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寒山转苍翠

　　白芷等人带回山里一大笔银子，这可叫大家伙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夜里人人都睡不着觉了。

　　趁着夜色不错，大家都聚在了平时吃饭的小厅里，然后又破天荒的奢侈了一把，点了盏小油灯放在圆桌上。

　　小厅里烧着暖墙，此刻是温暖如春。

　　众人围坐在圆桌边，借着微黄的油灯，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白灿灿的、堆得小山似的银元宝。

　　宋、郑两家都是大户人家，给的赏赐里，自是没有碎银的。当下一颗颗精巧的银元宝摆在桌上，不禁看得人眼花缭乱。

　　“咱们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儿过日子也有三年多了……”董家爷爷感慨道，“每年入冬前，咱都跟打仗似的，得为了囤粮紧张好一阵子。眼下，咱得了这么多银子，往后可是再不用愁了！”

　　“这么多钱，咱怎么花呀？”张长泓笑眯眯的拿起一颗银元宝，在灯光下爱不释手的摆弄。

　　董家奶奶摆摆手：“可不要乱花，要好好存起来才是。”

　　这时，方秀芸从灶间端来了一盘子热腾腾的卤花生。众人说话时，也好磨磨牙。

　　一边吃着香喷喷的卤花生，众人一边畅想起如何花掉这么一大笔银子。

　　白芷笑道：“该存的钱要存，该花的钱也要花。大家伙儿紧巴巴的过了三年多了，如今，也该享受享受了。”

　　方秀芸想了想，也说：“回头我把郑府的织品做好了，咱大家便再一起去明城采购些年货吧？咱有钱了，又到了年底，也是时候该添置添置了。”

　　大家都挺赞同这话。

　　苦日子过了好几年了，眼么前儿，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开始赚钱了，也得松快松快才是。

　　正如外头寒风狂啸，屋内却温暖似梦境一般，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涌起一种不真切的喜悦感。

　　“可算是熬出头了……”沈卓清心绪激动道，“那年闹兵灾，咱们好多人都是九死一生才活下来；后来又闹了旱灾，咱们不得不整天都愁粮食收成不好；再后来，年景总算好一点儿了，咱们又险些被官府当作逃民抓了去……”

　　李肖道：“世事艰辛，好在我们大家各有所长，又能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这才能时来运转，柳暗花明！”

　　白芷今个儿格外开心，当即道：“所以啊，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每个人都得想想，过年想要什么礼物。到时候我们去明城采买完年货，大家也好开开心心、安安生生的过个好年！”

　　张长泓第一个举手道：“我想要茶叶！新年，我想要煮茶吃茶饼！”

　　白芷笑着嗔道：“张大哥你又抢话了，先让爷奶说啊。”

　　张长泓这才理亏的瘪了瘪嘴。

　　董家爷爷笑眯眯道：“无妨无妨，啥礼物不礼物的。咱来年多添些菜种，再买上两头耕牛，这样就能种更多地了，这也就是最好的事了。”

　　董家奶奶也道：“家里再多添些家畜，才是正经花销。明年，可以再买头猪，或是几只大鹅，养在院子里……”

　　白芷道：“好说好说，咱有这么多钱呢，想买多少头猪回来都行！”

　　众人就都笑了。

　　方秀芸接着道：“我想买些布匹，好回来做新衣。咱们大家伙儿身上的衣服，大多都还是逃荒时捡回来的旧衣呢。我总给别人制织品，以后咱不差钱了，我也想给大家做好的衣服穿呀！”

　　“咱们方妹子虽然嘴巴厉害，但她这心地是真的好！”张长泓一脸赞许。

　　下一个开口的是李肖，李肖高兴的说道：“我就想和大家一块儿喝酒吃肉！若能从明城抗个几大坛子酒回来，然后咱再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吃肉，那便是人间美事！”

　　白芷爽快道：“没问题，我记下了！”

　　王念周又道：“我想要一柄新的猎刀。我这好几个月都没法子出去狩猎了，手上实在痒痒！”

　　沈卓清柔声道：“若能买些炭火回来就好了，以后寒冬腊月的，大家也不用总出去拾柴火。”

　　然后，小桃子和武儿奶声奶气的说：“我们想要糖人，要最大的那个。”

　　白芷点头，一一记下。她只有宋贞还在微笑着倾听大家的愿望，尚未发言。

　　白芷便问：“宋贞你呢？你想要什么？”

　　宋贞想了想，这才道：“我想来年给大家换大房子住，咱们现在的房子都太旧了。”

　　大家都表示，这个主意好，也是时候该重建几个院子了。

　　换新房住，这可是老百姓过日子，最大的喜事之一。

　　宋贞望着白芷，问：“白芷你呢？”

　　白芷有些羞赧，微微笑道：“明年，就是我的及笄之年了，我想要一身漂亮的罗裙。”

　　沈卓清听了，却有点心疼：“阿芷好好一个小姑娘，却赶上了这么多天灾人祸，她这些年都跟假小子似的，一直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到处奔波……以后年景稳定了，也是该趁着年轻好好打扮一下才是。”

　　宋贞重重点头，眸中也浮现一抹怜惜。

　　李肖道：“说起来，若不是阿芷，我们这些人也未必会聚集到一起呢。我就是阿芷和石头在青眉山脚下救起来的。”

　　大家一琢磨，好像还真是如此。

　　“我们夫妇也是亏得这孩子心善，才能跟着一块进山。”

　　“阿肖来土匪窝里救我时，也亏得阿芷帮忙……”

　　“要不是阿芷劝我，我也撑不到现在，更别提找到我儿子了。”

