖引玉，站在台上刻意不流利地背着邱莉提前一周就准备好的稿子，表演着即便见惯了大场面但回到学校这片净土仍是当年赤子真心那般的青涩和生疏。

　　不记得是第几次演绎这个跟他本人毫无关系的“陈萧”了，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抽离出来，旁观一场又一场查无此人式的个人表演，名利场中那种自始至终所贯穿的荒谬感，再次朝着陈萧袭来……

　　在台下学生们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演讲活动结束。

　　黑色车子停在礼堂门口。

　　有年轻老师跟着一起出来，送陈萧和邱莉上车。

　　互相隔着车门摆手。

　　车子开动，车窗升起，在前方路口右转，然后，刚才在礼堂度过的两个小时，其中经历的所有，便如同跑过的数百次通告和背过的记不清总量的台词一般，转眼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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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荫路上，黑色轿车缓速行驶。

　　邱莉坐在副驾驶上，望着一晃而过的路边行人，忽然叫司机靠边停一下车。

　　她开门下去。

　　朝后走出三四米，跟正走来的高大身影打招呼。

　　陈萧坐在车里，过了三分钟，他才转身，透过后挡风玻璃瞅了一眼。

　　站在邱莉对面的，不是陈萧能想到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完全不在预料中的陈左。

　　通过两人的交谈状态，能明显看出来他们认识，并且应该很熟。

　　陈萧转回身。

　　没一会儿，邱莉上车，车子很快驶出校园。

　　开往机场的路上，陈萧趁邱莉讲完工作电话，不经意提了一句。

　　“邱姐，刚才跟你在校园路说话的是陈左吗？”

　　邱莉从手机里抬起脸，诧异地回头看他，“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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