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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多在绝交中
池鹿鸣去往旧京探亲势必要从双河经过,她叫人备了些许礼物,打算要与姜惠卿聚聚。自从丘原调任京中后,彼此偶通音讯,但她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不悔算来也有七八岁了,不知是否还记得鹿姨。
池鹿鸣轻车简行,与小满乘了一辆马车,带了侍卫骑马奔赴旧京而去,她的婚期定在九月,将从沈宅出嫁。池遇与沈浮正好以父母不送嫁之由免了上京之行,两人对此婚事保持了沉默与隔阂,沈沉将亲至上京作为长辈主持发嫁之礼,沈访娘将携池非也将随池鹿鸣来上京送嫁观礼。
池鹿鸣一行人用过朝食出发,这条路往常她是要行驶半日的,现下路拓宽了,也更平整了,宝庆王府的车夫骑术更是了得,仅一个时辰就赶到了东镇。池鹿鸣略有些激动,她还想请惠卿母子去参加她的婚礼。
到了姜宅前,小满前去叩门,谁知无人开门。奇怪,惠卿怎么会不在家呢?她在父亲的支助下买了一所小宅子,长年租赁给来应考的书生,不可能家中无人。
小满再叩,仍是无人应门,但隐约闻见屋内有人,仿佛还咕咕哝哝、骂骂咧咧地说了些乱七八糟,并听不清。
敲门声惊动左邻右舍,两所宅子都有人出来指指点点,却并不上前。池鹿鸣深觉怪异,自己下车,亲自叩门,呼唤姜惠卿。
片刻,有人过来,但仍是不开门,隔门责问道是谁?池鹿鸣自报家门。又过了片刻,似乎是来人进去询问后,姜惠卿终于来了,隔门又问了一遍是谁。池鹿鸣见她如此警觉,不知何事,只得再次自报家门,惠卿这才叫人把门开了。
池鹿鸣带着小满好不容易进了宅内,笑问她为何紧闭门户?姜惠卿一脸不耐烦,什么也不说,仍旧让仆人闭好门,再迎了她们俩进去。
过了影壁,只见一位小郎君挥舞着一根长棍立在廊下,满是戒备。池鹿鸣大笑道:“不悔,你就是这样迎接鹿姨的?”阿庸仔细辩认后,收了长棍,略有些不好意思。
池鹿鸣煞是奇怪,问姜惠卿:“这是怎么了?遭过强盗了吗?如此杯弓蛇影?”
姜惠卿还未说话,门外传来吵吵嚷嚷声。常不悔闻见,顿时血涌上来,拿起长棍要赶过去。姜惠卿拦住了他,呵斥他站住,八岁的小男孩满脸不服气,直着眼睛、梗着脖子偏不肯进屋。
池鹿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不悔惹祸了?”
阿庸听了更是怒发冲冠,脸都红了,道:“不是我惹祸,我是要保护阿娘!”
池鹿鸣更是诧异,转头又问惠卿:“你招惹谁了?那些学子呢?”院内只有两位老仆与惠卿母子,租客全不见了,显得格处势单力薄。
这时先前的仆人匆匆来报,外面来了许多人,这门肯定是抵挡不住的。姜惠卿听了也很慌乱,拉着冲动的儿子,不知如何是好。
池鹿鸣气愤道:“什么事敢闯入民宅?为何不报官?”惠卿不言,仆人道:“不宜报官,息事宁人就好。”池鹿鸣莫名其妙,与小满两人面面相觑。
门外人越来越多,混乱不堪。池鹿鸣不想上京近地,还有如此不法之徒。又自恃带有乔装的王府侍卫,于理于力她都不怯,干脆自己迎了上去。
姜惠卿连忙拦住她,对她摇头。池鹿鸣道:“是祸也躲不过,这总不是个法子。”惠卿性子本就刚烈,立马叫女仆抱了不悔进去,自己同池鹿鸣一同出迎。
几人到了门后面,隔着门缝看见外面人多又来势汹汹,仆人不敢贸然开门。池鹿鸣悄悄吩咐小满召唤外面的侍卫,但不要泄露王府身份。
仆人搬来一架梯子,小满爬上去,对外面歇息的随从道:“沈府人马聚齐!”连喊几遍,又朝他们眨眼睛,侍卫们原在路边休息等候,听后立刻会意。
池鹿鸣的随从们留下车夫与一人看着马车与马匹,其余人等迅速排成两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开聚在姜宅门前闹事的人群,分列在门口两边。