　　“我们母子俩也亏得阿芷带头收留。”

　　“我能留在山里打猎，也是阿芷帮着说了好话。”

　　宋贞最后道：“我其实也是阿芷路上捡到的，要不是和她一起逃荒，我恐怕也很难活过灾年。”

　　白芷歪头，有些怀念的道：“不过，要不是石头，我们也不会发现山壁里的奥秘。要不是在座的大家，我们的日子也不会越过越有奔头。”

　　“这就是善缘分！”董家奶奶双手合十道。

　　张长泓也感慨万分的附和道：“对！缘分！”

　　小厅里一时其乐融融，谈笑之声不断。

　　反正是冬日农闲，大家也不着急去睡觉，于是就这般吃着卤花生，偶尔闲聊家常，偶尔畅聊未来。

　　每个人都很高兴。

　　大家一直热热闹闹的聊到深夜才散席。

　　**

　　方秀芸是做工狂人，之后的日子里，她几乎闭关赶活儿，就想着早点把织品卖出去，然后舒舒服服的过年。

　　她忙碌了一个月，便将所有织品备好了。

　　如此这般，山里众人便张罗着出山采买年货。

　　出山那天，天色虽是晴明，可先前下了几场大雪，冬季寒冷，地上有些积冰，路便不太好走。

　　一辆马车能带的人有限，这次便由白芷、李肖、王念周和张长泓几人一起出山采购。

　　王念周许久未出来活动，可是挺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话不停。

　　他如今北地口音淡了不少，但说话习惯最是难改，这般叽喳不停时，倒是叫人一听便知他不是周国人。

　　几人先去了郑府交差。

　　郑府小姐见了王念周，眼睛都是亮亮的，却面上非得装作不削一顾的样子。

　　看得白芷强忍笑意。

　　而王念周自然是什么也没察觉。

　　临离开郑府，郑府小姐支支吾吾，却也没说什么别的。

　　郑府的人又给了他们五十两的尾款，这让他们喜不自禁。

　　冬风愈发寒酷，几人身上的旧袄子其实都不算厚，拿到银子后，他们便开始按照先前夜里闲谈所列下的清单，一样样的采买。

　　猪牛大鹅之类的家畜可以留到开春再买。几人先去给王念周买了一柄锋利的猎刀，然后又添置了十来框炭火。

　　这炭火可是富裕人家才能用得起的东西，寻常人家过冬也就捡点枝子回去烧罢了。

　　看着堆在马车座下的炭火，众人才有自己是富人的真实感了。

　　在明城里转悠的时候，白芷也听说了坊间关于神药的传闻，着实是又惊又喜。这样的话，宋贞的药便算是打开了销路，来年定不愁卖个好价钱了！

　　之后，他们又去买了好几捆子不同颜色的布匹，以及一大包棉花。这样回山以后，方秀芸就可以赶制新衣了。等过年时，每个人就都能穿上暖和的新袄子了。

　　这次同行的男人比较多，待他们一行人到肉铺买肉时，几个大老爷们儿恨不得将整间肉铺搬空，面色极为凶狠，仿佛馋鬼出笼似的。

　　最后，大家又买了米酒、杏花酿、茉莉花茶，和两只大大的糖人，才开始打道回府。

　　马车被塞得满满登登的。

　　白芷艰难的缩在一个角落里坐着。其他人都骑着马、或是驾着车，只有她惨兮兮的坐在拥挤的马车里。

　　不过，这么一大车物资，在当下贫瘠的年景里，却是惊天的富贵了。

　　马车在回程时路过了曹家村。

　　按照董家爷奶的嘱咐，白芷还给曹家村的人带了米面和肉当做过年的拜年礼。

　　李肖把马车停在了曹家村村口不远处。

　　白芷下了马车，只见曹家村村民们却都在村口站着，个个愁眉不展的。这寒冬腊月的，人都不在屋里待着，便也是奇怪得很。

　　走近了一瞧，白芷发现村民正中，正站着两个小吏模样的人，在与村民们争执着什么。

　　忽地，曹村长之妻跪伏在小吏面前，哭喊道：“大人饶命啊！咱们村今年才刚有点收成，明年，村里人还指望着用这赚来的钱买种子呢！”

　　曹村长强忍着怒火，恳切道：“大人您能不能让我们缓一缓，待明年，咱们地种上了，定想法子孝敬二位。”

　　岂料那小吏却横得很，完全不把曹村长夫妇的哀求看在眼里，轻蔑的说：“我们哥儿几个过年没酒钱了，怎的，还得等你明年再孝敬？那我们喝的算是哪门子的酒！”

　　村民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说好话。

　　几个来回下来，白芷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这些小吏们是把自个儿的钱一早都挥霍干净了，等到了年底，也就没法好好过年了，便想着来欺压平头百姓，好炸出点油水供他们继续去挥霍。

　　老百姓遭了几年灾，今年才刚刚恢复点气息，哪里经得起搜刮。

　　春耕的种子钱，可是农家子的命根子。这些钱要是没了，那来年，他们一个个就都得勒住脖颈子，没命活了。

　　可当官儿的哪里管这些，即便是芝麻官儿，能踩你还是要踩的。

　　村民们越相求，小吏们就越蛮横。

　　终于，曹家村人憋不住怒火了，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你不让我们活命，我们就也不让你好了去！”

　　场面忽地混乱起来。

　　自古民不与官斗，斗来斗去，绝对没有好下场。曹村长连忙高声规劝村人，可这哪里还管用，大家早被贫苦多灾的生活逼的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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