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

　　时间实在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跟江城分开的这些天，别说一个小时了，哪怕十分钟对周正来说都是极其漫长的。而现在，周正觉得才过了一小会儿，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五十。
　　江城这个人，时间观念极强，瞥到周正手机上显示时间的那一刻，他已经豪不拖泥带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伸手去拉还躺在地上不愿起的周正：“正哥，你再不起来，六点前我就赶不及打车回去了。”
　　周正拽着江城的手，一点要起的迹象都没有，痞兮兮的躺在地上耍赖：“来得及，来得及。”
　　在周某人的拖拉下，来得及才有鬼了！
　　等江城把周正成功从地上拽起来时，距离他一早预想离开时间已经晚了二十来分钟。
　　然后，周正下梯子时因为恐高耽搁了十多分钟，两人在楼下分别时某人跟考拉抱树一样黏了上来，期间江城哭笑不得的喊了几次放手，周正的手都搂的死死的。
　　周正的想法很简单，这么久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好容易逮着一次，当然要抱够本才行！下一次谁知道见面是几天以后，还是十几天以后。
　　抱着抱着，他感到不对劲，抬头看了眼江城，疑惑的开口：“十分钟前不是还不停的催我赶紧回家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
　　当迟到已成定局，何必还不死心的苦苦挣扎。
　　江城悠悠的叹了口气，伸手把周正搂的更紧：“没事，来得及。”
　　结果这回轮到周正催他了。
　　“来得及什么啊，就你那步程走到小区门口怎么也得十分钟吧，这个点车流量小，打车起码要十五分钟，你军训那深山老林的地方过去至少得半个小时的车程，要赶在六点前到的话，你现在必须得走了。快，向后转，齐步走。”说着，一把推着江城往小区门口走。
　　岂料江城一点都不配合，走了没两步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笑眯眯的看着他，恍然大悟：“哦，我说你刚刚跟我聊天的时候怎么时不时还瞄一眼手机，原来是在帮我卡时间啊。”
　　周正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开口再次催促：“快走吧，再磨蹭下去别说你坐出租了，坐火箭都来不及。”
　　“嗯。”江城笑着应了一声，伸手狠狠抱了抱周正：“抱歉，今年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明年一定补上。”说完，松开手，扳着周正的肩让他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走吧，我看着你回去。”
　　周正转过头，挑眉看着江城：“这么两步路我用你看？楼道里难道会窜出来一个恐怖分子劫我色吗？就算真有人窜出来，谁劫谁还不一定呢，再说你看着又有什么用，除了在旁边喊喊救命还能干嘛？”
　　江城歪头想了想，笑道：“……还能帮你喊喊加油。”
　　周正：……

　　像顾晴明这种铁打的身体磁铁打的床、万年赖床大户，能叫醒他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银行卡进账的短信提示音，二就是这个每天早晨准点响、比闹钟要聒的多的多、还没有办法摁暂停的军号。
　　顶着连日来没休息好的黑眼圈刷牙的时候，他第七十八次问自己为什么放着美美的空调房不待跑来遭这份罪。不就是院长开出了一个月工资的条件让他带队么，他那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怎么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被秒的连个渣渣都不剩？
　　洗脸的时候他劝慰自己，其实来这儿也不全是因为利益趋使，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对他们学院今年招进来的一名新生感到十二万分好奇。
　　2010级中医学专业，江城。
　　顾晴明听说过他的高考分数，703，X市今年的文科状元。
　　按理说，这样的分数去B大、Z大是绝对绰绰有余的，即便真的要学医，也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比X医大建校时间长、专业更强、牌子更响亮的医科类学校。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选择X医大，校方也已经特例让他可以不拘文理科自行选择专业，可这位同学放着更为赚钱的口腔医学不选，放着就业前景更为光明的临床医学不选，偏偏选了他们这个不冷不热的中医学。
　　虽然X医大的中医学专业在全国也算排的上名的，可那也是排名榜上的倒数第一啊！
　　这位同学的脑子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前程当回事？