外面闹事之人本是普通之人,故不及他们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武夫,且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又来一拔沈府人,也不知是敌是友。
侍卫头领朝宅里唤了声小满以示复命,院内人会意后,姜宅的仆人把门打开。池鹿鸣戴着帷帽与小满走出来,众人见不是姜惠卿,不知状况,暂时安静下来。
小满道:“ 诸位为何在此喧哗?有何事当好讲。”
众人见她们与姜惠卿亲厚,顿时大怒,群情激愤,叫道要姜惠卿出来。
姜惠卿见池鹿鸣带来的人很是顶力,胆子也被纵容得大了,不顾仆人劝阻,出来面对。众人见她嚣张而出,更是气愤,纷纷骂道:“一个外乡寡妇,勾引少年郎君,速速赶出双河。”
姜惠卿的性格,哪里会让,立马与他们对骂起来。小满与长随何从同样不满,一起助她相骂。顿时两方口舌相战,乱作一团。
池鹿鸣虽不知何事,听了双方相骂之言,大概也有些明白。此时无暇问姜惠卿,先共同对外再说。她向众人喊道安静,但并无人愿意听从她。她声力不够,根本无法制压乱象。侍卫首领见状,大声呵道数次,众人才逐渐停了下来。
池鹿鸣问:“谁是主事?”众人推了一对中年夫妇出来。
池鹿鸣对两人作揖道:“此地近临都城,王化之下,聚众闹事亦是不妥……”
那位中年男子不等池鹿鸣说完,立刻怒道:“有伤风化,必要驱之。”
池鹿鸣强硬道:“是否驱之,尚有官府与闾正,可请二位前来共同评判。”
那位中年妇人道:“勾引我儿,伤风败俗,贱人快滚出去。”说完,欲上前要打姜惠卿,惠卿亦不惧,也要上前迎战,幸被侍卫拦住了。
池鹿鸣对妇人道:“夫人有何事,当入内讲,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也有污令郎声名。”中年男子听后,亦觉有理,拉过他的夫人。
池鹿鸣又对中年男子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究竟是何事,既然已发生,当两相商议,妥善解决,吵闹终究不可解决问题,只不过是泄气。”
中年妇女抢白道:“吾家就是要发泄,要让这贱人身败名裂!”
池鹿鸣不理她,只对男子道:“凡此吵闹,传闻出去,当事者总是各打五十大板,多少脱不了干系,不如请入内商议如何?”
中年男子想了想,同意了。池鹿鸣又请他将来人散去,他并不肯。池鹿鸣笑道:“若是打架,从来不是比人多。您看我这几位随从是否可以一顶十?”
中年妇人气她吹牛,上前骂道:“你这贱人,定是帮着贱人,还来恐吓我们。我家祖辈在此,还容你们在双河放肆?”池鹿鸣无端被她骂了一通贱人,气不可抑,偏她又骂不出脏话回对。
小满见主人受辱,上前斥道:“无礼!若不道歉,立拿你去见官!”何从也要上前教训那妇人。
池鹿鸣急忙拦下他们俩,现下事情不明,她并不想暴露身份,为宝庆王招惹祸事。她推开院门,对两人道:“请进来说话!”中年夫妻犹豫不进,池鹿鸣向侍卫首领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
侍卫首领口称“请进”,与另一侍卫上前各捉住男子与其妻的手腕,强邀他们进去。妇人自是不说,连那中年男子都全然无力挣扎,知他们有功夫在身,更不敢进去,转身往后退缩。其妻一直骂骂咧咧,毫不知死活。
池鹿鸣见他们不肯进去,也不可真用武力强求,出言威胁道:“令郎一介男子,反倒推在女子身上,是欺负吾家无人么?我倒也要带人到府上好好追问一下公子的行径。”
那妇人见池鹿鸣说道自己儿子,更是怒不可遏,蹦跶起来,又要骂她。侍卫稍一用力,她手腕痛不可止,来不及骂出来。
池鹿鸣又道:“我们是外乡人,随时可搬走。令郎的名声败坏了,你们也打算搬走?”
中年男子不再硬顶,道:“只要再不往来,此事就了了。”
池鹿鸣道:“再不来往,互不相欠!”
妇人指着姜惠卿道:“此事你说了不算,要她说。”
姜惠卿讥笑道:“这等没骨气的男儿,我后悔不及,再也不要看见他。”
中年男子道“此言当真就好!”劝过妻子回去。妇人心有不甘,骂骂咧咧才走。众侍卫又连吓带哄,陆续将闹事之人等都遣回去了,看热闹的随后也逐渐散了。
池鹿鸣与姜惠卿见人散去,回了院里,彼此皆气呼呼走进厅里,分两边对面坐下。仆人奉上茶水,池鹿鸣赶了半天车,又站在门口理论了半日,确实渴了。她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也顾不上仪态了。她解了渴后,心情也逐渐平复些了,责问姜惠卿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位闹事的人家姓杨,有位杨公子今年刚满十八岁,尚未定亲。他有一位同窗好友是外乡人,租住在姜宅里。他们同窗二人谈诗论书,来往亲密。
一来二去,杨公子竟与姜惠卿对上了眼。两人郎情妾意,海誓山盟,交往了一年有余。前几日姜惠卿送给杨公子的体己之物无意被他母亲发现,经父母审问后,即供出了惠卿。杨家一听还是位年长儿子七岁的寡妇,直道是被女方勾引,气愤不已。这几日已来吵闹过多次,非要把姜惠卿驱赶出东镇。
池鹿鸣听了,竟说不出话来。
姜惠卿说完后,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她好奇问鹿鸣:“你这是出远门的架势,是回东洲探亲吗?你舅舅从何处给你找了这些身手不凡的随从?”
池鹿鸣不好不应她,只得向她解释,父母已迁回旧京了,此去是要回旧京探亲。不知为什么,她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告知惠卿自己的婚事。她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或许潜意识里是怕她带累了宝庆王的声誉。
池鹿鸣叫人把礼物送进来,姜惠卿看了礼物成色,心里疑惑,以目示意问她。池鹿鸣并不回应,她问惠卿:“现下你打算如何?”
姜惠卿不以为意,笑道:“那自然是搬走。”
池鹿鸣担忧道:“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你母子二人又搬去哪里?”
姜惠卿看不惯她这磨唧样,不耐烦道:“不搬走,未必我还能在此营生?这下租不出去,没有进项,坐吃山空。再说,这天下何处不留人。”池鹿鸣看着她这般潇洒,倒显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池鹿鸣道:“你搬到新居后,务必传个信到沈宅给我。”
姜惠卿习惯性地吹了吹额前那绺头发,道:“那是自然,这个还用你叮嘱吗?”
池鹿鸣又劝道:“你好好嫁个合适的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姜惠卿斜了她一眼,问她:“什么是合适之人?”
池鹿鸣道:“自是年龄与家世相当之人。”
姜惠卿呵呵大笑,反问道:“我倒想嫁皇帝与王爷,我有那运气与福份吗?”
池鹿鸣埋怨道:“你总是找些家世不相当,或年龄不相当之人,这是运气不好吗?”
姜惠卿气得发抖,站起怒道:“你以为我们还是千金小姐呢?自大祥没了,你我这些人与常家家世有何差别?”
池鹿鸣无言以对,说不出话来。
姜惠卿哭道:“他们死了,是我命运不济。这位杨公子,身为男人,毫无担当,凭什么就该我一人担受?这也要怨我?”池鹿鸣闻言也心生同情怜惜,站起来欲要搂住她,被她拒绝了。
池鹿鸣又道:“这个世界总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我们这些凡人就不必去挑战,免得磕得头碰血流。”
姜惠卿鄙视地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一样,鄙夷道:“我的池大小姐什么时候竟这般听话了,许是在宫廷里呆傻了?”
池鹿鸣不理她,见她如此,知多说无益,遂向她告别。姜惠卿见她来找自己,遇上这摊事,以致不快,心下内疚,但她也倔强,偏不肯先低头。
池鹿鸣又唤小满拿了一包银子过来,放在桌上,道:“为了不悔,好自为之吧。”
姜惠卿又羞又气,把银子塞给小满,怒道:“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不过运气比我好些罢了,你有一位能干的舅父接济于你,自己又当了风光的女官,还套到了丘原,仕途高升。你运气好些,就来看我的笑话,就拿银子来奚落我?”
池鹿鸣觉得她讲话简直是不可理喻,多年心酸她并不欲与人诉说。但她此刻也深为悔恨,明知她性格好强,实不该说出让她好自为之的话,她歉然道:“看在不悔的份上,我也希望你们娘俩过好。”
姜惠卿骄傲道:“我自可带好他,不劳你操心,把你的银子都拿走!”当下两人像少女时候拌嘴起来,池鹿鸣也极为生气,自顾自去了。
常不悔从里面跑出来,拉着她喊道:“鹿姨不要走。”
池鹿鸣朝他笑了笑,摸着他的头道:“不悔要乖,要好好念书。”不悔仍不放她走,她蹲下来细声解释道:“鹿姨回去探亲,还要赶路。回来时仍来看你,好吗?”不悔听了,这才放开她。
姜惠卿冷冷道:“你不必来了,我们要搬走了。”
池鹿鸣站起身,背朝着姜惠卿,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是看不悔,不是看你。”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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