　　系主任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给顾晴明狂飙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问他当不当此次军训带队的老师，第二个电话让他务必多关照关照江城，第三个电话要他无论如何一定帮他们中医学系留住这个难得的人才，并再三叮嘱不管江城是不小心选错了专业还是真的想读他们系，都要让江城从生活学习的各个方面感到如沐春风的和煦，从而坚定的留在他们中医学系。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顾晴明可以很肯定的回复系主任，安心吧，这位难得的人才不是不小心选错了专业，而是目的很明确的就是奔着这个专业来的。
　　别看江城表面上文静、平时一副笑眯眯跟谁也不红脸白脸的君子样，其实他这个人主意大着呢。
　　就拿没收他手机这事来说吧，也不知道他是想打给谁，尽管教官已经告诉他会帮他给家里报平安，他还是固执的、坚持要自己来打最后一通电话。
　　从好言相讨到唆使同学帮忙把风自己遛进办公室去偷，被抓现行后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扣学分、罚跑圈、蛙跳、写检讨……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股子温润又执拗的劲儿，实在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了。
　　以他对他们这类人的了解，不小心选错专业这事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真“不小心”选错了，十有八九也是故意的。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顾晴明看着训练场上不知从几点开始跑、跑了几圈，迷彩服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脚步也已经有些踉跄的那个身影，忍不住扭头问旁边的教官：“他这是又怎么了？”
　　教官背着手，一板一眼的答：“伪造请假手续，私自出训练基地。”
　　顾晴明皱了皱眉：“谁说他的请假手续是伪造的？”
　　话音未落，训练场上就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顾晴明和教官齐齐扭头去看，刚刚脚步踉跄着坚持跑圈的少年，现在已经面色惨白的倒在了地上，旁边一帮人“呼啦啦”的一下全围了上来。
　　顾晴明叹了口气，一边抬脚往过走一边扯着嗓子喊：“干什么呢？一帮要学医的人半点常识都没有，还不赶紧散开！凑那么近聚成一堆跟晕倒的人抢氧气吗？”喊完，随手点了两个人，“你，你，抬着人跟我走。”
　　江城是在极不舒服的状态下醒来的。
　　全身上下各处都酸疼无比，每个关节好像都在同一时间错了位，喉咙也像是喝了勺滚烫的油似的又干又刺挠。
　　江城试着动了动手，想撑着坐起来，刚用了一点力，手背上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侧目一看，输液的针头已经歪了一点。
　　没等他有所反应，旁边的人已经眼疾手快的摁住他的手背，一把拔出跑偏的针头，调了下输液管，伸手示意江城把另一只手递过来，“醒了？”
　　江城乖乖的把手递过去。
　　那人熟练的给他扎上，为了确保这次不会跑针，还特地多贴了两道胶带。
　　“挺能耐啊，仿照我的笔迹伪造请假手续，骑自行车来回三十多公里，一夜没睡还有力气跑圈，体能不错。”赞叹之余，伸手拿过旁边的暖水壶，给江城掺和着倒了杯温开水，递到他手里，叼着没点的烟笑着看向江城打趣：“年轻就是好啊，爱情的力量就是伟大啊。”
　　几口温水顺下去，江城总算能出声了：“谢谢老师。”
　　“谢我？谢我什么？”
　　江城笑笑：“谢您故意把写着您笔迹的纸和自行车钥匙搁在桌上等我来偷。”
　　顾晴明笑了，一边摸着裤兜里的打火机，一边上下打量了江城一圈，“啧”了两声：“啧啧，不傻啊，这么精明个人怎么选这么个没钱可图的专业，不会也是因为你那小女朋友吧？”
　　江城笑着纠正他：“是男朋友。”
　　一来没料到江城会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二来没料到江城说的是“男朋友”不是“女朋友”。顾晴明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夸了句：“勇气可嘉。”
　　江城笑着问：“老师不觉得反感？”
　　顾晴明疑惑道：“为什么要反感？兔子还有的爱啃萝卜有的爱啃白菜呢，这事纯属个人喜好，又不犯法，我反感什么。”顿了顿，又道：“就是这条路挺不好走的，你觉得你们能挺到哪一步？”
　　后半句用的是“挺”，而不是“走”这个字。
　　江城低头笑笑：“也许能走到最后吧。”
　　“最后？”顾晴明看着江城，悠悠的吐了口烟雾，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回答江城：“挺难的。”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江城的手机搁在了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径直往门口走去，手刚搭上门把手，就被江城叫住。
　　“老师，您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顾晴明抓着把手，想了想，转过头看着江城：“不为什么，就是看你小子挺合眼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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